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山城衛戍司令部靶場上槍聲接連響起,隨後又傳來陣陣叫好聲。
“孔小姐槍法如神,彈無虛發!”
“依鄙人看,孔小姐的射術即使比起沙場老兵來也不遑多讓。”
靶場邊,一幫中校、上校拼命鼓掌,嘴裡拍着孔二小姐的馬P,對方這會正在練習射擊。
就在這時,一枚子彈飛出槍膛打在了靶子左側的牆壁上,一團煙塵升起,軍官們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好一名軍官急中生智,一拍大腿道:“好槍法,卑職看的清清楚楚,剛剛一隻蒼蠅飛過,被孔小姐一槍擊中,真乃神射。”
衆軍官面紅耳赤,且不說這大冬天哪來的蒼蠅,即便是有,隔着幾十米,就算是后羿在世也做不到一擊即中啊,這牛吹的未免太大了點。
數米外,孔二小姐左手叉腰,右手持槍,以標準站姿打出了最後一發子彈,然後走到桌子旁裝上了新彈匣。
聽着鬧哄哄的吹捧聲,她眼中閃過一道戲謔之色,擡手將手槍上膛,下一秒忽然調轉槍口對準軍官們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幾聲槍響,子彈從軍官們頭頂幾寸處劃過,發出嗖嗖的呼嘯聲,嚇得衆人狼奔豕突,慌忙尋找掩體。
孔二小姐被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玩的更加起勁,很快就把子彈打空,她剛想再換個彈匣,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來,後面還跟着一人。
“安娜!”
孔二小姐把槍扔到旁邊,大聲朝來人叫喊,隨從手忙腳亂地接過槍,生怕槍內還有子彈發生走火。
遠處的喬安娜加快速度,片刻後走到了孔二小姐面前,她知對方喜愛男子做派,故與學着男士間打招呼的樣子與其握手問好。
“孔小姐,好久不見。”
孔二小姐面露不虞,握着她的手認真道:“我說了,喊我名字即可,不必太過客氣。”
說完,又看着喬安娜身後的陌生年輕女子問了句。
“前日你來電話說要給我介紹個新朋友,便是這位嗎?”
“不錯。”
喬安娜轉過身,將年輕女子叫到孔二小姐跟前笑着說道。
“這位是邵瑛,與我是自小長大的姐妹,多年前跟隨父母去了馬來亞,前幾日剛回國,我便帶她來見見你。
孔小姐你可不要小瞧她,別看她嬌滴滴的樣子,槍法很好,也會騎術,跟你一樣,都是花木蘭般的人物。”
邵瑛或者說何逸君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臉蛋上浮過陣陣紅暈,連忙跟孔二小姐解釋道。
“孔小姐,我就是在家中莊園打過幾回槍,算不得什麼。”
孔二小姐聽到這話兩眼放光,今天竟然遇到了一個跟自己愛好相似的女子,卻又懷疑對方是在套近乎,於是指了指桌上的手槍發出邀請。
“邵小姐,咱們比一比?你贏的話,我認你這個朋友,要是輸了……”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但意思很明顯,要是邵瑛輸了,那就不配跟她做朋友。
喬安娜眉頭微蹙,孔二小姐不學無術是真的,但槍法着實不錯,脫靶只是給那些馬P精難堪。
聽說這位何小姐是狗特務左重的秘書,萬一槍法不行,比輸了怎麼辦,孔二小姐脾氣古怪,輸了比賽再想獲得對方的好感就難了。
另一邊,僞裝成邵瑛的何逸君毫不扭捏,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槍,檢查彈匣、上膛、雙手握槍、瞄準、射擊一氣呵成。
幾聲急促的槍聲過後,五十米外的靶紙上均勻分佈着數個彈孔,何逸君用七發子彈打出了63環的成績,其中一發還是校準彈,這個環數不管放在哪都稱得上頂尖。
那種用不熟悉的武器,還能十發十中的神槍手,只存在畫本和電影裡。
孔二小姐的勝負心被激起,同樣拿了把新槍舉槍就射,超水平發揮打出了65環,用時也更短,這讓觀戰的軍官們鼓譟不已,一個個大呼小叫起來。
見自己“輸了”,何逸君無奈的搖搖頭,放下槍準備離開,卻被笑逐顏開的孔二小姐一把拉住。
“邵小姐且慢,孔某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剛剛說的不過是戲言,千萬不要當真,來,咱們坐下說。”
孔二小姐叫着何逸君的假名,拉着她和喬安娜來到靶場邊的一頂帳篷裡,厚重的帆布擋住了呼嘯而來的寒風,隨從們也送上了食物、狐裘等防寒物事。
三人坐定,孔二小姐看着英姿颯爽的何逸君,愈發覺得對方與自己是一類人,親自幫她倒了杯咖啡,然後坦誠道。
“如果我沒猜錯,邵小姐平時用的應該是轉輪手槍吧,今日是孔某佔便宜了,要是換成轉輪手槍,我定然是比不過你的。”
何逸君露出驚訝的表情,卻沒有多言,倒是喬安娜好奇詢問孔二小姐爲何這麼說。
孔二小姐被撓到了癢處,得意一笑:“我看邵小姐用的是英國軍警慣用的茶杯式持槍術,這種持槍術多用於轉輪手槍。”
光說還不過癮,她伸出右手假裝握槍,左手託在右手的下方,爲喬安娜詳細解釋。
“因爲大口徑轉輪手槍的後坐力較大,需要雙手握持,又因槍管和彈輪之間有縫隙,開槍時會有高溫氣體噴出,所以茶杯式持槍術可以保護雙手。”喬安娜懵懂的點點頭,她的專業是速記和情報分析,並非行動,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這可以更好的隱藏身份。
聊完持槍術,孔二小姐又從射擊細節對何逸君的槍法進行了評判,聽上去很專業。
“邵小姐肯定也沒有接受過專業軍警射擊訓練,開槍時過於注重瞄準,真實戰場之上哪有那麼多時間,該是先射擊,再在射擊中調整角度。
使用不熟悉的姿勢和武器,邵小姐都能打出63環,換成左輪成績只會更好,不過沒關係,等你熟悉了自動手槍,咱們再打一場。”
孔二小姐說這話時看向何逸君,再次發出邀請,跟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只是朋友間的切磋,沒有考驗的意思。
喬安娜恍然大悟,目光移向淡笑點頭的何逸君,心知對方輸掉比賽恐怕是故意而爲,目的是儘快和孔二小姐成爲朋友。
軍統肯定研究過孔二小姐的性格,行事風格,知道怎麼做才能獲得孔二小姐的信任,國府頭號情報機關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小小的帳篷裡,心思不同的三個人卻也聊得開心,談到興頭上,孔二小姐主動問何逸君,此行來山城有什麼目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何逸君沒有繞彎子,坦言自己回國是爲了唸書,但家中在國統區有些生意,想要通過孔二小姐多認識點官面上的人物。
就像喬安娜想的那樣,她見到孔二小姐後的所有舉動,確實都經過精心的設計,這個回答也是。
一處蒐集了孔二小姐近年的所有信息,包括但不限於對方的射擊記錄,日常喜好,談話的側重點,對時事的看法,甚至是每天看過什麼報紙,吃過什麼,喝過什麼。
可以說,軍統比孔二小姐還要了解她自己,有專門人員列出了兩人有可能的對話,並做了多次模擬。
按照分析人員的研判,對付孔二小姐這種生活中充滿了爾虞我詐和謊言的目標,絕不能說謊,要“以誠待人”。
此事知易行難,需要對海量情報進行處理,從中篩選出有效信息仔細推敲,最終做到投其所好。
果然,孔二小姐完全不介意何逸君略顯功利的說辭,拍着胸脯保證會爲她介紹一些有力人士。
喬安娜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她在旁不動聲色地提起了金蘭會,金蘭會成員遍及國府高層,又都是女性,介紹給“邵瑛”最合適不過。
孔二小姐深以爲然,隨口應了下來,在她眼裡金蘭會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沙龍,有她出面,司馬玲瓏不可能拒絕。
何逸君表達了感謝,說話時火候、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多一分顯得諂媚,淡一分顯得孤傲,讓人如沐春風。
平時盡在公子哥和脂粉堆裡打滾的孔二小姐,什麼時候見過說話這般好聽的朋友,簡直每句話都說在了她的心口上。
有時她第一句話剛出口,對方便接上了第二句,兩人的想法、觀點完全契合,此等感覺用語言無法形容。
孔二小姐愈發覺得邵瑛此人可交,眼看快到午飯時間,當即熱情邀請二人一同用餐。
何逸君和喬安娜自無不可,三人結伴去了一家飯店,吃完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便各自回家。
作爲一個號稱比男人還男人的女人,孔二小姐很重視承諾,回家後第一時間撥打了金蘭會的電話,推薦“邵瑛”入會。
“司馬會長,這位邵小姐可是孔某的好朋友,你給她安排個幹事職務,生意上的事你也要多多關照。”
孔二小姐介紹完邵瑛的大概情況,又說了自己的要求,不想司馬玲瓏聽完沒有立刻答應。
“孔小姐,按照規矩,新人入會需要兩位以上的會員推薦,還要……”
本來笑眯眯的孔二小姐頓時面色一冷,語氣也變得不善,她對話筒對面的司馬玲瓏冷笑了一聲。
“有我的推薦還不夠嗎,司馬會長,提醒你一句,沒有孔某,你的金蘭會一文不值,就這麼定了,明天我親自帶邵瑛過去。”
講完她也不管司馬玲瓏,直接撂下了電話,孔部長這時剛好進門,看到女兒發了這麼大的火就問了一句。
當得知女兒推薦新交的朋友邵瑛加入金蘭會受阻,孔部長不以爲意的笑了笑,順口提了句邵家在馬來亞很有實力。
此事他也是從軍統的報告中知曉的,國府經濟狀況堪憂,必須爭取所有能夠爭取的力量,東南亞的華僑商人是重中之重。
爲了給邵家留個好印象,孔部長叮囑孔二小姐要照顧好朋友,甚至難得表揚了女兒一次。
“這個朋友交得很好,我以往就說過,你要多認識些能量的年輕人,爲將來做打算,我們孔家不可能永遠站在臺上。”
“知道了,知道了,我和邵瑛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有老頭子你想的那樣市儈,我上樓了。”
孔二小姐丟下一句話,不耐煩地跑回了樓上,孔部長無奈苦笑。
孔家父女的矛盾,司馬玲瓏並不在意,她現在只想知道這個邵瑛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勞動孔小姐。
思索了幾秒鐘,她拿起電話又馬上放下,起身走出房間叫來一個女傭低聲說了些什麼。
第二天,何逸君在剛剛購入的別墅內收到了孔二小姐的電話,對方約她在德興裡14號見面,何逸君深吸了一口氣,出門坐上轎車。
汽車駛出大門時,街邊的店鋪前一個男人不停用餘光掃視着周圍,直到轎車完全消失,這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