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日夜兼程,趕到河間國,還是慢了一步,甘寧早已離開。他沿着虖沱河一路前行,經過參戶亭戰場,依然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雨,將戰場上的血跡衝涮乾淨,除了亭外的幾個新墳,沒人會想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但影響還是有的,甘寧大肆屠戮世家、豪強,攻破了好幾個莊園,堅固的塢堡也沒能擋住他的步伐,讓河間人心有餘悸,不少人家都在加固莊園的院牆,或者將家人、物資送往城裡,以免再遭洗劫。河間雖屬冀北,卻已經算是腹地,離海岸有百餘里。甘寧來去自如,對冀州人的打擊不小,渤海太守臧洪影響最大,一提起甘寧就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劉備理解臧洪的壓力,但他更擔心的卻是幽州。甘寧離開了冀州,下一步很可能去幽州,泉州就是最大的目標,也不知道關羽、田豫能不能應付得當。想到關羽,劉備的心情就說不出的複雜。關羽一向對甘寧不以爲然,很可能會輕敵,如果他一時意氣,打了敗仗,甚至丟了泉州,幽州就危險了。
逢紀建議劉備派張飛率部趕回涿郡,劉備自己留在河間,等待袁譚和天子。如果幽州有麻煩,劉備還需要他們的協助,況且計算時日,他現在趕回去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勝負已分,他更應該考慮接下來的形勢,早做準備。
劉備雖然不安,還是聽從了逢紀的建議,耐着性子,天天盼着幽州的消息。
張飛剛出發不久,關羽和田豫的文書就到了。得知關羽雖然一時疏忽,被甘寧偷襲了輜重,卻沒有亂了陣腳,守得紮實,劉備大喜。相比於千餘人的傷亡和輜重損失,關羽能如此剋制讓他很欣慰。
劉備安心在河間住了下來,袁譚卻有些頭疼。去年徵發二十萬大軍,本想一鼓作氣拿下青州,順勢再取徐州、兗州,結果只拿下了兗州,還得不償失,白白消耗了大量的錢糧,現在劉備不走,天子又來,還要他供應兩萬騎兵的錢糧,他壓力很大。
田豐費了不少口舌,總算說服了冀南世家繼續支持他,但冀南世家已經支持他們父子近十年,兩次受挫,不僅信心近乎崩潰,經濟上也很吃緊,難以爲繼。
就在這個時候,逢紀向劉備提出一個建議:向袁譚討要冀北,作爲交換條件,劉備向袁譚提供戰馬,並承擔天子一行的開支。
雖說佩服逢紀的才智,劉備剛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以爲逢紀和他開玩笑,或者別有用心。可是聽了逢紀的分析後,他又覺得有理,未嘗不是一個將冀北的河間、中山收入囊中的機會。在與逢紀反覆商議後,他接受了逢紀的建議,並由逢紀出面與袁譚商議。
袁譚聽到逢紀的提議時,和劉備的反應差不多,覺得逢紀是不是開玩笑,但逢紀卻很認真,他問了袁譚幾個問題:在孫策進攻冀州的時候,你希望劉備是你的盟友還是你的敵人?如果劉備實力不足,抵擋不住太史慈的進攻,你要不要增援?就算你不讓出河間、中山,你能從這兩個郡國得到足夠的錢糧,供應天子一行的開支嗎?
袁譚仔細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逢紀說得有理。與其掌握着河間、中山,卻要提供天子的開支,不如將河間、中山讓給劉備,由劉備去籌集錢糧,供應天子。圍攻孫策的計劃失敗,冀州即將面對孫策的反擊,這個時候放棄徵不到錢糧的中山國,換取劉備的協助,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放棄河間的確有些可惜,可他也沒什麼辦法,劉備的強大對他利大於弊。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由太史慈發起進攻是孫策的一個選項,僅憑劉備現有的半個幽州,很難擋住太史慈,最後還是需要他增援。讓出中山、河間,讓劉備自己想辦法徵收到錢糧,擋住太史慈,他就可以專心對付青州、兗州方面的攻擊。
雖說形勢逼人,不得不壯士斷腕,袁譚還是有些擔心。放棄兩個郡國——哪怕這兩個郡國一向貌合神離——依然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他先試探着和沮授、崔琰商量,不出所料的遭到了強烈反對,只有很久沒發表意見的郭圖支持他,認爲這麼做雖然面子上難看,卻是解決冀州危機的一個辦法。雙方爭論了很久,最後還是袁譚做了決定,接受劉備的請求,先解決眼前的危機。
當然,要換一個方式:這兩個郡國不能直接給劉備,而是獻給天子。河間是孝靈帝的故國,獻給天子,也是合作的誠意。至於天子怎麼處置,就與他無關了。
見袁譚一副急着將麻煩推出去的急迫心情,沮授、崔琰無言以對,心情沮喪。
得到袁譚的回覆,劉備喜出望外,幾乎要給逢紀跪下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袁譚真會答應這個要求。兩個郡國加起來有十多萬戶,他掌握的幾個郡中只有涿郡有這樣的實力,其他幾個郡加起來還不到十萬戶。也就說,有了這兩個郡國,並且能從這兩個郡徵收到錢糧和兵源,他的實力翻了一番。
逢紀卻很淡定,傲然一笑。河間、中山算什麼,只要將軍想,整個冀州都可以是你的。
劉備笑着搖手,連稱不敢想。
逢紀沒有解釋,神情卻很篤定。他再次向劉備獻計,讓牽招趕去代郡、上谷,與烏桓人、鮮卑人聯絡,籌措戰馬。夏天草肥,是戰馬長驃的好時機,在草原上吃上幾個月草,秋後有了驃,戰馬體力最好,正是適合征戰的時候。他相信,太史慈短時間內不會出兵,秋後纔會開戰,這個機會千萬不能放過。如果用糧食餵馬,那太奢侈了,絕不是劉備能承受得起的。
劉備心領神會,立刻叫來牽招,依計行事。
七月下,天子到達河間,到解瀆亭祭拜高祖父孝穆皇帝劉開、曾祖父孝元皇帝劉淑、祖父孝仁皇帝劉萇,又接見宗族以及祖母董太后的族人。他從小由董太后撫養長大,號爲董侯,對董太后的感情很深,此刻見到董太后生活過的地方,心情非常激動,隨行的董承也感慨萬千,大唱頌歌,極力鼓吹天子將是中興之主,河間將來就是寶地。
藉着這個機會,袁譚獻上河間、中山二國。
天子大喜,隨即封賞戰功。袁譚收復兗州有功,封魏王,以魏郡爲國,領冀州如故。劉備佐徵有功,封中山王,以中山爲國,領幽州如故。其他文武各有賞賜,加官晉爵,皆大歡喜。
天子也沒忘了曹操的功勞,封蜀王,以蜀郡爲國,領益州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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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後的瘋狂麼?”孫策將剛收到的消息扔在案上,哭笑不得。一下子封三個王,天子這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了?
郭嘉搖着羽扇,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明知是飲鴆止渴,天子也顧不上了。”他停頓了片刻,又道:“袁譚也就罷了,連中山、河間都放棄了,估計一個魏王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劉備卻不同,他幾乎一箭未發,卻白白得了兩郡國,還封了王,一衝動,說不定真以爲自己還有機會逐鹿中原呢。”
“哼!”孫策不屑一顧。“依我看,還是袁譚識相些,知道大勢已去,不再勉強了。至於劉備,別說他得了中山、河間,就算他拿下整個冀州也翻不了天。冀南那些世家能看得上他?”
“這可不好說。”
“嗯?”孫策轉向郭嘉,有些不解。
“大王,真能看清大勢,能捨了眼前小利的人畢竟是少數。畢竟工商利潤雖高,終究不如土地穩定,農耕爲本、工商爲末的思想延續了幾百年,要想在幾年內就扭轉過來,談何容易。從大王主政南陽算起,行新政至今近十年,對世家有沒有利,南陽世家最清楚了,可是偷奸耍滑,想兩面逢源的人還不是一樣有?沒有人嫌利益多的,佔有土地並不影響經營工商,反而更有優勢。只要有一線機會,世家都不會放棄。兗州人如此,冀州人也如此,可以這麼說,天下人都如此,包括江東人。”
孫策眉頭微蹙,也有些無奈。郭嘉說得沒錯,沒有人嫌利益多,既想得工商之利,又不想放棄土地的人比比皆是,江東也不例外,最近接連出了幾件與土地有關的事,有人蠢蠢欲動,以各種名義侵佔土地,膽子大的佔耕地,膽子小一點的佔山林湖泊,總之是胃口越來越大,揚州刺史高柔到處撲火,連述職都沒時間。
郭嘉這麼說,既是提醒他不要太樂觀,也有希望他能夠鬆口,讓一些利的意思。畢竟他麾下的文武們有的來自老世家,有的成了新豪強,境界未必就比那些負隅頑抗的兗州、冀州世家強到哪兒去。
但別的可以商量,這一步不能讓,讓了一步,就會讓更多步,新政遲早會流於形式,虛有其表。
“不見棺材不落淚,該殺一批人了。”孫策打了個響指。“傳令滿寵、呂範、紀靈,準備進攻兗州,用兗州世家的首級提醒提醒他們,認清形勢,不要自找沒趣,非要往我的刀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