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深宮逢故人(上)
阡嫿擡頭望了眼高位上的李笑允,他臉上掛着經久不變的笑意。他似乎是真的快樂,因爲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又或者因爲他目空一切,將所有人控制在股掌之間吧。
蕭雅可的古箏聲飄蕩在聽雨閣的每個角落,古箏的聲音時而低沉渾厚,時而清越剔透,時而又如流水淙淙。看來她真的爲這鬥樂禮沒少下功夫。
坐在阡嫿身旁的楊柳蔭,早沒有可那一日的驚慌,也如大家一般,似是很享受地聽着古箏聲。她或許眼中只有李笑羽,才暫時收起了除掉她的心吧。
蕭雅可演奏罷,許文妙向大家略施一禮,開始坐下來彈琴,她的琴遠不如那日阡嫿聽到的,張充依彈得好。倒是她融會於琴聲的笑顏,比她的琴聲更引人注目。
坐在衆妃嬪側後方的是樂師,其實樂師對她們的的評價並不重要,她們不過把鬥樂禮當做爭寵的時機罷了。
等到楊柳蔭上場的時候,未拿任何樂器,見她一身舞衣,便知道了她的意圖。原來這鬥樂禮還可以跳舞,也是既然要爭寵,就要各顯神通。
她今日穿的草綠色舞衣,在這春冬交接之際,很是鮮亮。加上她的身材極好,舞起來確實撩撥心絃。
阡嫿觀賞了衆嬪妃的“樂藝”,不知是不是審美疲勞,她坐得有些心煩。這聽雨閣氣氛極好,恐怕也只有她有這樣的感覺。
阡嫿起身從衆人身後走出去,可能是來參加鬥樂禮的女子實在太多,衆多的脂粉味混在一起,讓她有些頭暈。
她一人走過聽雨閣旁的大路,又行過接連的小路,樂器聲幾乎聽不到了,晚風拂過,頓時清爽了許多。
在這條小路的盡頭,柔和的月光之下,一個身影,如此蒼涼
阡嫿細步走過去,李笑羽看清了她的臉“怎麼出來了?”
“清王不是也出來了?”阡嫿走到他的幾步之外,這裡還是晚上來更好,閃亮的河面,徐徐的晚風,又鮮少有人經過。他什麼時候出來的?她都沒有發現。
“這樣的舞樂,他一個人看不是更好?”李笑羽沉聲道。
“是啊。”李笑允自己看多好,非要叫上親王和位份高的臣子,他何時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是皇上啊。
“我和柳蔭早有婚約在先,是他硬要納她爲婕妤。”李笑羽憂鬱之中多出幾分憤然。
“若是被他發現你們私會的事,應該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他有那麼多的佳麗,卻偏偏要搶自己弟弟的女人,這也是他彰顯皇威的手段吧。以她這一個多月來對李笑允的瞭解,他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你覺得他爲何不殺我?”李笑羽別過臉來看着阡嫿,眼神帶着比剛剛更多的悲悽。
“或許是清王不會對他,構成什麼威脅吧。”她知道絕對不是因爲兄弟之情。
“因爲我的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你還是不夠了解他。”他說完扯出一個,比他眼神更憂鬱的笑容。
“是啊,他可不是那麼好了解的人。”阡話回的這一句,隨着晚風飄到李笑羽耳中,頗有幾分怨氣。
“不然怎麼坐上的那個位置。”她相必見識到過了李笑允的帝王之道了。
阡嫿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這話聽起來,皇位似乎是李笑允奪來的。萬古的先帝只有兩個皇子,那就是說,李笑允搶了他的女人,奪了他的皇位。
七年前,她孤苦一身,聽說山中有隱世的高人,就不遠千里到這裡拜師。走過那條山路,她真的沒有力氣了,坐在地上擦着汗,這高人到底在山的何處?自己資質不高,他會不會願意收自己爲徒?
高庭謙出現在那條小路上,一身白衣,那張帶着隱士之氣的臉上,因爲沒有笑意,更讓她好奇。
“姑娘怎麼在這裡?迷路了嗎?”他在她的身邊住了腳,她站起身來,“我要找這山裡的苦老前輩,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小路旁霧氣繚繞,樹木蔥蘢,彷彿只留出這一條路來,讓他們遇見。他看着她,恍惚片刻道:“跟我來吧。”他隔着布衣,牽過她的手婉,她纔想起他剛剛的恍惚,許是因爲她的淚窩吧。
那日起,她成爲了苦行的第二個徒弟,也是最後一個。
她對他殘餘的記憶也只有那句:“等着我從萬古回來娶你。”她癡守着這一句虛無縹緲的承諾三年之久,她等來的,卻是他的死訊,和他已經成婚的消息。他怎麼會負她呢?她憶起師父在他臨行前的那句:“你若執意去萬古,九死一生。”她坐船直奔萬古城,用盡了辦法纔打聽到他刺殺不成,反被御林衛所殺,五馬分屍。於他同去的女子在他死後自盡了。
七年了,她不再恨他了,也不再記掛他了,以後的時光她想爲自己活着。又或者從她救下了暈倒的華如夜開始,她就已經釋然了。
“少帥,君上的病又犯了,召您進宮。”一名侍女走到橋上道。
“知道了。”她身爲樓然人,現在卻在爲承晉的百姓尋明君,謀福址。寧初瑤緩步下橋,“把那些曇花拔了吧。”那侍女以爲自己聽錯了,擡頭企圖尋找到她臉上的異樣之色,片刻後道:“是。”
爲避免閒言碎語,阡嫿先回到了聽雨閣,李笑羽又過了一會兒才進去。
“她是誰?”阡嫿低聲問身後的惜諾,“薇凝公主,皇上的妹妹。”
薇凝,薇凝。阡嫿心中暗自重複這個名字。“父皇,你在看什麼?那麼高興。”和勉歪着小腦袋問子書良。
“你萬古的李伯伯的公主薇凝,比你還小兩歲,你猜她想要什麼?”子書良抱和勉坐到他的腿上,嘴角的笑仍未收起。
“嗯……和勉猜不出。”和勉憋起小嘴,很好奇地看着他的父皇,這使她稚嫩的小臉更加可愛。
“她說她長大了要當皇帝。”子書良笑得,抱着她的一隻手臂都鬆了許多。
那一年她還不滿九歲,她看着那樣笑着的父皇,卻沒有笑。她只是想見見這個妹妹,不想已經過去了十一年之久。
衆人之間的李薇凝凌波玉足,款步姍姍,黛眉淺畫宮妝淺,雙蝶繡羅裙。
同樣是起舞,李薇凝與楊柳蔭卻舞出不同的風韻來。她身着正黃色羅裙,手持同色的長緞,她手中的長緞如同肢體一般的靈活,隨着她纖臂的力道,旋飄飛舞。楊柳蔭的舞長於柔美,她的舞則長於華美中的剛韌之氣。
李薇凝光是這金黃的羅裙,便驚攝全場。這天下誰人不知,只有皇上和皇后可以穿正黃色。她這個公主,不是一般的大膽。
她以黃緞後拋的姿勢結舞,身體半蹲,面朝正位。這個動作看上去,像是在向坐在高位上的李笑允行禮。那兩條黃緞似她這雙蝶共舞金裙的後襬,平鋪在地。
全場沒有掌聲,亦沒有喝彩。大約過了半刻,聽得李笑允幹拍了幾聲,笑着道:“皇妹的舞技,是一年高過一年啊!”
“皇兄過獎了。”李微凝淺笑着回道,隨即站直身體,轉身細步走向聽雨閣外。她瞥了眼一旁的人,似是無意,阡嫿卻看了去。她看的人,是如夜。
阡嫿轉過臉看着,笑容高掛嘴邊的李笑允,找不出一絲不悅。這薇凝公主,穿着正黃色的羅裙起舞,不待鬥樂禮結束就自行退場,李笑允竟然默許了,以後自己一定不要惹上她纔是。
她是最後一位表演的女子,李笑允起身道:“請樂師評出今晚的魁首吧!”
那幾位樂師交頭低聲談論了片刻,最後坐在首位的樂師起身道:“娘娘們個個技藝不凡,薇凝公主的舞姿又堪爲天成,臣等實在不好妄下定論。”那站起來的樂師面露難色,等着李笑允來定奪。
“既然如此,朕認爲薇凝的舞技最爲精湛,這鬥樂禮的魁首,她當之無愧。”
衆人未說恭賀的話,也確實沒法說,薇凝早就不在場了。衆人退去,小聲議論的是,皇上今晚會在哪個宮裡就寢?
阡嫿無意打聽這些閒事,同惜諾走出聽雨閣。“惠人請留步。”阡嫿聽得低厚的聲音,轉過身來,見是裴城,“裴統領有何事?”阡嫿向前兩步,給出來的人讓路。
“請借一步說話。”阡嫿同惜諾跟在裴城的身後,轉過聽雨閣的屋檐,裴城道:“這是令兄想讓你見的人。”他轉過頭來,對阡嫿面前的白首軒道:“等和莫惠人聊完就到御衛閣去,我會爲你安排住處。”
白首軒點頭,裴城望了眼惜諾,就回到聽雨閣門口。擅闖聽雨閣的賊雖然已被正法,身爲御林軍統領還是要認真職守。
阡嫿看着眼前一身御林衛長袍的白首軒,淺淺勾起嘴角。他不僅從少陵手中逃出來了,還這般好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知曉了青羅的死,還肯爲她效忠。如夜還是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她一人在宮裡,她剛剛出門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比那次在安陽客棧還要蕭索。
她不怪他啊,她從來沒我有怪過他,是她自願進宮,是她欠他良多。
阡嫿待衆人走開,從雁北門回了碎寒苑,她不想惹人閒話。
惜諾先幾步回到碎寒苑,拉着月燦回房休息。“看你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我也可以給青羅一個交待了。”
提到青羅,白首軒露出哀痛之色,緩緩開口:“是微臣的錯。”
阡嫿不想才見到他,就談這些傷心的事。話峰一轉,“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少陵可不是那麼大意的人,一定派了不少人看着他。
“是他的王妃放了我。”
“阮嫣?”阡嫿反問道,她是不可能背叛少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