打銅街,星星咖啡室,牆上的掛鐘跳到了九點四十五分。
靠近街邊的座位上,內閣情報局“河童”情報小組組長宮城豐嗣看似悠閒地喝着咖啡,實則焦急不已。
按照計劃,他與化名趙大洋的吉田衛從安全屋分頭出發,採取不同的交通方式、線路前往打銅街。
對方應該在九點三十分左右抵達此地,確認沒有危險後與他接頭,並在十點鐘之前進入交通銀行取款,但對方直到現在都沒出現。
吉田衛是不是途中遇到了麻煩,導致沒能及時趕到?
宮城豐嗣看了看掛鐘,暗暗提高警惕,決定再等十點鐘,時間一到無論吉田衛出不出現他都要撤離山城。
之所以不馬上撤離,是因爲內閣情報局成員全部接受過嚴格的反刑訊訓練,就算吉田衛被抓了,不可能連十分鐘也堅持不了。
等到民國情報機關撬開吉田衛的嘴巴,他早就在江城甚至滬上接受帝國的勳章了,這麼做是有些卑鄙,可誰不想活着呢。
況且他們的家小都在本土,爲了家人的生命着想,他只能對吉田君說一句紅豆泥斯米馬賽了。
“叮鈴鈴。”
這時咖啡室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掛在門口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宮城豐嗣偷偷看了來人一眼,發現個打扮時髦的摩登女郎。
若是放在平時,他說不定還有興趣結識一番,但此刻的他只想趕緊拿錢走人或者直接走人,於是輕輕移開目光,繼續用餘光保持監視。
摩登女郎沒有多停留,進來打了個電話就離開了,那纖細白嫩的手指上帶着一枚戒指,巨大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做派一看就是某位果黨官員的外室或者姨太太。
時鐘滴答滴答跳動,當分針指到“55”時,宮城豐嗣將鈔票放在咖啡杯下,起身走到衣架旁穿上外套和禮帽,大步走出了咖啡室。
外面的馬路上車輛、行人川流不息,他往兩邊看了看,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邁出了步子。
在其身後五十米處,一輛破舊的法國雷諾卡車噴着黑煙快速駛來,當行駛到宮城豐嗣身旁時排氣管發出一聲巨響。
宮城豐嗣下意識繃緊肌肉想要彎腰尋找掩體,可良好的訓練讓他硬生生忍住了這個容易暴露身份的動作,轉而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雷諾卡車發動機艙冒出一股黑煙,依靠慣性緩緩滑行靠到路邊,被嚇了一跳的路人紛紛轉過頭,看到是汽車故障又將頭轉了回來繼續趕路,只有幾個孩童圍着卡車好奇觀望。
宮城豐嗣自嘲一笑,感覺自己是不是太過風聲鶴唳了,哪怕軍統可以從中央大學獲得模擬畫像,但他出門時做了僞裝,民國人想從幾十萬人裡找到他談何容易。
心裡想着,他越過一個跪在地上乞討的乞丐走到了卡車的車廂位置,不料車頭處走出兩個扛着木板的工人,將前方道路和行人的視線完全擋住。
與此同時,後方乞丐猛地把竹竿抽向他的小腿,內部包鋼的竹竿嗚的一聲與小腿骨狠狠碰撞在一起,宮城豐嗣只覺得一股劇烈疼痛襲來,轉身就要逃跑。
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是傻子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想要活命只能從反方向突破包圍,他很確定,前面那兩個工人也是國府特工。
可不等他轉身,幾個樣貌普通的行人如餓虎撲食一般將他摁倒在地上,摁倒之後,搜身,檢查衣領、口腔,套頭套,戴手銬、腳鐐、扔上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這些人行動時,車尾處也有兩個扛着木板的工人擋住後方視線,等他們移開位置,宮城豐嗣、乞丐和其餘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只有孩童們趴在車輪下目睹了這一切,工人打扮的鄔春陽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擡手拍了拍車廂擋板,卡車立刻啓動開向羅家灣。
車廂裡,篷布擋住了所有光線,宮城豐嗣嘴裡塞着布條,頭上帶着頭套,看不見一絲光亮。
顛簸中,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年輕,但充滿了壓迫感,很像是東京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叫什麼名字,不要用假證件上的名字騙我,大家都是專業的,沒必要浪費時間。”
宮城豐嗣默不作聲,正因爲是專業的,他纔不能開口,只要他開口,對方就能獲得線索。
不過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暴露的,若是吉田衛變節,對方不該問這個問題,當然,這也可能是民國人在故意套話。
總之,落到民國人手裡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只要吉田衛沒被抓,他就還有價值。
較量在無聲中展開,車廂裡恢復了死一般的安靜,良久,那個年輕聲音的主人冷哼了一聲。
“不見棺材不落淚,再檢查一遍手銬腳鐐,這些日諜的花樣很多,內閣情報局我們是第一次接觸,不得大意。”
“是,副座。”
頭套裡的宮城豐嗣聽完只覺得一股熱血瞬間衝上頭頂,內心驚駭欲裂,既是因爲內閣情報局,也是因爲副座二字。
內閣情報局是新組建的機關,與駐華情報機關並無直接聯繫,進入國統區執行任務還不到一年,民國人爲什麼會知道他的底細?
帝國內部有叛徒!而且地位一定很高!要麼就是吉田衛被抓後第一時間招了供。
這兩者都有可能,畢竟他們面對的是左重,民國最厲害的情報幹部,死在對方手裡的帝國勇士不計其數,吉田衛招供也很正常。
該死的非國民,宮城豐嗣任由軍統特務檢查自己的手銬腳鐐,恨不得殺了吉田衛,對了,還有大迫通貞和東京的某些人。
執行任務之前,這些人信誓旦旦的跟他們保證,內閣情報局的存在是絕密,絕對萬無一失。
氣憤中的宮城豐嗣沒有注意到,檢查手銬腳鐐的小特務一直將手指搭在他的手腕處,等他察覺時已經遲了。
“副座,目標脈搏跳動劇烈,尤其是您提到內閣情報局之後。”小特務如實彙報。
宮城豐嗣太陽穴怦怦直跳,不愧是有軍統猛虎之稱的左重,自己稍不留神就暴露了,真是個可怕的對手,難怪帝國對此人慾殺之而後快。
左重不知道鬼子給自己起的中二外號,他坐在搖搖晃晃的彈藥箱上,瞄了瞄宮城豐嗣,又瞄了瞄手錶。
江北縣。
當宮城豐嗣被摁在地上的時候,交通銀行江北分行門外來了位南洋小開,對方身着白色洋裝,頭戴華僑帽,走下山轎後給了轎伕整整一百法幣的小費。
在轎伕的千恩萬謝中,此人走進銀行大廳,用略帶口音的官話對襄理說了句取款,然後遞出一張存單。
襄理看了看存單的金額,眼睛猛然瞪大,連忙請對方坐下,又招呼女職員趕緊上茶,腦袋都快磕到了地上,顯得殷切至極。
將財神爺伺候好,胖胖的襄理抹了額頭的汗水,拿出一張表格和印泥交給小開,諂笑着說道。
“陸先生,您放心,金庫內有足夠美元,您隨時可以支取,這是取款憑證,還請用印和簽名以供查驗,千萬不要誤會,此乃銀行規矩,並非我故意爲難。”
小開微笑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方印章沾取印泥在憑證底部蓋了枚印,又用筆在紙上寫下陸樹森三字。
胖襄理捧着憑證返回櫃檯與總行聯繫,一是查詢存單真僞,二是查看憑證底部的章印和底卡留存的章印尺寸、缺口是否吻合,這些通過口述就能辦到,簽名純粹就是留底。
其實一般情況下,這種存單有了印章和存單就能放款,但兩萬美元數目太大,銀行不得不小心處理。
等待總行回覆期間,胖襄理舉着電話不斷對小開點頭哈腰,這也是在觀察取款人的反應。
小開一點都不緊張,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喝完眉頭一皺將茶杯放到一邊,似乎是對茶葉不滿意,擺足了養尊處優的豪紳子弟架勢。
胖襄理跟電話那頭說了幾句,放下話筒後拎着一個牛皮紙袋走出櫃檯,雙手遞給對方順帶給出了善意的提醒。
“陸先生,查驗無誤,這是您的兩萬美元,要不要我派警衛護送您回去,最近世道可不太安穩。”
小開用兩根手指撐開紙袋大致清點一下錢數,確認數目正確,又撩開洋服的衣襬露出槍套和勃朗寧,略帶深意道:“不必了,我有這傢伙,足以保證安全。”
胖襄理尷尬一笑,走到大門擡手相送,既然對方不願意,那銀行也沒必要熱臉貼冷P股,誰還沒點脾氣了。
小開從銀行大門闊步而出,融入了熱鬧的江北街頭,等兩個小時後此人再次出現,身上已經換上了長衫,下巴處也多了濃密的鬍鬚。
他推門走進一家小旅館,掏出證件遞給前臺的女服務生,用一口標準的西南話道:“住宿,本人喜好安靜,挑個二樓最內側的房間,對了,你們幾時換班,到時會不會沒人值守?”
女服務生拿起山城警署開具的證件,對照了照片和真人,扔出一把鑰匙懶洋洋地回了句兩個小時後換班,又繼續嗑起了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