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6月初。
山城漸漸有了幾分夏日的模樣,氣溫逐漸升高,百姓們換下了厚厚的冬裝,換上了棉麻製成的透氣衣物。
雖然嚴冬過去,但人們臉上的愁苦沒有散去,這幾個月對山城人來說,是一段難忘又痛苦的回憶。
5月3日午後1時,日軍四十餘架轟炸機突然來襲,連續對山城人口密集、商業繁榮的市中區輪番轟炸。
從朝天門到中┴央公園之間,約兩公里市區最繁華的街道成了一片火海,27條主要街道有19條變成廢墟。
5月4日下午6時,27架日機再次來襲,投擲航彈78枚,燃┴燒彈48枚,全市10餘處起火,大火延燒2日。
都郵街等10餘條繁華街市被燒燬,正在放映電影的民安電影院被炸,當場炸┴死觀衆200餘名。
全市37家銀行有14家被毀,古老的羅漢寺、長安寺也被大火吞噬,藏身在寺廟內避難的民衆死┴傷慘重。
同時被炸的還有外國教會及英國、法國等各外國駐民國使┴館,連掛有某張旗幟的德國大使┴館也未能倖免。
山城街頭隨處可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兒女的老人遊蕩在街頭尋找家人的屍骸。
軍韋會對面的一座民宅內。
左重站在貼有“米”字膠布的窗戶一側,望着窗外殘留的慘象嘆了口氣,眼中充斥着怒火,雙手緊緊攥着拳頭。
據軍統統計,在兩天的大轟炸裡日機共炸死近4000人,傷兩千人,損毀建築物5000棟,約20萬人無家可歸。
這次空襲,是世界歷史上最早實行的戰略轟炸,日本人希望通過大量屠┴殺坪民,來瓦解國府抵抗的意志。
打了快兩年的仗,快支撐不住的鬼子試圖用恐嚇的方式打敗民國,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黔驢技窮的表現。
這時,一旁的鄔春陽將電話線接好,又轉動搖柄拿起話筒聽了聽,然後轉頭對左重小聲說道。
“副座,野┴戰線路已經接通,隨時可以聯絡衛戍司令部和局本部,營地那邊也有專人中轉消息,不會泄密。”
“恩。”
左重輕輕恩了一聲,目光轉到了街道上一隊掛着防空袖標、耀武揚威的果軍士兵,原本陰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這場慘劇固然是日本人造成的,但果黨上上下下的腐┴敗,或說山城防空部隊的不作爲,加劇了山城百姓的災難。
如果非要在這羣蟲豸中間舉個例子,那麼擔任山城衛戍司令和防空司令的某豬將,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對方一上┴任就以山城防空重要爲藉口,向軍韋會要求成立專門的防空部隊,以應對日本人日益猖獗的空襲。
防空部隊下轄通訊隊、防護大隊、擔架營、工程大隊、腳踏車排、警報臺、對空聯絡哨、情報傳遞哨等單位,直屬防空司令部。
聽上去很美好,可這些所謂的防空部隊大部分由豬將的下屬頂替,如通訊隊就是由通信連頂替,僞造名冊領取雙份軍餉。
爲了拉攏部下,豬將豪爽地大筆一揮,規定通訊連長可多拿50元辦公費,在防空司令部工作的官兵每人每月有4元勤務津貼。
又比如,擔架營系由衛戍總部勞動總隊的一個營組成,所謂的勞動總隊就是類似紅俄的勞┴動營,裡面魚龍混雜。
豬將以改造地痞和盜賊爲名,把山城社會上一些盜犯,還有歌女抓來,用鐵鏈子拴着強┴迫勞動。
他們的勞動收入供中下層軍官分食,豬將則貪┴污勞動總隊的經費和一半軍糧,這倒是非常公坪,大家都有錢賺。
當然,被鎖着勞動的都是一些安分的犯人,甚至有一些地┴下黨被俘人員,也不知道豬將先生哪來的膽子。
至於那些真正的扒手盜賊,卻被私自放出到街上繼續偷竊,偷來的東西和錢財全部交給總隊的官長們坐地分贓。
還有,起火時許多達官貴人都直接打電話給防空司令部,要派救火車先保護他們,以致火勢很快蔓延到全城。
火災之後大量居民逃走,很多未被燒完的財物也被防空部隊搜搶一空,就連燒剩的木頭也被積存起來當柴賣。
更有甚者把燒剩的房子略加修理即佔爲己用,事後竟然向房主索取高價贖回,真是帶着算盤進棺材-——死都要算計。
豬將更不該叫豬將,應該叫吸血鬼才是,就算大名鼎鼎的德古拉在其手下走一遍,恐怕也得抽出幾斤血來當做過路費。
不僅如此,這幫窮瘋了的渾蛋,還別出心裁地開闢了商業路徑上的新打法,把主意打到了防空情報上。
山城有專門的防空情報系統,設有專門向各機關和要人所在防空洞提供預警,報告敵機情況的通訊設備。
豬將及其手下看中了這片新藍海,利用國府的器材和線路私設通信網,專替有錢的大商人,大地主服┴務。
這些人在山城大多有私人防空洞,對方每月送防空部隊一筆錢,便可以提前知道敵機的動向。
如此防空部隊就有了一筆固定的額外收入,他們拿這些錢聯合商人,參加了一些商業活動和投┴機倒把。
幾個月下來,上至豬將,下至底層軍官個個賺得盆滿鉢滿,大多數人都在山城買上了房子,過上了奢侈生活。
至於公共防空洞的防空情報問題,根本沒有人管,800多個公共防空洞只有10部電話機,夠幹什麼用的。
等到轟炸之後,修理隊對通信線路的修復永遠先緊着有勢有錢的人家來,最後才修公共防空洞的電話線路。
對於求助電話,總機轉接也是優先接通有錢人的電話,普通人排隊去吧,什麼時候轟炸停止了電話就能接通了。
也不是沒有人想改變這種情況,中┴央大學等一些學校號召在山城建立無線廣播,供傳遞空襲情況所用。
這本是一個很好的措施,山城百姓聞之歡欣鼓舞,但這事從提出開始到現在幾個月了,一直都沒有搞成。
因爲所有機關都在爭無線廣播的經手權,這可是一項不小的工程,油水頗豐,誰也不肯放手導致拖延不決。
最終這門“生意”還是被豬將和防空司令部爭到了,經費第一期就是14萬美元,某人總算是大方了一回。
結果防空司令部拿到這筆錢不是馬上動手幹,而是拿去經營商業,到萬縣去買菸葉,賣給山城菸草工廠。
他們又藉口首先要解決技術和器材問題,就這樣一再拖延,前幾天以地區崎嶇無法解決通訊爲由中止了建設。
事實上交通┴部本就擁有相應的技術力量和器材,但因建無線廣播的經費不由他們支配,就是不肯拿出來。
經濟部、資源委員會也有製造相應器材的設備,出於同樣的理由,說什麼都不同意爲無線廣播製造器材。
這正好給了豬將停工的理由,可以說,山城的整個防空系統已經爛透了,完全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與百姓們的慘況相比,官┴員們吃的滿嘴流油,說句不客氣的話,估計有些人巴不得日本人天天來轟炸。
按理說,這件事軍統應當報給某人,但戴春峰將這件事摁了下去,連一個字眼都沒向侍從室彙報。
原因很簡單,這不是豬將一個人的“買賣”,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在以此牟利,軍統不能當這個出頭鳥。
這不光是因爲官┴場規則,情報工作離不開各個機關的協助,得罪太多的人,很多工作是沒辦法開展的。
有句話說的很明白,當混濁成爲一種常態,清白便成爲一種罪過.似這般腐朽,果黨不亡,天理難容!
左重默默轉身離開窗前,來到屋子中間的桌子旁,從上面拿起了一份標記有絕密的人員檔案,認真看了起來。
“顏少毅,男,39歲,津門人,已婚,家中育有一兒一女,津門北羊大學堂工科畢業,1924年加入果黨。
現任軍令部一廳第一處中校參議,負責果軍所有作戰計劃及部署的復勘工作,與第一處的處長關係頗佳。
真實身份爲日本外務省駐滬上特高課潛伏人員,真實姓名秋元由實,代號“松子”,1913年潛入民國執行任務。
直接接受駐滬領事館特高課指揮,擁有小型特工電臺一部,金陵戰敗後隨軍西撤,現居山城興隆街57號。”
這份檔案詳細記載了顏少毅,或者說秋元由實的生坪以及照片,就連隸屬和裝備都有所記錄。
能有這麼詳細的情報,自然多虧了大日┴本帝國的忠臣義士,外務省的情報專家,駐滬日軍值得信賴的朋友,秋園由實的上司,長谷機關的負責人,對華特別委員會佐官
——長谷良介閣下。
鄔春陽看了看左重手裡的檔案,有些不解道:“副座,這不是咱們在金陵時就在監視的日諜嗎,您怎麼想起來監視他了。
這傢伙身邊一直有弟兄在盯着,就連滬上給他的密碼本都被咱們替換了,他以爲自己在跟特高課聯絡,其實都發給了電訊處。”
那些情報現在就在二處老古的抽屜裡放着,日本人給他的命令也由電訊處甄別轉發,這種小角色,咱們監視他沒有任何意義。”
作爲六國飯店行動的參與者和左重的心腹,鄔春陽自然曉得長谷良介,對方手下那羣鼴鼠的監視工作也由他在負責。
這種已經暴露的間諜情報價值不大,最多是當個魚餌,看看能引來幾條大魚,秋園由實除了打探情報外,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尋找着策反對象。
這幾年已經有兩三個漢奸被其說動,這一切都是軍統的“指揮”下完成的,情報機構也需要Kpi的嘛,需要時候隨時可以拿出來交差。
左重聽到鄔春陽的話,微微搖頭沒有說話,蜃魚計劃是絕密,監視秋園由實只不過是計劃的一部分,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機。
就在這時,軍韋會大門裡走出了一名便裝男子,正是秋園由實,對方站在門口左右張望了片刻,叫上一頂山轎消失在熱鬧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