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醫院安息間,袁漢森和陸婉互相攙扶着走在陰森的走廊中,臉上寫滿了悲痛和絕望,負責引路的醫院工作人員和凌三坪緊隨其後。
空氣裡瀰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消毒水味,昏黃的燈光在洋灰地面投下了搖曳的影子。
袁漢森緊緊握着妻子的手,步履顯得有些蹣跚,而陸婉已淚流滿面,雙眼紅腫,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從軍統特務上門通知認屍的那一刻起,夫妻二人便是這個狀態,中年喪子,確實是人生最痛苦之事。
安息間的鐵門緩緩打開,一張覆蓋着白布的停屍牀靜靜停在房間中央,天花板頂部的白熾燈落下的光束照在停屍牀上,周圍變得無比安靜。
“袁先生,看一看吧。”凌三坪輕輕說了一句,讓工作人員將白布拉開。
工作人員上前揭開白布,露出了屍體的面部,經過清潔和化學藥劑處理,原本表情略顯猙獰的袁初宇,現在就像是睡着一樣。
陸婉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撲到停屍牀上放聲痛哭,悲慟的哭聲在房間裡迴盪,嘴裡還說着嗚咽不清的話語。
一旁的袁漢森則強忍淚水,伸出手慢慢摸向屍體的臉龐,咬着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但眼淚卻不住滑落。
凌三坪知道自己不該開口,可礙於職責,只得硬着心腸詢問袁漢森,屍體是否就是袁初宇。
袁漢森痛苦的點點頭,隨即與陸婉一起抱着兒子開始痛哭,聲音從安息間傳出走廊,順着窗戶飄向陰沉的天空。
——
沙磁區,中央大學。
人來人往的校園中,幾個學生站在教學樓門口大聲說着話,內容與剛剛傳出的一條消息有關,交談聲漸漸引來了更多學生。
“你們知道嗎,初宇死了。”
“知道,警署還讓學校的先生去辨認屍體。”
“該死的兇手!”
“警署真是廢物,這麼多天了還沒有抓到兇手。”
“兇手已經查到了,聽說叫趙大洋。”
“查到爲什麼不抓,警署就是廢物。”
青年人最不缺的就是熱血和衝動,學生們越說越氣,有人提議去國府駐地抗┴議,向警方施加壓力,頓時從者如雲。
不過沒等衆人行動,中央大學的負責人就出現並將學生勸離,一場即將掀起的風波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散去的人羣外,一雙眼睛偷偷看向這裡,目光中有恐懼,有後悔,又迅速變得惡毒。
“叮鈴鈴~~”
上課鈴聲響起,學生一個個進入教室,但所有人都無心聽課,繼續低聲議論袁初宇的死亡。
講臺上的老師也不介意,有些事堵不如疏,與其訓斥學生,不如讓他們盡情議論,時間會沖淡一切。
其中一間教室內,有一個年輕人呆坐在座位上,他雙眼呆呆看着前方,表情木訥,此人正是袁初宇的好友方全。
“方全,方全。”
這時旁邊有人推了推方全的肩膀,方全猛然回神問道:“怎麼了?”
“明日同學們準備去看望初宇的父母,你與他是好友,應該知道袁家的地址,能不能帶我們前去?”
說話之人說出了叫他的原因,方全愣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再次轉過身,盯着黑板陷入呆滯。
三個小時後,學生們涌出教室前往飯堂,走廊裡到處都是人,方全也在其中,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同時手心出現了一個紙團。
方全連忙回頭,卻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他想了想,擠開人羣走到僻靜處打開了紙團。
又過了幾分鐘,方全的身影離開教學樓,與先前不同,此時的他臉上充滿了興奮之色。
數百米外的辦公樓,小特務匆匆走進房間,貼在宋明浩耳旁說了幾句,宋明浩聽完對旁邊的左重和古琦說道:“副座,古副局長,那個人果然動了。”
“注意監視,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行動。”左重的聲音鏗鏘有力,說話時緊緊閉着眼睛。
古琦本來還想問問嫌疑人的事,可看到左重這樣只能閉上嘴巴,既然副座不說,那他就不能問,這是規矩。
校園某棟平房外,方全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陽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照進室內,灰塵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此地是中央大學的化學實驗區,去年山城遭到日本人的大規模轟炸,實驗區也被一枚炸彈命中,導致廢棄至今,平時很少有人來。
實驗區入口兩側各有一條走廊,它們串聯起十多間實驗室,仔細觀察,走廊地面上還留有轟炸時傷者的血跡。
方全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邁步走了進去,實驗區一片死寂,只有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出點點光線。
繞開碎裂的實驗器皿,他沿着走廊走向最左側的實驗室,身後漸漸被黑暗吞噬,寒風將門板吹得吱呀作響。
眼前的一切讓方全心生退意,但想到紙條上關於兇手的消息,想到袁初宇,他還是克服恐懼走到了那間實驗室門口。
利用木門上方的小窗口,方全看到漆黑的房間內有張舊木桌,桌上好像還放了本冊子,他當即開門來到桌子旁,想要看看冊子裡寫了什麼。
“咔嚓。”
一聲輕微的玻璃碎裂聲在門口方向響起,雖然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實驗室裡異常刺耳。
方全一驚剛要回頭,一隻手從黑暗中探出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令方全眼前一黑,呼吸變得困難。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形矮小的黑影,對方頭上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
方全雙手抓住黑影的胳膊,腦袋用力向後撞去試圖掙脫,但對方的力氣遠超於他,站立的位置也巧妙地躲開了撞擊,顯然經過專業的搏殺訓練。
“你你是誰?”
方全嘶啞着問道,聲音因爲缺氧而顯得斷斷續續。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方全感到勒住脖子的胳膊越來越緊。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意識漸漸恍惚,眼白出現一些細小的紅色血絲,隨着時間的推移,血絲擴散加重,雙眼看起來就像是被鮮血染紅,眼球微微突出,顯得格外恐怖。
意識到再不反抗自己難逃一死,方全拼盡最後一絲全力,猛地擡腳蹬向牆壁,兩人一起重重撞到了牆上。
黑影吃痛,手上的力道稍稍小了一些,方全抓住機會使出一記肘擊,順利從對方懷中掙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脖子上火辣辣地疼。
但黑影很快再次撲來,方全隨手抓起一支試管猛砸過去,瓶子應聲而碎,玻璃渣子四濺,黑影發出一聲悶哼。
方全趁機奔向門口,不料剛跑出幾步就被抓住衣襬,心知逃不掉,他乾脆轉身跟對方扭打起來。
打鬥間兩人撞翻了桌椅,房間內一片狼藉,黑影再次勒住方全脖子,而且這次力道更大,方全感覺到窒息感迅速襲來,手腳失去力氣,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啪~~啪~~~啪~~”
就在方全瀕臨死亡之際,門外傳來了一陣掌聲,黑影和方全下意識擡頭看去。
幾道手電光亮起,鄔春陽與衆特務慢悠悠地走入房間,他一邊鼓掌,一邊問身旁的歸有光:“真精彩啊,有光,你說對不對?”
“哼。”歸有光冷哼一聲,目光不屑,顯然看不上兩個菜鳥之間的搏鬥。
看着猶如神兵天降的軍統特務,黑影先是驚慌後將心一橫,身體爆發出全部力氣,準備拼死一搏,強行殺掉方全。
對於這種死硬分子,歸有光瞬間擡槍擊發,巨大的槍聲在狹小的室內炸響,一道火光閃過。
——
古琦拿起竹殼熱水瓶給茶杯添了些熱水,茶葉在水中翻滾了幾圈,一股茶香升騰,將熱水瓶放下後,他對左重問出了內心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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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座,您怎麼猜到眼線是那個人,我還以爲是方全向敵人透露的情報,對方和袁初宇關係密切,身上的嫌疑最大。”
左重端着茶杯聞了聞,口中反問:“老古,嫌疑人冒充警員去袁初宇的宿舍尋找東西,可爲什麼要撬隔壁書桌,真的就是爲了那點錢嗎?”
古琦啞然,這個問題他們討論過,結論是敵人缺少活動經費,可沒等他說話,左重再一次開口。
“好,就算是嫌疑人要偷錢,那爲什麼不把所有書桌撬開,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畢竟我們的出現是突發事件。”
“您的意思是……”古琦反應過來:“敵人撬櫃子不單單是爲了錢財,而是情報?”
“不錯。”
左重喝了口茶,幽幽道:“袁初宇隔壁書桌的擁有者同樣是對方的行動目標之一,只有這樣纔可以解釋嫌疑人爲何多此一舉。
雖然這麼做容易暴露眼線,但我說了,敵人壓根沒想到我們會出現,這案子如果是警署辦理,只會認爲這是普通盜竊案,眼線自然安全。
而且敵人很可能打算放棄眼線,眼線自己也清楚這點,所以聽說袁初宇和趙大洋之事,除了聯絡上線,他還會怎麼做?”
“逃跑或者找替罪羊!”古琦脫口而出。
左重笑了笑:“恩,是的,不過中央大學都是我們的人,對方很難逃跑,所以他只能走第二條路,找替罪羊!”
他的話音未落,鄔春陽和歸有光便揪着一個手腕中槍的黑衣人走到兩人面前,左重蹲下身子用力拽掉黑衣人的頭套露出笑容。
“同學,咱們又見面了,想要找回錢,你就告訴我在哪能找到趙大洋吧。”
曾向左重彙報丟錢的袁初宇同舍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面無血色,絲毫不見剛剛殺人時的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