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濛,葛陂波光粼粼。清風徐來,水波不舉,星星點點的燈火照映在水面上,像金色的星星閃爍。
荀諶坐在飛廬上,看着安靜的水師大營,呷着酒,想着郭嘉說的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們真有萬石大船?”
郭嘉打了個哈欠,沒理他。同樣的問題,荀諶已經問了三遍。他不是不相信他的話,他是不敢相信。就算讓他親眼看到,他也未必能相信。在他看到這兩千石的船時,他就是這副表情。
兩千石的樓船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漢武帝在昆明池造樓船時,就有比這更大的樓船,高達十層。區別只在於漢武帝那艘樓船隻能看,不能用,最多在昆明池裡轉轉,風大的時候還是收回去,要不然就會翻。而葛陂的兩千石船卻能自由航行,不懼風浪。
這正是荀諶驚駭的原因。汝潁水路交通發達,通常用的船都在千石以下。即使如此,船的運載能力還是遠非陸路可比。一輛鹿車最多隻能載二十石,還需要有人牽引,現在改用四輪車,載重量大幅提升,一輛標準的四輪牛車可以載五十石,也只是中型船的十分之一。現在孫策造出了兩千石的大船,載運量翻倍,需要的人力卻幾乎沒怎麼辦,他是怎麼做到的?
還有萬石大海船,荀諶想想就覺得腦仁疼。人馬未動,糧草先行,雙方在運輸能力上的巨大差距就代表着雙方持久作戰的能力,一旦解決了這個問題,持久戰對進攻方的壓力就會大幅降低。更何況孫策似乎不需要圍城,他有巨型拋石機。
這兩千石的船是用來裝拋石機的吧?荀諶沒好意思問,自己估了一下,一艘兩千石的船應該能裝兩架巨型拋石機。也就是說,孫策完全可以在平輿把巨型拋石機造好,裝船,直接運到戰場,兩天內就能使用,三五天時間就能攻城得手。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戰場的規則就已經被打破,他們這些按照舊規則制定作戰計劃的人都將被無情的淘汰。憑藉計謀,也許能取得一兩次勝利,但改變不了大勢。
“你們的萬石海船在哪兒?我還是想親眼見識一下。”荀諶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咬咬牙。“否則我自己都不信,怎麼能讓劉公衡相信?”
“這我就沒辦法了,你肯定可以見着,但現在不行。”郭嘉調侃道:“不過,你可以猜一猜。”
“猜什麼?”
“猜我們的萬石大海船在哪兒。”
荀諶盯着郭嘉看了又看。郭嘉沒有瞞他的意思,他很享受這種感覺。荀諶相信,如果可能,郭嘉一定不介意讓他親眼看看萬石大海船。這半天時間,郭嘉言出必踐,他想看的郭嘉都帶他看了,只是很可惜,他對技巧沒什麼研究,除了驚駭,真正的收穫非常有限。也許這正是郭嘉願意讓他看的原因——如果他精通技巧,郭嘉就不敢讓他看了。
荀諶有一種淡淡的羞辱感,只是此時無暇顧及。
“渤海?”
“雖不中,亦不遠矣。”郭嘉笑笑。
“幽州?”荀諶心中一緊。“涿郡、漁陽還是遼東?”
郭嘉大笑。“這個我也說不準,做生意嘛,哪裡有生意可做就去哪裡,沒有一定之規。”他收起笑容,神情凝重起來。“友若兄,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既然離開了鄴城,想必對袁紹也失望了。沒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也只是不僵而己,死卻是已經死了。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大廈將傾,連鳥雀都知道另擇巢穴,何況友若兄這樣的智者?劉和非明主,下邳非立國之地,友若難道想和他共生死,浪費這一身才華,曳尾於泥途?”
荀諶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閃爍不定。
背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郭嘉回頭一看,見周泰站在舷梯口,面色平靜,手卻在胸前打着手勢,這是有緊急軍情的意思。郭嘉心中一動,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友若兄,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慢慢思量,反正離月底還有幾天,不用着急。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荀諶也起身,與郭嘉一起上了岸,拱手告別,各自上車。郭嘉一上車就拉上車門,牛車隨即起動。荀諶看在眼裡,心中一陣陣不安。如此緊急,想必是重大消息,只是不知是喜是憂。他在劉和身邊也有如此地位,可是和郭嘉相比,他對天下形勢的左右能力相去不吝千里。這不是他和郭嘉的差距,而是劉和和孫策的差距。幾個月不見,他們之間的形勢已經逆轉,再過幾個月,他恐怕想見郭嘉一面也不可得。
荀諶心中惆悵,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郭嘉上了車,從車窗裡看了一眼荀諶,嘴角輕挑。“什麼事?”
“剛剛收到麋先生的消息,將軍正在召集軍謀議事,請祭酒立刻回去。”
“看到簡報了吧?”
“當今是張承當值,我不清楚,也是聽到將軍召集軍謀議事的命令才知道的。”
郭嘉沒有再問,閉上眼睛養神。牛車不快,但是很穩,郭嘉趁此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又分析了一下麋竺送來消息的幾種可能,以備待會兒討論。牛車停住的時候,周泰率先推開門,跳下車,擺好踏板。郭嘉下了車,跟着周泰向等候在案邊的小船走去。
一個軍謀迎了上來。“祭酒,剛剛收到麋先生消息,他與公孫瓚達成易馬協議,公孫瓚搶劫胡市,引起胡人反抗,劉虞召集各郡人馬,準備攻擊公孫瓚,漁陽太守劉備也在受召之列。冀州暫時還沒有消息。”
郭嘉愣了一下。“公孫瓚想幹什麼?這時候還想做無本生意?他有沒有腦子?”
軍謀苦笑一聲。“將軍也是這麼說。”
郭嘉沒有再說什麼,鑽進船艙,喝令開船。輯士奮力撥輯,小船箭一般向湖中央的樓船駛去。不一會兒,來到樓船前,周泰早就舉起軍謀處的燈籠,樓船上放下舷梯,郭嘉快步上去,有人在舷梯處等着,將郭嘉拉了上去。
“主艙正在收拾,將軍在臥艙。”
郭嘉二話不說,直奔臥艙,剛到門口,艙門就拉開了地,袁權看了郭嘉一眼,側身讓開。
“將軍,郭祭酒來了。”
“奉孝,快進來。”孫策的聲音響起。郭嘉愣了一下,走到正在對着鏡子整理衣服的孫策面前,打量了他兩眼。“將軍,你最近修的什麼道?”
孫策不解。“你說什麼?”
“你的聲音有金聲玉振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