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心事清且淺
阡嫿提起手中的沾滿血的銀槍,抵在他的胸口,她嗤笑一下,“本相也可以不打這一仗,條件是用王爺你的命來換。”
她露在外面的半邊臉,肅白乾淨,看不出一絲波瀾。
他兀地御馬向前一步,半個搶尖沒入他的胸腔,槍穿破他的金甲,傷口氾濫出猙獰的血液。她甚至聽到槍刺進去的聲音,那麼幹脆,那麼清晰。
她的手一抖,搶杆隨着一動,他皺了下眉,嘴角滲出一串殷紅之色。她的心隨之皺在了一起,她做了什麼?他怎麼就撞了上來!這和上次的箭傷不一樣,這裡離心臟太近了,或者說她刺的地方就是……
“王爺。”雲揚身後的十幾米之外,一聲驚呼,那人手臂一鬆,要上前來,卻見雲揚先他一步舉起手臂制止了他。
眼眸中酸澀難受,隨即一片潮潤,一顆淚落下,沿着銀色的面具滑下,被風逝幹。他不愛她,讓她在異國豈不是更好?這又是何必?
眼眸被風吹得又幹又痛,剛纔的淚光已然尋不到了蹤跡,卻仍帶着微紅色,她不想看他的眼睛,她怕她會心軟。
“跟我回去吧。”他開口道,聲音低而顫。“嗯……”他忍哼一聲,望着她。
她還舉着銀槍,槍口還插在他的身體裡,他也給她一刀多好。可他偏偏這麼痛惜地看着她。她若是不拔出他胸前的銀槍,他會很痛,可若是拔出來,他會流更多的血。並且這一刻,銀槍就在她的手裡,她會永遠記着,她曾刺向了他的胸膛。不錯,這樣纔像他。
那麼明朗,那麼真實,又那麼懂得她的軟弱。
“將連州一分爲二,住所百姓可以自己選擇。江州歸還萬古,慶州仍歸千秋所有,如何?”她平靜片刻,開口道。
他望了她半晌,啓了啓脣:“好。”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她別過臉來不看他,卻怎麼也避不開他流血的傷口,她心念一沉,手中的銀槍一收,她從腰間摸出藥瓶,扔向他,就調轉馬頭,帶軍回營。
如夜與寧初瑤的洞房,還算有點樣子,目之所及,都是紅色。寧初瑤坐到了牀邊,如夜擺擺手,屋裡的下人行了禮,就紛紛退下。聽蘭擡頭望了兩眼,憋咬了兩下嘴脣,也退到了外面。
案旁的薰爐,香菸嫋嫋,今晚燃的是什麼香料?說不出與平日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只是很香。
如夜看了眼案上,金盤上的兩小杯酒,他們的合歡酒。
他矗在了案旁,久久無話。內室爐火正旺,薰香繚繞在屋內,暖香四溢。
“如夜,你不掀蓋頭嗎?”她的聲音從鴛鴦戲水的蓋頭下傳出來,打破了屋內的暖寂。
他微愣了一下,她叫他如夜。是啊,過了今晚,他們便有夫妻之名了。他上前兩步掀起她的蓋頭。她如平日一般膚如凝脂,額頭貼了花鈿,臉頰斜紅淺淺,發高高盤掉起來,宛若烏丹。若不是她眸中清冷不減,他都懷疑同他拜堂的是別人。果然女人披上嫁衣的時候,是一生最美的時刻,只是他不是她的良人。
他裝過身,拿起盤中的兩杯酒,遞到她手中一杯,交杯合歡,寓喜結良緣,與子同心之意。飲過之後,他的餘生都會帶着對她的愧疚。
寧初瑤從枕頭下面取出銀針,插到兩杯酒中,凡事小心爲妙。片刻銀針沒有變色,他與她各拿起一杯,手臂相環,仰頭喝下。
他坐到牀邊,與她隔着半人的距離。從她認識他,她便感受到他的冷毅孤傲,似乎是她永遠抓住出的人。如今他就坐在她的身邊,與她一般穿着明紅的喜服。
她承認此刻她的心是悸動的,即使他的眼裡沒有她期許的憐愛,即使這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是不是屋裡的炭火燒得太旺了,她的臉頰爬滿了潮紅。她微微背過身子,道:“去樓然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良久,她瞥到他筆挺的脊背,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
“如夜。”她猶豫片刻,終於開口,可還是無人回答。她轉過身來,到他面前半蹲下,卻見他薄脣緊抿,劍眉深鎖,額角滲出汗珠。她大驚,難道酒裡有毒?
不可能,她剛剛明明有驗過,她掃過案上的東西,一口都沒動過的飯菜,空酒杯,最後目光定在那鼎薰爐上。她抓起薰爐,朝地下一摔。這麼大的聲響,門外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身旁一個高大的紅色身影一個趔趄,她伸手去扶他,他已經自己撐着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果然,門被鎖了。
她走過去,扶他回到內室,他好燙啊,隔着棉製的喜服,依然這麼燙。他的臉微微顯出紅暈來,他的膚色偏於麥色,她剛剛纔未能察覺。
“不要碰我,初瑤你想辦法出去。”他大喘着氣,極力按捺自己,說出這句話。
窗戶一定被釘上了,她怎麼可能出得去!她收回目光,他突然反手扣住她,按她到牀上,灼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對上他迷離又掙扎的深眸,是媚藥。好你個於氏,竟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有什麼東西躥到臉上,她的身體陡然升溫,怎麼了?她怎麼呼吸越來越急促?酒本沒有問題,但嗅到了香,又喝了酒,就中了媚藥。只是下藥的人,在她酒中放得劑量小,她才發作得這麼慢。
他抓着她衣襟的手在抖,抖持片刻,她的喜裘被一把扯開。她的手似乎不受她的控制,開始不安分起來,胡亂撫摸着他俊美的臉。與他深邃的眼眸對視,一顆心狂跳沉醉。
她本不是這樣的人,是媚藥在作祟嗎?
他的脣吻上了她的脣瓣,霸凜深索,脣齒相纏,她同樣聽到了他的大手扒着牀板,咔咔作響。
他在忍,他在剋制。
他擡起頭,撐在她的身上,她已然只剩一層嬌紅的中衣。雖然並不緊貼在身上,也可見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她的手幫他脫去外衣,太過慌亂,扯開了他中衣的一肩,露出麥色的胸膛。他的胸腔起起伏伏,比她的還要快。
他一手摘去她的鳳冠,一手伸到她的後腦,拔下箍發的簪子,朝自己的手臂刺去。鮮紅的血,滾落在她嬌紅的中衣上。
痛,可以讓他清醒。
再看他,脣色蒼白。一手扒住了牀板,一步跨下牀。“對不起。”他低聲出口,大手抓起他的外衣,走出幾步,坐到隔門外。
獨留她一人,躺在牀上,氣喘不穩,灼燙難平。
那似乎是一種從雲端跌落的感覺,驚疑,羞愧,心痛。還有她不願意承認的失望。即使他已經被媚藥控制了神志,依然不會碰她。她,多可憐,多可笑。
回萬古城的一路,阡嫿的思緒雜亂,雲揚被她刺傷的樣子,他痛惜的眼神,在腦海中久久不去。她擅作主張,劃割城池,李笑允會如何處置?她這麼做真的是爲了萬千將士,爲了他們可以與家人安穩地過個新年嗎?
儘管她們加緊趕路,回到萬古城,已經是大年初二,天氣不似之前那麼冷了。走過大街時,偶爾有百姓在她們的身後指點着,小聲交談。這種血腥的事,他們自然是希望越少越好。
她整頓大軍在城門外候旨,李笑允早早就收到了她分隔州土,帶兵回宮的消息。一道聖旨下來,大軍散歸各家。她與子硯戴甲上朝,朝中以右丞相爲首的一干人等,自然不會放過詆謗她的機會,李笑允雖然對她的做法不怎麼高興,但終究還是沒有追究她擅作主張,不獎也不罰。
她騎馬速速奔回府,月燦已然在門口候了好一會兒了,耳朵微微發紅,在門口走來走去。遠遠望見她回來,大聲道:“丞相回來了。”
她下馬,看了月燦一眼,輕拍了下她的外襖,道:“進去吧,外面冷。”
“奴婢不冷,丞相快進去吧。”她說完搓了搓手,走在她的身後,她若不是蕭雅可的人多好。
莫葛好像爲了等她,也沒有睡。她想要抱他,蹲下的時候,鐵甲發出脆響,她纔想起自己鎧甲未卸。惜諾把在爐旁烤熱的裘襖拿過來,幫她換上,她才抱起莫葛坐到了爐邊。
“想孃親。”他說着小嘴親上了她的臉,圓圓的大眼睛閃着光, 她的莫葛兩歲了,她多想不錯過他成長的每一個時刻啊。他的眉眼愈發像他了。她的手摸了摸他圓嘟嘟的小臉袋,他向後閃了閃,她的手糙了,扎到他了。
她揉撫着他黑亮的頭髮,輕聲道:“孃親也想莫葛。”不知怎麼的,淚就落下來了。
聽月燦說完了最近宮裡發生的事,第二日上完早朝,她就請旨到宮裡,去看看世顏。
走到紫堤,她順便去看看楊柳蔭,她與清王聯合謀反,李笑允沒把她打入冷宮,也沒有降她的位份。他還念着他與她往日的恩情嗎?他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倚霞殿冷清得很,前幾日落了雪,院子無人打掃,空大的院子,只有一串小腳印。
阡嫿同惜諾走到屋內,屋裡沒有生火,不比外面好多少。楊柳蔭蜷在牀的一角,低着頭,披散着篷鬆的頭髮。
阡嫿走過去,坐到牀邊,她擡起頭來看她:“你是誰啊?是來看我的嗎?”
她的眼圈略微青黑,那雙眼,卻清澈無辜。
題外話
這章寫了好久,尤其寫如夜和初瑤的洞房花燭,構思了好久才寫,寫完又改。慕慕感謝大家不棄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