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過後, 夜色悽迷,映照在我通紅小臉蛋上的,是令人看不透的皎潔月光, 怎麼一瞬間, 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般, 又恢復了原貌。如果我的命運也能夠這樣, 我不會忘記朝着日月星辰祈禱。娥眉淡掃, 碧簪紅妝,稚嫩不在……如今我也算深宮裡的老人了,面對死生變化的突至開始學會淡然和冷靜。我很冷靜, 不冷靜者大有人在。
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第一個爲我求情的, 是我素未謀面且被稱爲清朝“相國”的明珠。他垂垂老矣的身軀這兩年被病痛已經摺磨得老了十歲, 兩鬢蒼蒼的白髮訴說着他失去的歲月齒輪, 還有因此而練就的堅強。
“老奴明珠冒死進諫。即便母有罪,也罪不及其女。皇上, 奴才行將就木,於國於家無用,願爲她一命換一命。”
他鏗鏘有力的陳述,引起了所有人的小聲猜測。我也迷惑了。我的生父真的是我敬仰了幾千年的納蘭容若?爺爺真的是大清第一相國明珠?還有那莞爾如仙女般的沈宛姑姑,我竟該喚她一聲姨娘?不要玩我了……我心臟很脆弱的……無論如何, 我的命運不想再染上他人無辜的鮮血。
“皇上, 無論我是誰, 無論您要怎麼處置。月兒忠心懇求您, 不要再傷了你身邊的人。”
康熙怒視我的目光並沒有緩和, 我亦完全可以體會他此刻萬箭穿心的滋味。站在我身邊的,似乎不是已經有了幾十兒女的康熙, 而是一個因愛成恨的崩潰青年。他此刻輕聲在我耳邊訴說着的話,讓我的心更加不安。“我不會放過所有騙我的人。”
我的名義老公胤禩是第二個求情的。“罕阿瑪,她是您的兒媳,我的妻房。若論罪過,應當是下藥的惡人和欺辱她的三哥獲罪。如今爲何要取月兒性命?這不是太不合理了嗎?胤禩不懂,還請罕阿瑪明示。”
小十八聽我有難也衝到康熙身邊,“罕阿瑪,你說什麼都答應我的!你不準罰月兒,不準!”可愛的小十八,你哪裡聽懂了你罕阿瑪的旨意?他是讓我死,不是簡單如平日犯錯打兩個板子或者關兩天禁閉就可以了事。
若月是妃子裡唯一一個跪下的,確實,也只該有她。“皇上,奴才聽得糊里糊塗,月兒是哪裡冒犯了您?爲什麼突然要治她死罪?如果皇上要她死,就把奴才也殺了吧!”說着若月便抽泣起來,引得小十八也哭了。“罕阿瑪!不要殺額娘,不要殺額娘!”他提起胸膛大聲說道,“要殺,您就殺我!”說完,拼命抱着若月不肯放。
“你們!”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治國之明君康熙也有治家無策的時候。因爲治國可以先行以法度,而治家卻必定先有人情。
九阿哥胤禟見狀立刻進言,“罕阿瑪,八哥所言甚是。天子殺人也要遵循法度,這是小時您對我們的教導。如今月兒並沒有觸犯任何律法,無端定罪實難讓人信服!”
我逐漸開始明白他們的策略。胤禩和若月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還有待探究,但至少胤禟是肯定知道的。由於康熙肯定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與我生母的情感糾葛,因此雖然很多人都心裡明白卻也不敢戳透。他們正是要利用這一點保我過關。
“太子,你也認爲王皓月無罪嗎?”康熙的問題拋向了平日最疼愛我的太子哥。這還用問,他能不向着我嗎?正當我因爲一切有了轉機而放鬆警惕,胤礽冷峻的言辭卻意外且徹底的傷害了我。
“整個事件沒有查清,很難說王皓月無罪。我們不能忘了一個可能,就是她吩咐望月宮的宮女把迷幻散放到三弟的酒杯中,而自己卻在身上佩戴裝有奇香草的香包。最後利用十八皇弟來轉移視線。”胤礽的話,讓一衆譁然,讓我目瞪口呆。沒有人能相信他突如其來的大轉變,何況是與他自小親密無間的我。
“你說什麼?”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太子。
“我說的是一個可能的事實。”如今的虛假模樣,我寧願相信他患上了間歇性神經癲狂症。
“理由呢?她有這麼做的理由嗎?”康熙進一步追問。
“理由?我們都在親身經歷!從她到來之後的每一天,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她的生母一樣!是爲了離間我們兄弟的感情,破壞您精心勾勒的偉大的江山計劃!”手舞足蹈地胤礽讓我的心瞬間凝結。還有更徹骨的心寒嗎?一起來吧……
“胤禛,你說呢?胤礽說的有沒有道理?”康熙轉而進攻胤禛。
“回罕阿瑪,胤禛不敢妄言對錯。但太子說的話,即便機率再小,我們也不能抹殺這個可能。”
敗了……敗了……康熙,我敗給你了。我不敢擡頭,因爲被淚水浸溼的眼眶實在太醜陋。即便你今天因無法定罪而放我出宮,可是,你已經達到了目的。我殘破不堪的心已經瞬間破裂成億萬碎片,恐怕再精明的獵狗都嗅不出她四散而淒冷的血腥味。
“精彩精彩!如太子和四哥所言,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於是,胤禩奏請罕阿瑪,將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您!通通關進宗人府大牢嚴加審問!”胤禩表現的異常激動,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差,“一個也不要放過!一個也不要!噗~~~~”
“胤禩~~~~~!”我和良妃同時驚呼!他如同昔日我和胤禛般竟口吐鮮血!雖然並沒有立刻昏迷,但是情態之嚴重可以從他虛弱而蒼白的臉色中看出!
“太醫!還不快過來!”良妃呼喊着太醫,而我則緊握胤禩的手。
太醫經過診斷,謹慎地回話,“娘娘不必驚慌,八阿哥只不過氣急攻心,只要立刻送回府邸靜養幾天便好。”
“你看清了嗎?如果有什麼閃失,本宮饒不了你!”良妃的氣焰讓全場安靜,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奴才肯定。”
我長嘆一聲,呼出渾濁的氣息。聽見太醫的話,總算吃下一粒定心丸。還好……還好不是因爲我……否則,我怎麼跟□□交代……
良妃的眼淚,我是第一次看見,相信胤禩也是第一次看見。她握住胤禩的肩,側對康熙聲淚俱下,“皇上!縱有天大的事兒,能大得過胤禩的命嗎?!今天的事兒就先過去,讓胤禩先回府養傷吧!”
胤禩擦去嘴角的血跡,一副沒事的樣子說道,“罕阿瑪,額娘,我今天一定要帶月兒走。”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說話了,是隆科多,現在聖眷正濃的新寵臣。他從人羣中走了出來,圓臉細眉,眼角的皺紋很少。奇怪的是,總覺得自己曾在哪裡見過他。“皇上。西北邊疆剛遞了緊急的摺子。”
康熙皺了皺眉,對着一衆人等說道,“後宮的事,一向是良妃操持,這次月兒是否牽扯其中,你也要好好查。胤褆、胤禛,你們協助良妃負責徹查此案,一定要有個交代。”
“謹遵皇上旨意!”
皇宮的飲宴很少持續到這麼晚。夜深了,一場偌大的風波也看似平息了。爲了照顧胤禩,我與他並乘一轎回府。一路上我都在回想這一夜發生的種種……心想這絕不是結束,而只是一個轟轟烈烈的開始。
我扶着胤禩進府,他走得很慢,大概是真得累了。一晚上爲我據理力爭,加之後來又口吐鮮血。我挽着他的手走進內院,正要朝着他和□□的房間走去。他卻說道,“去後院書房,我有話對你說。”
“好。”我沒有拒絕。其實我進府這麼多年,一次也沒有踏入過後院。聽□□說,她也只進去過一回。這是他的禁地,一個八阿哥不喜歡有人打擾的私密天堂,。
經過一個圓形拱門,我們到達了一個恬靜而美麗的荷塘。他剛要對我說些什麼,可是另一個疾行的身影卻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指着剛從書房內奔出,衝着荷塘一路飛跑,倉皇失措的身影說着,“那不是□□麼?跑這麼快,難道你的書房有鬼不成?”
豈料書房裡又竄出了一身身影!誒?是喜悅?“噗通!”水花四濺的聲音讓我大驚!“□□~~~!”我放開挽住胤禩的手直接跳入了水中,胤禩也跟在我身後跳了下來,而且趕在我之前把□□救出了水面。
在喜悅大聲呼喚護院侍衛的吼聲中,我迅速地對□□做起了心肺復甦,終於在半分鐘後她吐出了污水,睜開了眼睛。神啊……總算沒有失去她!這一晚還要給我多少震撼……我朝着她發脾氣,“你發什麼瘋?!跳湖有什麼好玩的!”
□□沒有回我,只自言自語地說着,看起來很可怕。“不如讓我死了……不如讓我現在死了……”她眼裡全然沒有了求生意識,只有遊蕩的魂魄還在說話。生無可戀的絕望感讓我看不清楚事態,只能擡頭看着她的丈夫尋找答案。
我看着他,他卻看着喜悅。“怎麼回事?!”胤禩衝着喜悅發火。
“八爺……對不起……福晉她……福晉她都看到了……我們的秘密……”喜悅畏畏縮縮地站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和她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