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身陷宮闈(二)
“宮裡都怎麼說?”阡嫿把身子從牀板上撤回來,問道。
“奴婢聽聞,這個宮裡住的是先帝曾十分寵愛的陳婕妤。失寵後在苑中懸樑自盡了,從此夜裡就常聽到有人在唱《白頭吟》。”她這麼說着,沒有一點畏懼之色。
“好了,你也歇歇吧!有事我會叫你。”
“是。”她福了禮,就退到了隔門外。
阡嫿重新倚坐在牀邊,對於鬼神之事,她是從不相信的,若不是宮裡的人自己嚇自己,便是有人存心爲之了。
月燦回來不僅帶回了炭火盆,還帶了蠟燭,茶葉等一些屋裡沒有卻必備的東西。
連菜飯都是月燦和惜諾搬回來,阡嫿自己做的,這和在冷宮沒什麼區別。
“主子,您向皇上服個軟就什麼都好了。”吃罷飯,月燦侍奉在旁邊,懦懦地道。
她叫她主子嗎?她以爲她同這宮裡別的女人一樣,都是皇上的女人嗎?她這個傻丫頭。
“月燦,你不懂。”阡嫿這樣迴應她,她卻似乎更不懂了。
“不是你想得那樣。”阡嫿在後面推着她:“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月燦出去後,阡嫿也出了門。
雪浸深寒,樹影布壁,風捲裘袍,月傾城。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蝶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如此悽傷之音,迴盪在荒僻的碎寒苑,風溜進屋內,紅燭一亮一滅。院內廢棄的井口“轟”的一聲,白雪層同井蓋一同落入井中。若是再有白衣女子飄過,怕是沒有人不害怕了吧。
“月燦。”阡嫿喊了一聲。
月燦從房中出來,沒有一點睏意,顯然她聽到了迴盪的《白頭吟》。
“進我屋裡,好好看着莫葛。”她真的擔心莫葛會被這聲音嚇哭。她不是相信月燦,因爲即使她是李笑允派來監視她的,她也不會輕易對莫葛下手。
李笑允想讓她屈服嗎?不可能。她聽完了一整首《白頭吟》纔回到房中。
進到屋中,莫葛倒是沒有醒,只是牀邊的月燦皎如秋月的臉已然盡失了光彩,她靠在牀邊,肩膀都緊收着。
她走過去,月燦還未從驚恐中出來,阡嫿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反倒嚇得她一抖。這纔看清了是阡嫿,淚從眸中落出,她一下子抱住了阡嫿,在她的肩頭不住地哭。
“不怕,不怕。”阡嫿被她抱着,心軟地來回撫着她的後肩。她竟這樣膽小!
可能是這碎寒軒太過於偏僻了些,下人的屋子就在正屋的西側建了兩間,若是在別的宮院,奴婢的屋子都在婢務間。
如夜從把阡嫿送到錦皇城的那日起,就自己在偏房不讓別人打擾他。
月光在壁上映下他的身型,高大,桀驁,寂落。
他發過誓要好好保護她的,卻親自把她送進了皇宮。後宮是什麼樣的地方,她比他更清楚,那是女人嗜血上位的地方,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她卻那麼堅定地說出了那句“讓我進宮吧!”她是爲了報答他,爲了他的爵位,爲了他的安全,她選擇了身陷險境。
他爲什麼沒有阻止她呢?因爲他知道她驕傲,她不願虧欠自己太多,這麼多年了,這一點她還是沒變。
他不會再猶豫了,不管是爲了她,還是爲了自己,他要賭一次。
“碎寒軒那邊情況如何啊?”李笑允問道。
“回皇上,那邊沒有什麼動靜。”來稟的人半低着頭,看得到他的神色。
“沒有?”李笑允別有韻味地笑笑,站起身來:“朕倒要去看看。”
“擺駕碎寒苑。”隨着一個太監半尖不粗的聲音,李笑允起身去往碎寒苑。
跟在攆旁的太監,手指轉着手中的拂塵,自己琢磨着:這皇上去見哪位妃嬪也沒這麼急啊!
月燦和惜諾都在屋內,笑聲由內室傳到空曠的庭院格外爽朗。
“沒想到月燦聽過這麼多趣事!”阡嫿拂了下溜到頸前的黑髮,笑着說道。
“姑娘是不知道,蒐集百家趣事是月燦的樂趣。”同月燦坐在一面的惜諾雖然也跟着她們笑,卻只是微勾勾嘴角,也沒表現出多大興趣。
“皇……”那太監剛要喊出那聲皇上駕到,李笑允舉起手,阻止了他。
聽這苑中的笑聲一陣高過一陣,在這宮裡,鮮少聽得到這樣的笑聲。
“我還聽說啊,從前啊,有一人家的公子在私塾裡睡着了,這教書先生講得正起性。在前面來回的走,不巧就看見了閉着眼睛點頭的他。就問他:‘你來說一下,剛纔我講的那本詩集,爲何失傳了?是何人所偷?’你們猜他怎麼說?”
月燦看看阡嫿,又瞧瞧一旁的惜諾,自己已經笑得止不住了。
“你看看你,給我們講,倒是給自己笑成這個樣子。”惜諾斜眼看她,一臉的嫌棄。
月燦還在笑,捂着自己的肚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快別笑了,買什麼關子啊!”阡嫿說完,惜諾從一旁推了月燦一把。
“他這還沒全醒呢,一站起來,所有同窗都在看着他。他嚇得啊,張口就說:‘先生真的不是我偷 的,我什麼都沒做啊!’多好笑啊!”
三個人的笑聲疊在一起,傳到院中人的耳中,李笑允低笑了一聲。
這麼冷的天,皇上不到屋裡去,在院子裡
凍着,陪駕的一干人等,都這樣想着,卻是不敢吭聲的。
門被推開,整個屋子瞬間沒了笑聲。“皇上。”
月燦說完這一句,與惜諾一同跪下,膝蓋還未着地,就聽得一聲“免了。”
月燦看看李笑允,再看看阡嫿,這皇上進來無聲無息的?阡嫿也欲福身,李笑允已走到她面前來。
“不必了。”李笑允笑着坐在一旁,惜諾沏好了一杯熱茶,端給坐下的李笑允。
“剛剛不是還有說有笑的嗎?怎麼朕一來,就不說了?你們繼續,當朕不在旁邊就好。”他說完用杯蓋抿了抿茶杯,搖頭吹了吹,喝下一小口。
怎麼可能當你不在這啊?就這金黃的龍袍在這一擺,眼睛裡除了它就什麼都看不到了。月燦心裡想着,哪裡還有心思講趣事。
“既然你們不說了,那朕就來說說。”李笑允把茶杯放到案上,依舊笑得如同二月春水。
“在這裡住得可還舒坦?”他說這話,眉挑得比嘴角還高。
“民女在這裡很好。”阡嫿也始終帶着淺笑。
“朕聽聞,你好靜,朕就想這宮裡沒有比這更幽靜的住處了。合意就好。”
這聽起來倒好像他一片苦心,怎麼不讓她去住冷宮?那裡更安靜。她也知道,若不是礙於如夜的面子,他絕對做得出。
“勞皇上掛心了,民女受寵若驚。”阡嫿看着眼前的人,想到了一個詞,形容他再合適不過,那就是笑裡藏刀。
“那對朕這皇宮的飯菜也還滿意?”李笑允幾乎倚在案上。
“滿意。”應該說是對這裡的生飯菜還滿意纔對。他倒是能問出口。
“那朕還真想嚐嚐這碎寒苑飯菜的味道。”
阡嫿沒有想到他會出這麼一招,不過她可是見招拆招的人。“皇上想嚐嚐,是民女的榮光。”她瞟了眼站在李笑允身後的月燦和惜諾,她們立刻意會,起身到御膳房去取需要的飯菜和佐料。
候在隔門外的丫鬟立時變了臉,道:“皇上按日子,今日該到長樂軒用膳。”
李笑允自是不高興了,這他去哪裡還用個下人多嘴?
同來的萬公公最快看出了皇上臉色的變化“多嘴,還不快滾出去。”聽到一旁的萬公公的尖生呵責,那丫鬟低着頭兩步並做一步朝外跑。萬公公擡眼看了看李笑允,道:“奴才等也到外面候着了。”
李笑允點頭表示應允,除了莫葛,只剩下他和阡嫿兩人。
“朕,本以爲你在這呆不到兩天就會去求朕。”他笑得頗爲自負,又收了幾分笑意:“這亡了國的公主就是不一樣!”
阡嫿不由睜大了眼,他竟連她是和勉公主都知道!知道她身份的人並不多,難道是如夜?她馬上暗自責怪自己:你怎麼可以懷疑他呢?眼前的這個人是九五至尊,他想知道的事,必然多的是方法。
阡嫿淺淺一笑,沒有了剛剛的驚詫,彷彿憐憫對面的人一般。“大丈夫能曲能伸,才能做得成大事,女子亦然。”
“好一個女子亦然。那朕來問你,這天下人爲何都擁護男人做皇帝,而不是女人呢?”他的笑容盡收起,盯着她道。
“那是因爲從古至今都是男人爲皇,女人爲後。若是肯給女人機會,不見得做得比男人差。”她說着站起身來,紫薇流光裙分外溢彩。
李笑允聽完也站身,眼中盡是驚奇,他不曾想,一個女子,竟這般高傲。
“那你爲何嫁到千秋,做個區區側室?”她很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好奇,就如同從未對什麼好奇過一般。
“敢問皇上,可曾愛過一個人?”阡嫿走近一步,用低涼的聲音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