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沉琴絕酒從此孤

十一 沉琴絕酒,從此孤

高辛的夏季酷熱難耐,小夭好動怕熱,阿珩常帶着小夭去漪清園避暑納涼。

園子裡放養着不少水禽,這幾年疏於打理,一個兩個野性十足。小夭天生腿大,個頭還沒有仙鶴高,就敢去抓仙鶴,鶴啄她,她一邊哭,一邊就是揪着仙鶴的脖子不放。

阿珩常常是拿着一卷書,坐往一旁看書,並不管小夭,不管是跌倒了,還是被飛禽追着啄,她都只是旁觀。以至於小夭話都說不利落,卻已經懂得了: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既然敢招惹猛禽,那就要承受猛禽的攻擊,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對。

被啄得滿臂傷痕後,小夭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各種應對方法,混成了漪清園的小霸王,仙鶴、鴛鴦、白鷺這些鳥一見她就跑,鶚、鷂、鳶、鷲這些猛禽則把她看作了朋友,和她一起戲耍。

一日阿珩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笑看着小夭嬉鬧。

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她詫異地回頭,見是一個老婦人快步行來,也不知道是哪殿的宮人。

老婦人走到她身前,跪下磕頭,“俊帝想見您一面。”

一瞬後,阿珩反應過來,這個俊帝不是少昊,而是住在第五峰的那位。她知道少昊對此事十分忌諱,沉吟不語,老婦人用力磕頭,哀求道:“陛下時日不多了。”聽到有腳步聲過來,老婦人匆匆起身,消失在茂密的樹林中。

兩個侍女過來,“奴婢們剛纔一時大意,好像讓人溜進來了。”

阿珩笑着說:“你們眼花了吧?我也常常不小心把樹叢間的鳥看作人影。”

打發走了侍女,阿珩抱起正跟着鶚一塊兒捉魚的小夭,“我們去找爺爺玩,好不好?”

小夭興奮地拍掌,“爺爺!要爺爺!”其實她壓根兒不懂爺爺的意思。

阿珩召來烈陽和阿獙,趕往第五峰的琪園。

第五蜂守衛森嚴,很難進入。阿珩只能假傳少昊旨意,“小夭很想見爺爺,陛下就讓我帶着她來見爺爺一面。”所幸外人一直知道他們夫妻恩愛,並不懷疑阿珩,又都知道少昊極寵這個女兒,要星星就絕不會給月亮。

侍衛遲疑地說:“陛下有旨意,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許進入。”

阿珩摘下掛在小夭脖子上的玉珏,扔到侍衛懷裡,這是昨日小夭從少昊身上拽下來的,少昊看她喜歡就由着她拿去玩了。

“你們是在懷疑我假傳旨意嗎?”

侍衛們驚慌地跪倒,小夭看母親一直不走,不耐煩地扭着身子,大叫:“爺爺,爺爺!要爺爺!”

侍衛們彼此看了一眼,忙讓開了路。

阿珩抱着小夭走進琪園。

琪園的得名由來是因爲山頂有一個天然的冰泉叫琪池,某代俊帝依着琪池建了一座園子,人工開鑿了數個小池,將冰泉水引入,開鑿小池的泥土則堆做小島,形成了島中有池,池中有島的奇景。

一路行來,島上林蔭匝地,池邊藤蘿粉披,亭臺館榭、長廊拱橋彼此相通,行走其間,迴廊起伏,繁花異草,水波倒影,別有情趣。亭臺樓榭都有名字,取景入名,用名點景。阿珩不禁感嘆,強盛也許一代就能完成,可修養卻非要多代積累,軒轅的宮殿和高辛的比起來,就好似暴發戶與書香門第,難怪高門子弟總是瞧不起蓬門寒士。

俊帝住在紅蓼蘆,兩個老宮人正在服侍,看到阿珩進來,他們立即抹着眼淚跪倒,阿珩把小夭交給兩個老宮人,囑咐他們帶着她出去玩。

俊帝躺於榻上,沉沉而睡,比上次更顯蒼老了,雙頰凹陷,頭髮枯白。阿珩叫:“父王。”

俊帝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勉強笑了笑,“你竟然來了?看來還是有人知道’情義‘二字如何寫。”

阿珩不解,按道理來說她配置的“毒藥”應該早就自行消解了,怎麼俊帝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呢?她跪在榻前,捧起俊帝的手去查探他的病情,隨着靈力在俊帝體內運行完一週,她又驚又怒,心沉了下去,原來另有新毒,已經毒入膏肓,無藥可救。

俊帝看到她的臉色,微笑着說:“我早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沒有關係,我早就是生不如死了!”

阿珩的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自從嫁入高辛,俊帝一直善待她,把她引爲知己,可她卻讓他從風流儒雅的翩翩公子變成了形銷骨立的垂死老者。

俊帝說:“叫你來是因爲有件事情一直放不下,本不適合求你,可少昊看得太嚴,思來想去只有你能進出這裡。”

“父王,只要我能做到,必定盡力。”

“事已至此,沒有人再能扭轉乾坤,可宴龍和中容他們還看不透。少昊上次答應我,只要我出席瑤瑤的生辰宴就饒宴龍一命,可我不信他,如今他留着他們的命來要挾我,我怕我一死,少昊就會下毒手,你能幫我救宴龍母子一命嗎?”俊帝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枕頭下摸,阿珩忙幫他把一方從裡衣上撕下的布帛取出來,上面血字斑斑。

“把這封血書交給宴龍。”

俊帝又掙扎着脫下手上的玉扳指,放到阿珩手裡。玉扳指化成了一個水玉盒,裡面放着的居然是一隻斷掌,因爲有歸墟水玉保護,常年被俊帝的生氣呵護,仍舊好似剛從身體上砍下。

俊帝說:“這是宴龍的手掌,他自小嗜琴如命,琴技冠絕天下,卻斷了手掌,無法再彈琴,我一直引以爲憾,遍尋天下名醫,想幫他把手掌續回去。”

阿珩說道:“父王,我會醫術,可以幫宴龍把手掌接回去。”

“不必了,你把它們交給宴龍就行了,我已經在帛書裡叮囑了宴龍,讓他把斷掌親自獻給少昊。”

阿珩想明白了其中因由後,不禁悽然落淚。

俊帝說:“告訴少昊,他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兄長,不過希望他能是個好國君。”

俊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阿珩發現俊帝竟然在自散靈力,阿珩急叫:“父王,不要這樣!”

俊帝用力抓住她的手,“少昊有膽子下毒手,卻沒有膽子來見我最後一面,你既然是他的妻子,他的錯,你也要受一半,那就麻煩你送我最後一程了。”

他的靈體開始潰散,身體在痛苦地劇顫,阿珩的身體跟着他一起在抖,一切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她想抽手,卻怎麼抽都抽不出來,“父王,不要這樣,求你!”

俊帝的瞳孔越瞪越大,面容扭曲恐怖,抓住阿珩的手越來越用力,就好似要掐到阿珩的肉裡,讓她牢牢記住他是如何痛苦地死去。

阿珩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地死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哭叫“父王”。

隨着生命的遠離,痛苦漸漸消失了,俊帝的手從阿珩的腕上無力地滑下,阿珩此時又用力地握住他,似乎想抓住他最後的生命。

俊帝的眼睛越來越晦暗,頭搭在枕畔,正好對着窗戶。

他凝望着窗外,微微而笑,慘白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阿珩忙貼在他脣邊。

“美人桃,美人——”

阿珩不明白,“父王,你是想見哪個美人嗎?”

俊帝笑了,神色安詳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眼珠中倒映着窗外的一樹繁花。

“父王,父王……”

曾經的三大帝王之一,大荒內最風流儒雅的君王。斜陽花影裡笙歌管絃,翠湖煙波中春衫縱情,美人簇擁,兒女成羣,最後卻被幽禁於一方園子,孤零零地死於冷榻上。

阿珩伏在榻上,失聲痛哭。她雖未殺俊帝,可今日的慘劇何嘗沒有她的份呢?

少昊發現阿珩假傳旨意,擅闖琪園。立即扔下一切,含怒而來,步若流星,剛踏上小橋,阿珩的痛哭聲傳來。

他的步子猛地停住,呆望着藤蘿掩映中的紅蓼蘆。

紅蓼蘆前碧波盪漾,累累蓼花色紅欲燃,風起處,亂紅陣陣,吹入帷幕,枝頭的子規聲聲啼,悽長的一聲又一聲“不苦、不苦”,似在啼血送王孫。

少昊手上青筋急跳,緊抓住了橋頭的雕柱,眼中隱有淚光。

橋下水流無聲,微微皴起的水面上映出一個白色身影,五官端雅,因爲悲傷,眉眼中沒有了山般的肅殺之氣,只餘了水般的溫潤,酷似那個人,就在眼前看着他,少昊心驚肉跳,猛地遮住了眼睛,竟然不敢再看。

再難抑制,淚水滲入了指間。

子規不停地啼着:“不苦,不苦——”

阿珩若遊魂一般地走出屋子,居然看到少昊靜站在屋前。

“你答應過我什麼?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宴龍三番四次陷害你,哪一次不是死罪?他卻從沒有想過殺你!”她氣怒攻心,一巴掌扇了過去,少昊沒有閃避,啪的一聲落實。

阿珩淚如雨下,舉着雙手問少昊,“爲什麼要讓我變成兇手?你知道不知道,父王抓住我的手,讓我感受他的死亡?他在懲戒我……”她的手腕上一道發青的手印,深深陷入肉中。

“對不起!”少昊抱住阿珩,臉埋在阿珩的青絲中,身子不停地顫抖着,他不知道是想給阿珩一點安慰,還是自己想尋求一點慰藉。

阿珩用力推開了他,泣不成聲,“究竟爲什麼啊?你已經幽禁了他!奪走了他的一切!爲什麼還要毒殺他?”

少昊沉默不言。

他也曾天真地以爲只要幽禁了父王,一切就結束了,可原來不是。他如今推行的改革會破壞無數貴族的利益,只要父王在一日,這些貴族就會日日思謀如何擁護父王復辟王位。中容他們又無論如何都不肯退讓,一直步步緊逼,企圖推翻他。如果他們復辟了父王的王位,那麼他就是篡國的亂臣賊子,會被亂刀誅殺。一國無二君,不是生就是死,他不得不如此。

這條路就如青陽所說,是一條絕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頭,必須一條道走到底。青陽就是看到這一點,所以不肯踏上,而他卻……

可是,不管有多少個不得已的理由,做了就是做了!他既然做了,就應該承受親人的怨恨,世人的唾棄。

少昊的身體越站越直,神情越來越冷。

阿珩看着他,一步步後退,猶如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少昊看到她的表情和動作,心狠狠地抽動,窒息般地疼痛。神情卻越發平靜,緊抿着嘴角,一言不發。

不知道何時兩個老宮人帶着小夭回來了,他們跪在地上,頭緊貼着地面,無聲而泣。

小夭站在-旁,手中拿着一枝桃花,不解地看着父親和母親,“爹,娘?”

橋旁種着一株桃樹,因爲這裡地氣特殊,桃樹現在依舊開着花,粉色的復瓣桃花,灼灼壓滿枝頭。

阿珩突然癡癡地向桃樹走去,連小夭叫她,她都沒反應。

她走到桃樹下,仰頭看了一會兒桃花,又看向屋子,正好透過窗戶,看到俊帝。

俊帝雙眸平靜,笑意安詳,好似賞着賞着花沉睡了過去。阿珩含着眼淚笑了,“原來這叫美人桃。”

少昊沒聽明白,阿珩說:“還記得嗎?父王召我去承恩宮看桃花,正要和我解說這株稀罕的桃樹,你突然進來打斷了我們,父王笑着叫你一起賞花,還說你小時候,他告訴過你這叫什麼,你卻聽而不聞,只要求父王下旨幽禁宴龍……從那之後父王就被幽禁於此,父王只怕也再沒真正賞過這株桃樹,剛纔父王告訴我,這是美人桃。”

少昊看向桃樹,一樹繁花,笑傲在風中。他當然記得美人桃的名字,那一年他五歲,父王繪製了一幅桃花美人圖,美人是他的母親,桃花叫美人桃,父王握着他的手在畫旁寫下悼念母親的詩。

阿珩幽幽說:“父王已經原諒你了。”

俊帝原本深恨少昊毒殺他,甚至不惜以痛苦死亡的方式來懲戒少昊的妻子,可在最後一瞬,他從窗口看到了這一樹美麗的桃花。生死剎那間,他把什麼都放下了。

他微笑着告訴阿珩,那叫“美人桃”。在生命的最後一瞬,他念念不忘的不是王位,不是仇恨,而是生命中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美好。他會忘記父子反目,只記住他抱着少昊,父子倆歡笑看花的日子。

少昊盯着桃花,臉色煞白,身子簌簌直抖,猛然轉身撲向屋內,跪倒在榻前,頭伏在俊帝的胳膊上,半晌後,才聽到壓抑的泣聲微不可聞地傳來。

阿珩彎身抱起小夭,一邊哭,一邊走。小夭抹着母親的淚,學着母親哄自己的樣子,“娘,乖寶寶,不哭!”

停在桃樹枝頭的子規歪頭盯着窗內跪在榻前的少昊,一聲又一聲不停地啼叫:“不苦,不苦——”

若人生無苦,也許能不哭,可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慾,七情六慾皆是苦,而苦中苦就是恨不得亦愛不得。

當日夜裡,阿珩潛入了五神山下的地牢。

地牢是用龍骨搭建,又藉助了五神山的地氣,專門用來囚禁有靈力的神族和妖族,地牢共有三層,越往下被囚的人靈力越高,到第三層時,其實已經沒幾個人有資格被關押在這裡。

阿珩看了看陰氣森森的四周,不知道宴龍究竟被囚禁在哪裡。

忽然聽到斷斷續續的樂聲傳來,她不禁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漸漸地,樂聲越來越清晰。不知道是什麼曲子,卻說不出的好聽。

阿珩輕輕走近,看見宴龍披頭散髮,席地而坐,地上擺着一溜大小不一的破碗片,他僅剩的一隻手拿着一枚玉佩敲打着破碗片。碗片大小不同,聲音高低就不同,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曲子。

阿珩停住了步子,靜靜聆聽,想起了幾百年前,綠榕蔭裡,紅槿花下,宴龍錦衣玉帶,緩步而來,談吐風流,神采飛逸,爲求西陵公子一諾,不惜以王子之尊,屈尊降貴,任憑差遣。

他出生尊貴,儀容出衆,又自小用功,聰穎過人,年紀輕輕就憑藉獨創的音襲之術聞名天下,談笑間,一曲琴音就能令千軍萬馬灰飛煙滅。想必他也曾金戺玉階顧盼飛揚,依紅攬翠快馬疾馳,雉翎輕裘指點江山。可是,既生宴龍,何生少昊?王位只能坐得下一個人,不成王則成寇。

宴龍奏完一曲,才擡頭看來者,沒有說話,只是靠壁而臥,含笑看着阿珩。

阿珩走到牢門前,口舌發乾,說不出話來。

宴龍譏嘲:“難不成王妃星夜而來只是爲了看我的落魄相?”

阿珩把藏着斷掌的玉扳指和俊帝的帛書遞給宴龍。宴龍就着牢間晦暗的磷光,快速瀏覽過,讀完後,他怔怔摸着帛上的血字,兩行淚水,無聲而下。

“父王他什麼時候走的?”

“今日下午。”

宴龍雙手緊抓着帛書,頭深埋着,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身子一直在顫抖。

半晌後,他擡起頭問:“他走得可安詳?”

阿珩想了下說:“他的窗外有一株桃樹開花了,他說的最後一旬話是’那叫美人桃‘。”

宴龍輕聲而笑,“父王還是這樣,小時候,師傅們督促我用功,恨不得我不睡覺地修煉,父王卻偷偷帶着我去園子裡玩,教我辨認各種金魚。有繁花相送,想來父王不會覺得太痛苦。”

阿珩眼睛發澀,“我得走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宴龍張了張嘴,卻搖搖頭,什麼都沒說。他的手不自禁地動着,細細看去,都是撫琴的動作。嗜酒者不可一日無酒,宴龍是個音癡,日日不可離開樂器,可是宴龍手中的樂器就是神兵利器,在他另一隻手下落不明的情況下,少昊不會讓他碰樂器。

阿珩溜出地牢,沒走幾步,卻見漫天星辰下,少昊一襲白衣,臨風而立。

阿珩見被發現,索性摘下了掩面的紗巾,“你可有算有遺策的時候?”

少昊淡淡說:“不是我周詳,而是你太大意。五神山下的地牢建於盤古大帝時,歷經七代俊帝加建,比王宮都嚴密,若不是我放你進去,你怎麼可能溜進去?”

阿珩戒備地問:“你想怎麼樣?”

少昊看到她的樣子,心中一痛,面上卻十分冷淡,對着阿珩身後吩咐:“把宮中最好的樂器取出,送到監牢,讓宴龍挑選。”

“是!”幾個人影隱在暗處,向少昊行禮。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什麼都沒說,從他身邊徑直走過,向着山上行去。

少昊默默地站着,良久都一動不動。

侍衛捧着一方水玉匣過來,“罪臣宴龍自稱甘願認罪,說要把這個盒子獻給陛下。”

少昊看都沒看,隨手接過,召來玄鳥,向歸墟飛去。

水晶棺中,青陽無聲無息地躺着。少昊坐在棺材邊,打開了水玉盒,才發現是宴龍的斷掌,不禁大笑,他的父親根本不信他,竟然以此來表明宴龍再無意和他爲敵,求他饒宴龍一命。

少昊一邊悲笑,一邊把手掌連着玉盒全扔了出去。

他提起酒罈,對青陽說:“陪我喝酒,咱們不醉不歸!”一切都被青陽說中了,自從他決定逼宮奪位,就註定了要衆叛親離,從今而後,也只有青陽敢陪着他喝酒,聽他說話了。

獨自喝酒易醉,少昊不一會兒就醉了,他問青陽,“你想聽我彈琴嗎?”

青陽默默不語。

少昊彈着琴,是一曲高辛的民間小調,人人會唱。彈着彈着,少昊突然全身抽搐,俯身嘔吐,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他大笑着拍打棺材,“青陽,這首曲子是父王教我彈的第一首曲子,那時我纔剛會說話,他手把手教我彈琴,告訴我君子有琴相伴,永不會寂寞……哈哈哈……我殺死了教會我彈琴的親生父親,卻還指望依靠琴音陪伴,消解孤寂……哈哈哈……天下還有比我更無恥的人嗎……”

少昊舉掌拍下,絕代名琴斷裂,他把琴沉入歸墟,教會他彈琴的人都已經被他殺了,他有何面目再彈琴?

少昊醉躺到棺材邊,舉起酒罈猛灌,轉眼一罈酒就空了,他笑着叫,“青陽,你也喝!”青陽沉睡不動,少昊怒了,“連你也害怕我,不敢喝我釀的酒了嗎?我又沒有在酒裡下毒!”他打開棺材,舉起酒罈,強把酒灌給青陽,酒水浸溼了青陽的臉頰,模糊了他的容顏。

少昊心頭一個激靈,舉着半空的酒罈,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酒罈,遍體生寒。這些全是他釀的酒,有的已經封存了上千年,曾經青陽央求好幾次,他纔會給他一罈。他可以欺騙世人,青陽還活着,卻騙不了自己,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人會品評他釀的酒,與他共醉了。

無人飲的酒,他釀來給誰喝呢?

少昊搖搖晃晃地走着,舉起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下去,把-壇又一罈酒砸碎,不一會兒,地上再沒有一罈酒。

已經沒有人要飲他的酒,從此之後,他不會再釀酒。

幾日後,少昊昭告天下,七世俊帝因病仙逝,高辛舉國哀悼。

消息傳到五神山下的地牢,已經被廢的俊後趁着一個雷雨夜,引天火而下,自滅靈體而亡。

少昊下旨恢復俊後的封號,允入王陵,葬於俊帝墓旁,恰與早逝的第一位俊後一左一右地陪着俊帝。

發喪那日,少昊釋放了幽禁於五神山下的宴龍,宴龍哭暈在俊帝和俊後的棺前,中容他們兄弟五個也是哀聲痛哭,幾乎難以成步。

少昊自始至終面無表情,不露一絲傷色,似乎下葬的不是他的父親。

中容當衆指責他不孝,少昊沉默不言,只冷冷盯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少昊不顯傷色,身體卻忠實地反映着他的內心,人迅速消瘦下來,往日合身的王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在朝臣和百姓的印象中,少昊一直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慢慢地,他們發現少昊變了,就好似隨着他的消瘦,少昊身上的溫暖也在消失。

他的話越來越少,行動卻越來越嚴酷。俊帝百日忌辰後,少昊以雷霆手段,削去了中容的王位,將他貶去海外的孤島,雖然風光如畫,卻地處大海深處,與陸地不通消息,等於變相的幽禁。宴龍被貶爲庶民,削去神籍,其他幾位王子也是貶的貶,流放的流放。幾個積極鼓動中容謀反的武將被凌遲處死。但凡爲他們求情的朝臣也全部重罰。

再沒有人敢與少昊比肩而立,再沒有人敢直視着他的眼睛說話,再沒有人敢質疑他的政令,也再沒有人敢私下聚會,商量着廢除少昊。

少昊不再打鐵,不再釀酒,也不再撫琴,他不喜女色,不喜歌舞,不喜遊樂,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所有時間都在勤勉理政,唯一的休憩就是累了時,喜歡獨自一人站在玄鳥背上,俯瞰高辛的萬家燈火,沒有人知道他何來此古怪的癖好。

漸漸地,大家都忘記了曾經的少昊是什麼樣子,只記得如今的少昊寡言少語,目光冰冷,神色陰沉,身體瘦削單薄,卻好似孤峭的萬仞山峰,令所有人從心底深處感到畏懼害怕。

一不思量自難忘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八思郎恨郎郎不知三天能老情難絕十六桃花落生離別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一沉琴絕酒從此孤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十八曾因國難披金甲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尾曲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三天能老情難絕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八曾因國難披金甲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尾曲一不思量自難忘一不思量自難忘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十多情自古空餘恨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五東風惡歡情薄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五東風惡歡情薄一不思量自難忘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三天能老情難絕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一不思量自難忘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五東風惡歡情薄尾曲三天能老情難絕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一沉琴絕酒從此孤五東風惡歡情薄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三天能老情難絕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六桃花落生離別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尾曲三天能老情難絕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尾曲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五東風惡歡情薄一不思量自難忘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四路險難兮獨後來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十八曾因國難披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