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不知道。”虛弱的迴應聲從偏殿的門縫中傳出。
“我再問一次, 是誰讓你往刀上塗毒的?”那海的聲音不大,我心裡明白,他是顧及門外的我。
翡翠被御前侍衛按倒在地的一刻, 我已經知道了大概。又一個細作。可笑的是, 我們和每一個細作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可是我至今相信她是善良的, 在十八中刀倒地那一刻, 她望向若月和我的眼神是懺悔。你的難言之隱是什麼?我太想知道。
“月兒。”齊海從我的身後叫我, 越過沉寂的□□和看好戲的紅羅來到我的身邊。
“人呢?沒追上?”我瞧見她孤身一人回來,便猜想救人者來頭不小。
“追上了,攔不住。”她把刀放下, 同我們並坐在一個石桌。
“你都攔不住,我真猜不出他是誰了。皇宮大內能攔住你的, 應該都在場。”我冥思苦想, 也再想不出還有哪個厲害的人物。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 我也不敢相信是他。”齊海的嘴角露出一點微笑,“沒想到他消失了這麼多年, 竟然躲在東宮一直保護着莫離。”
“是塞僕?”消失多年又能勾起齊海笑容的,只能是他的哥哥,一生愛着齊海的塞僕。
“嗯。所以我攔不住他。這麼多年我進出東宮,居然沒有發現他就藏在裡面。是我疏忽了。”她眼神裡閃爍着微波,心中必然也泛起了漣漪。久違的親人, 難得的重逢, 這是我們如今最奢求的東西。
我但笑不語, 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太子哥胤礽要讓齊海擔任莫離的師父。他還是最溫柔的太子哥, 從來都是。他體諒着塞卜的可悲愛情, 感同身受地希望完成塞卜的微小心願。只有齊海擔任莫離的師父,保護着莫離的塞僕才能時常看見自己牽掛的親人和愛人。相較之下, 我是多麼的不知足。我還能看到他,想他,甚至和他說上一句話,近距離的。這麼多年,他絕對比我愛的辛苦,想的徹骨……
“月兒,你真的不進去看看嗎?”□□問我。她知道翡翠已經跟了我們多年,即便是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立刻撒手不顧。
我拿起齊海的寶刀,站立。剛纔在混亂中,齊海收回了她惹禍的刀,並用布條纏好。“走吧,我們進去。”
門內,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坐在一邊。那海正在進行拷問,施刑的是胤禟府裡的侍衛。翡翠被綁在木柱上,像耶穌被釘在十字架般悽苦。她腿上的血痕和脖子上深色的淤痕十分刺眼,我走到她身前,命令那海退下。
“我相信。你絕不是爲了殺十八而塗毒……我相信。”我微笑着,用手清理她臉上的血污。翡翠最愛乾淨,這樣的不潔換做平時她定是要狂躁的。
“格格……”翡翠的眼睛剛與我對視,晶瑩的淚花便如泉涌。
我拿出腰間的桂花手帕,紫色鑲邊,手工精緻。這是翡翠在我去年生辰剛繡的。輕輕用手帕爲她拭去眼角的熱淚,說道,“我不想再失去你,所以我要知道你的苦衷。十八最信任的翡翠,若月最愛護的翡翠,即便你是細作。這麼多年,難道還沒有軟化你的殺機?”
“格格……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翡翠在說不知道的時候,分明顫抖了。
我放下手中的錦帕,打開心中好久不曾去觸碰的傷疤。“玲瓏已經離開我們了……好多年,我都不敢告訴你……每次想到她,我就在想,爲什麼……爲什麼我們每一次都要做男人權利鬥爭的犧牲品?沒有他們,難道我們就不能好好活嗎!……玲瓏已經走了,我不想你成爲下一個。”
回憶,最脆弱不堪的東西。你的存在,永遠讓我們揪心。
“嗚嗚……嗚……嗚……怎麼會這樣……你說她好好的……你明明告訴奴才她好好的……奴才一直以爲她是最幸福的,把玲瓏的離開當成我們所有人的解脫!可是爲什麼……她還是要落到如此下場……難道,我們是註定不能幸福的……格格……”翡翠的崩潰是預料之中,玲瓏是帶着我們的期望和幸福走的。可如今,她死了。
“所以不要爲了他們不要再爲了任何人!說出來,然後好好活着!”我料想,如果翡翠知道最後的結局絕不會塗藥。或許,她以爲這一次是要殺掉莫離,嫁禍十八,讓他無法成爲爭奪皇位的競爭者。
“哈哈哈……”翡翠的笑是對自己的殘忍,“哈哈哈……早就已經註定要死,哪裡還期望能好好活着!”
“十八沒有對不起你。若月沒有對不起你。”
“如果每一步都要用感情來計算,奴才早就活不下去了……不要再逼我……來世,奴才一定用一生來償還他們。”翡翠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她背後的力量已經把她完全掌控。
房門再度打開,走進來的居然是李衛。
“你怎麼來了?”他應該呆在胤禛的身邊,怎麼隨意出現在八爺黨的周圍?
“最近細作不斷,我不來還有誰來?”李衛走到我身邊,附耳交代,“這是他讓我給你的……還有,我們都很想你。”他的動作當然引起了有些人地不滿,但是礙於各自的顏面都沒有動作。
他遞給我一個信封,眼中藏着深意,“我走了。真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回到從前。”
“他是李衛?”胤禩輕聲問道。
“是的。當初江南一案就是從他開始。”胤禟從旁解釋。
目送送李衛離開。想不到胤禩也對李衛有興趣。如今年羹堯已經被胤禩牽制,難道他還在打胤禛身邊人的主意?我現在不能想這麼多,拆開了胤禛送來的信封。裡面只有一個字,“一”。什麼意思?代表什麼?他明知道我們正在審問翡翠,這東西肯定和她脫不了干係。
我在腦海中開始對翡翠的一切記憶進行重組。從一切的細枝末節開始,從第一次遇見她開始……第一次!我想起來了……當初康熙是讓大阿哥胤褆安排人照顧我和若月的!
“一”,不久代表了排行第一的胤褆?
“你從康熙二十八年開始就跟着我們,從一開始,你就是被他安排好的對不對?”我開始逼問翡翠,事到如今,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罪惡的大阿哥在搗鬼!
翡翠還是沒有答覆,但是從她恍惚的神情中,我已經知道了答案。“我不管你爲什麼要保護他。但是到最後,他卻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犧牲你,值得嗎?”
翡翠的回答,如此釋然。“格格……這麼多年奴才一直爲你難過,也爲自己難過……或許我們都不是一開始就愛上一個人。來到這裡,走到今天,都是因爲太多的無奈……可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們心裡都懂……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啊!”翡翠的背部似乎被什麼東西刺入,齊海那海立刻上前查看!
“是毒針。”那海說着,齊海則奪門而出。可是行刺的人,已經在小徑中自盡身亡。
翡翠至死都保持着甜蜜的微笑。“終於做了一件最值得的事,最無悔的事……格格,謝謝你給我們講的那些故事……至少在故事裡,我們幸福過。原諒我……”
翡翠最後的一滴淚,慢慢地流到了我的手上。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說的最值得,就是爲愛犧牲。只是連你都走了,以後,還有誰陪在我們身邊?“我們都會原諒你的……錯的從來不是你啊……”
胤禩想過來做些什麼,卻最終停在了我的身後。□□過來抱着我,我說,我已經習慣了。“胤禩,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胤禩的說話聲就在我的身後迴盪。
“好好葬了她。不要再讓人侮辱和打攪她了……”說完,我感覺天旋地轉。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症狀,再次開始衝擊我的身體。
胤禩發現了我的異樣,立刻抱起我往他的寢宮跑去。“你們先善後,明早再向罕阿瑪回報!”他飛快地抱着我奔跑着,我拽着他的衣袖使勁拉扯。他低頭警告我,“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否則我就讓她曝屍荒野!”這是很有分量的一句話,我放開他的袖腳,只能服從。
迷糊中,我看到了秦巖和喜悅。額頭上的大汗能感覺到一滴一滴在掉落,心中的念想卻一刻也不能停止。事情越來越偏離歷史了……這是對我的警告嗎?如果查清這件事是大阿哥所爲,如果太子沒有被廢。一切的一切,又該如何進行下去?
“她的情況怎麼樣?”胤禩好像非常着急。
“八爺,我們到門外說。”對於這個神秘的大夫秦巖,我一直有很多揣測。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個普通大夫這麼簡單。等事情平息,我一定好好查他。
屋內只剩下我和喜悅,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她似乎在猶豫着什麼,一直來回踱步。終於走到了我的面前,手裡拿着什麼東西對着我……“我真想殺了你……沒有你,大家都不用痛苦……可爲什麼你偏偏是我的恩人……”
是我在做夢吧?可能是。我失去正常的意識,感覺進入了夢境……夢裡出現了這樣一幕:
“你在幹什麼!”胤禩扼住喜悅的脖子低吼,眼裡異常兇狠。
“爺,我是喜悅……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快放開我……”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對我有多大的用處,下一次再被我看見,我就殺了你。”
“沒有我你也活不了!”喜悅上氣不接下氣,拼命掙扎。
“沒有她,你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記清你的位置。”胤禩放開了她,轉頭對冷漠站在一旁圍觀的秦巖說着,“幫我放血。”
“八爺,我剛纔已經說了,飲血可以保護你的性命,可是對她不一定有用。”秦巖手裡拿着刀,遲遲不肯下手。
“爺,你不能!你現在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喜悅不顧自己的肚子,衝過來奪刀。
“我要做的事,誰都阻擋不了。”說完,他自己動刀在手臂伸出割出一道血痕。鮮豔的紅色從他的身體中流出,滴落在一個裝了半碗黑色藥水的瓷碗裡。他端起瓷碗,慢慢向我走來。我本能抗拒,但這是夢啊,不是真的,唯一的辦法就是醒來!我不斷地掙扎,不斷地呼救,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睜開了眼睛!
果然是夢。□□就陪在我的牀邊,沒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