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毗踮起腳尖,延首而望。當牛車的影子出現在官道的樹影之間時,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握緊拳頭,用力揮了揮。
荀攸笑了,調侃道:“你至於麼,即使從你護送袁伯陽離開鄴城開始算,也不過將將三秋而已。”
辛毗不理他。“我兒子像不像我?”
荀攸搖搖頭。“不太像,至少沒有你女兒英英像。”他拽了辛毗一下,指指後腦勺。辛毗太興奮,搖頭晃腦,運作幅度有點大,冠歪了,露出後腦上的傷疤。辛毗會意,連忙將頭髮小心的整理好,將冠向下壓一壓,蓋住傷疤。荀攸看着他整理好,又道:“當初被將軍砍這一刀時,沒想到會有今天吧。”
“沒有。”辛毗很感慨。“公達,論識人,我不如你。”
荀攸笑笑。“你錯了,論識人,你我都不如孫將軍。”
辛毗心有同感,連連點頭。
說話間,車隊來到他們面前。車上的人和辛毗一樣,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有的撩起車簾,有的趴在車窗上,辛憲英直接站在車門口,一看到辛毗就笑了起來,用力揮手,脆生生的叫道:“阿翁,阿翁。”
“唉——”辛毗一邊應着,一邊提起衣襬,快步走了過去。牛車剛剛停穩,辛憲英就躍入辛毗的懷中,摟着辛毗的脖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辛毗的眼睛也溼潤了,輕拍着辛憲英的背。“不哭,不哭,英英不哭!”
辛毗的夫人韓氏下了車,將怯怯的兒子辛敞領到辛毗面前,催促道:“小官兒,這是你阿翁,快叫啊。”
辛敞躲在母親的後面,怯生生的看着辛毗,想上前又不敢。辛毗見了,將女兒交到左臂,蹲下身子,右手抱起辛敞,用力親了一下。“兒子,叫一聲阿翁聽聽。”
“阿翁。”辛敞露出一絲略顯緊張的笑容,叫了一聲。
“唉——”辛毗響亮的應着,又親了一下,放聲大笑。
韓氏眼中露出異色,一邊上下打量着辛毗,一邊伸手過來抱女兒。“英英,快下來,你長大了,阿翁抱不動你們兩個。”
辛憲英雖然不捨,還是應了,想要掙脫辛毗的懷抱。辛毗摟着不放,滿不在乎的說道:“不重不重,阿翁抱得動。英英,在鄴城是不是捱餓了,怎麼這麼瘦?”
“不是英英瘦了,是你壯實了。”韓氏堅持要從辛毗懷中接過女兒,辛毗卻抱着不放。韓氏雙手掙不過他一隻手,好奇心起,順手捏了一下辛毗的胳膊,感覺到單衣下結實的肌肉,不由得嗔道:“你怎麼這麼大力氣,像個赳赳武夫。”
“南陽牛肉好吃啊,天天吃,自然壯了。”辛毗大笑着,用力親着辛敞。“兒子,快告訴阿翁,這些天有沒有吃牛肉?”
一提到吃,辛敞立刻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就連韓氏都忍不住露出笑容。牛是大畜,官府規定無事不得宰牛,否則治罪,所以即使是殷實如辛家,平時也很少能吃到牛肉。可是進了豫州之後,牛肉就不再控制,只要捨得花錢,隨時隨地可以吃。進了南陽之後,牛肉不僅多,而且便宜,他們可是大快朵頤,幾乎吃了接近之前幾年的量。
“南陽怎麼會有這麼多牛?”
“南陽不僅牛多,還有好多你想不到的好東西,回頭慢慢給你講。”
“這倒也是,這一路走來,新鮮事幾乎每日都有。”韓氏笑容滿面,晃了晃女兒。“英英,你想對阿翁說什麼的?忘了嗎?”
“沒忘,沒忘。”辛憲英手舞足蹈,眼睛發亮。“阿翁,我想進南陽的幼稚園,我想跟着蔡大家讀書,你可一定要幫我。”
“你還知道南陽幼稚園?”辛毗很意外,眉間閃過一絲異色。他在南陽這麼久,對孫策提倡女子入學出仕的過程一清二楚,只是沒想到突然有一天,自己的女兒也會成爲這個浪潮中的一員。一想到以後女兒每天揹着小書包,和小夥伴們一起去上學,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韓氏嗔道:“聽袁夫人說的,聽完之後就放不下了,心心念地要趕來南陽來,師從蔡大家。夫君,聽說南陽幼稚園名額難求,百不中一,不會給你添麻煩吧?如果難辦,那就算了。”
辛毗回過神來,放聲大笑。“怎麼能算了,我女兒這麼聰明,不僅要上幼稚園,師從蔡大家,而且要成爲蔡大家的私淑弟子。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辛毗放下兒子,快步走到嫂子陳氏年前問好,然後又向從嬸荀氏問好。荀氏已經和荀攸說了一陣話,對南陽的一切也是倍感新鮮,臉上堆滿笑容。她的兒子辛韜也拉着荀攸,嘰嘰喳喳地說着路上的見聞。
家人重逢,說不完的開心話,辛毗在路邊設席,一家人團團而坐,互訴離情。他們在鄴城倒沒吃什麼苦,袁紹、袁譚都很照顧他們,郭圖等人也非常關心,隔三差五地來看,送來消息。只是分屬敵我,又是大戰,難免擔心安全。從辛毗離開鄴城,韓氏就沒踏實過,得知辛毗受傷時更是以淚洗面。辛毗到了荊州,她也不知道辛毗能否有用武之地,直到袁權告訴她情況,又得知可以離開鄴城了,她纔算鬆了一口氣。
聽韓氏說完,辛毗很是感激。袁術死在曹操手上,袁紹是罪魁禍首,袁權去鄴城祭拜袁紹只是個幌子,主要目的自然是和袁譚談條件。爲了贖回他的族人,孫策不知道要給袁譚多少好處。
回了城,辛毗將家人安置妥當,趕到治城,正式向孫策表示感謝,並邀請孫策飲宴,以示感謝。孫策聽完,忍俊不禁,連連擺手。
“佐治,你太客氣了。其實……代價沒你想的那麼大,袁譚基本沒提任何要求,非常配合。即使有些條件,那也是我和他之間的交易,你不用爲此費心。真要感謝的話,謝你自己,謝所有的同僚吧,正因爲有這麼多的才智之士聚集在一起,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奮鬥,我們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辛毗愣了片刻,躬身而拜。孫策施恩不圖報,又推功於袁譚,大有君子之風。孫策不居功,他卻不能不感恩。“主公,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主公體諒。”
見辛毗突然換了稱呼,孫策心中一動,卻不露聲色,坦然受了。“說來聽聽。”
“家兄在益州,兄弟相殘,非臣所願,望主公開恩,允臣另擇他處。”
孫策眉頭微聳,打量了辛毗片刻。辛毗不是武將,不會臨陣廝殺,哪裡有兄弟相殘的機會。他這是不想再滿足於寄寓,想做一番事業了。離開周瑜既是避嫌,也是想有更大的發揮空間。有荀攸在側,當然不如獨立一部。這兩個人在一起的確有些浪費,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戰線比較長,防守點比較多的情況下。
“佐治有中意的目標麼?”
“臣想去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