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想攔就攔得住的。他身邊的人也要結婚,總不能因爲有結黨的嫌疑就讓他們都娶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既然擋不住,不如因利勢導,把主動權控制在自己手中。
孫策問清了情況,得知諸葛亮的二姊其實已經主動出擊,搞定了陳到的父母,陳到本人也沒有明確反對,這件親事最大的障礙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只是諸葛亮、陳到都有顧忌,這才耽擱了一年。
孫策隨即讓人把陳到叫了來。一見諸葛亮在座,陳到就知道是什麼事,神情尷尬。
“給你兩個月假,回家結婚。”孫策想了想,又道:“你這幾年的假也沒休全,索性全補上,在家多住幾個月,陪陪家人。如果有事,我會派人通知你。”
陳到喜出望外,諸葛亮也如釋重負,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完美,超出預期。安頓好了姊姊和弟弟,他可以放心的去江南了。
送走諸葛亮,回到後堂,孫策說不出的疲憊,四肢張開,攤在憑几上,仰首望天,大腦放空。袁權從內室走了出來,見此模樣,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孫策歪頭看了她一眼,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被阿宓說中了?”
孫策點點頭。最讓他沮喪的就是這一點。“你們個個都知道,只有我雲裡霧裡。”
“這方面,我們是行家啊。”袁權倒了一杯水,遞給孫策。孫策不接,她便將孫權摟過來,像哄孩子似的勸道:“喝口水,消消火氣,別上火了。”
孫策賴在袁權懷裡不肯起來,就着袁權的手喝了兩口水,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袁權靜靜地聽了,最後說道:“既然如此,我回一趟汝南,與陳夫人一起張羅此事,風風光光的操辦一下。”
孫策想了想,覺得不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作爲他身邊的近臣,陳到的官職雖然不高,只是掌三千騎的親衛騎督,但他的重要性絲毫不下任何一個方面大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陳到家在汝南還真沒什麼地位,如果不吆喝一聲,婚禮場面弄不好會很冷清。陳夫人是陳蕃的女兒,在汝南的影響力要比陳到大得多,由她和袁權一起出面招呼,一般人都要給個面子,禮物也不能太輕了。
這麼做既給陳到撐了腰,也給諸葛亮的二姊漲了臉,可謂是一舉兩得。
孫策想了想,又把司馬徽對諸葛亮的評價告訴袁權,最後說道:“你說司馬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說諸葛亮將來會弄權嗎?”
袁權抱着孫策,輕輕搖晃着身體,很認真的想了好一會,搖了搖頭。“我覺得水鏡先生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出將入相且不提他,就算諸葛亮有這個能力也沒機會實現,文武分治,他只能二選一,不可能兼而有之。至於內聖外王,同樣是指道德和能力,未必是實指。真到了內聖的境界,就不可能做逆臣,除非是王莽那樣的僞聖人。”
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
袁權低下頭,打量着孫策。“我說錯了?”
“真聖人比僞聖人更可怕。”孫策坐了起來,盤腿而坐。最近路粹一直在寫關於王莽的文章,他幾乎每篇都看,而且看得很認真。在後世,就有人爲王莽翻案,只不過他留意不多,看了路粹的文章後,他反倒對王莽多了一些認識。按照儒家的標準,王莽就算不是聖人,至少是一個純粹的儒生,他是真的相信並且想實現傳說中的三代盛世的。他的改制幾乎都有經學理論支持,都能在儒家經典裡找到依據。
可能也正因爲如此,他的失敗才讓儒生絕望。
“哪位高人說的?這可有點驚世駭俗啊。”
孫策愣了一下,見袁權神色凝重,知道自己剛纔那句話太超前了,解釋起來也麻煩。“呃,一個姓易的先生,也算不上高人,最多七尺多一點。”
袁權“噗哧”一聲笑了,斜睨着孫策。“這位卓爾不羣,出語驚人的易先生……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孫策哈哈一笑。
——
旋門關。
張楊一夜醒來,發現自己被魯肅包圍了。
袁譚撤離洛陽,上疏朝廷,推薦張楊爲河南尹,鎮守洛陽。洛陽離伊闕關太近,張楊擔心有危險,決定撤退到旋門關,等於放棄了洛陽。
張楊在河內經營了幾年,河內世家根本不理他,背後太行山裡的黑山軍倒是經常來騷擾。好在黑山軍戰鬥力不強,河內又富庶,他雖然沒攢下什麼實力,卻也溫飽有餘。結果袁譚一來,他連這個吃飯的地方都沒了。他不想離開河內,但他不是袁譚的對手,只能捏着鼻子認命,灰溜溜的遷到河南。
河南已經荒蕪,只有一些屯田,也控制在魯肅和呂岱的手中,張楊根本無法染指,袁譚答應會從河內撥糧給他,將來還會重返河南,張楊這才勉強接受。
但魯肅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袁譚剛走沒幾天,魯肅就包圍了旋門關。
旋門關即古虎牢關(注1),是洛陽的東大門,建在大伾山上,北臨黃河,南臨嵩山,西臨洛水,由此渡河可進入河內,向幷州、冀州,由此向東可直入兗州、豫州,可謂是兵家必爭之地。張楊清楚,列陣而戰,他未必是魯肅的對手,再說也沒必要爲袁譚拼命,消耗自己的實力,但輕易退出河南也不行,守住旋門關就成了最明智的選擇。
魯肅派人給張楊送了一封信。我知道來河南並非你的本意,所以也不想爲難你,三天之內,你放棄旋門關,我可以保證你安全渡河,絕不發起攻擊。如果你不肯放棄,那我一旦開始攻城,刀劍無眼,就沒法保證你的安全了。
接到信,張楊氣極而笑。他承認,他的實力不如魯肅,但旋門關易守難攻,你魯肅還能飛上來不成?就算打造攻城器械,你也需要十天半個月,有這時間,不僅駐紮在河內的荀衍能趕到,就連袁譚都能趕到,到時候你除了撤退,還能怎樣?
張楊不予理會,派人渡河向荀衍求援,同時分部諸將守城,並披甲佩刀,巡城督戰,以防魯肅攻城。他非常小心,連夜裡都不敢休息,點起大量火把,將城牆上下照得通明,強弓硬弩,嚴陣以待,別說攀城,就連靠近都難。
雙方對峙了三天,張楊也緊張了三天,每天夜裡連戰甲都不敢解。三天下來,張楊瘦了一圈,將士們也精疲力盡。
第三天下午,見張楊沒有棄城的意思,魯肅下令撤軍,一直在城外遊蕩的江東軍士卒撤得乾乾淨淨,連個人影都沒留。張楊派人出城打探,半夜時分,斥候陸續返回,確認魯肅已經撤到四十里外的鞏義縣。這幾天,魯肅的主力一直駐紮在鞏義,有大量的糧食、軍械陸續運到。
張楊才鬆了一口氣。他留下一些將士守城,其他人都抓緊時間休息。他相信魯肅不會這麼放棄,撤軍只是虛晃一槍,很可能會強攻,甚至有可能會奔襲。他讓將士們飽餐一頓,早點休息。接下來會有幾天的苦戰,必須讓將士們恢復體力,做好準備。
不出所料,當天夜裡,魯肅率部急行四十里,在黎明時分趕到城下。他來得非常快,留給張楊反應的時間非常短,張楊收到消息,緊急下令將士登城,準備戰鬥。將士們三天沒能好好休息,這一夜睡得特死別,突然被叫醒,頓時暈頭轉向,亂成一團。
還沒等他們到位,城中突然火起,糧倉、馬廄都被點燃了。烈焰升騰,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將士和受驚的戰馬。
張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中計了,魯肅的細作早就進了城,趁着他們最疲憊的時候製造混亂,昨天突然撤走就是一個假相,就是讓他放鬆警惕。他不知道這些細作是什麼時候進城的,也不知道這些細作是怎麼進城的,但他清楚勝負已定。沒有了糧食,他等不到荀衍來援。
就在張楊考慮是不是要向魯肅投降,又該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時,離得最近的一具守城弩悄悄的調整了方向,對準了張楊,短矛般的弩箭疾射而出,直撲張楊。張楊幾乎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弩箭洞穿了身體,他被弩箭帶得翻過城牆,脖子正好紮在城牆下的鐵藜棘上,當場氣絕。
緊接着,數十名甲士從不同的方向撲了過來,手起斧落,砍倒了張楊的大纛。與此同時,東西兩個城門同時發生了騷亂,一羣甲士突然衝出,砍倒了城門口的將士,打開了城門,放下了吊橋。城外的江東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過護城河,衝進城中,奪向各個戰略要點。城中本來就亂,張楊又突然陣亡,他的部下羣龍無首,被這些如狼似虎的江東軍殺得節節敗退,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城頭的時候,魯肅登上了城樓,看着張楊血肉模糊的屍體,一聲輕嘆。
“本欲縛虎,奈何得兔!佐治,可惜了你的好計。”
辛毗微微一笑。“無妨,有得有失,若是荀休若在,未必能這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