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情自古空餘恨

十 多情自古空餘恨

昌意等了一夜都不見阿珩,正急得六神無主,看到阿珩歸來,他心中一鬆,略帶責備地說:“跑到哪裡去了?一直在等你。”

阿珩低頭未語,夷彭笑着走過來,“對了,不知道四哥聽說沒有,蚩尤沒有死。”

昌意震驚地問阿珩:“真的?”

夷彭說:“昨日很多人都看到蚩尤站在澤州城頭,小妹昨日不是去澤州了嗎?難道沒見到蚩尤?”

昌意盯着阿珩,眼中滿是悲傷,一瞬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阿珩盯了夷彭一眼,去追昌意。

“四哥,四哥……”

昌意麪無表情,充耳不聞,直走進屋中,轉身就要關門,阿珩強推着門,擠了進去。昌意坐在案前,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入定。阿珩賠着笑,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昌意都不吭聲。

“四哥,你說句話。”

昌意只是沉默,沒有一句責罵,阿珩卻覺得比利劍剜心更痛,從小到大,昌意對她百依百順,不管她做了什麼,闖了多大的禍,昌意都只是帶着幾分無奈,笑着說“誰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珩搖着昌意的手臂,含淚哀求:“四哥,你打我罵我都成,別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個哥哥了。”

昌意語聲哽咽,“我卻一個哥哥都沒有了,你不要忘了大哥是怎麼死的!”

阿珩身子劇顫了一下,低聲說:“我不會忘記。”

“你昨日夜裡到哪裡去了?”

阿珩神色哀傷,一言不發。

昌意一字一頓地說:“阿珩,我永不會原諒蚩尤!”

阿珩深埋着頭,“我知道,所以我已經和他說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昌意怒氣漸去,心頭卻越發悲傷。他並不想逼迫小妹,可是他也真的無法接受小妹和殺死了大哥的蚩尤在一起。

半夏輕叩了叩窗,“王姬。”

阿珩打起精神,拉開窗戶,“什麼事?”

半夏附在阿珩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阿珩點點頭,回身對昌意說:“四哥,你帶着烈陽去找夷彭,幫我拖住他,我出去辦點事情。”

昌意看阿珩神色凝重,又知道半夏是大哥親手訓練的人,立即站起,“你去吧,夷彭交給我和烈陽。”

阿珩跟着半夏出了驛館,行到密林中,一位素衣女子正躲在暗處等候,竟然是多日以來沒有一點消息的雲桑。

阿珩心細,看到雲桑雙手的手腕上有被勒過的紅痕,驚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誰膽大包天,竟然敢鎖縛你?”

雲桑淡淡說:“夷彭想阻止青陽和我聯姻,后土恰好也想阻止,夷彭告訴后土只要能幽禁我十日,他就能讓黃帝改變主意,后土就把我鎖住。昨日趁着他急急忙忙地出去,我才趁機逃掉,後來聽說他是去幫蚩尤退水,這些年他和蚩尤爲了兵權爭得十分兇狠,沒想到他竟然會不計前嫌地去救蚩尤,所幸他小事糊塗,大節倒是沒失。”

阿珩問道:“夷彭阻撓聯姻,是深恨我們,可后土爲什麼要幫着夷彭?”

雲桑對軒轅水淹澤州心頭有恨,冷冷地譏諷:“你是怕后土投靠夷彭,與你爲敵嗎?后土一直念着你少時的相護之恩,又討厭夷彭的陰毒,絕不會與夷彭爲伍,這一次他們只是互相利用。”

“我、我……那后土他……”

“你畢竟是軒轅族的王姬,這是我們神農族內的事,你就不必多問了。”

阿珩心中涌起了悲傷,戰爭早已經將一切都撕碎,連她與雲桑之間的情誼也不能倖免。

雲桑看到阿珩的神情,想起舊日情分,心頭也涌起悲傷,可又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挑高興的事情講,緩和一下氣氛,“蚩尤還活着,恭喜妹妹。”

阿珩自然理解雲桑的心意,打起精神,笑了笑,“也恭喜姐姐。”

雲桑笑着點點頭,“沐槿還真是個小丫頭,聽說蚩尤還活着,立即跑去了澤州,卻沒見到蚩尤,氣鼓鼓地給我傳信說一個妖女帶走了重傷的蚩尤,要我給她增派人手,遍查妖女。”雲桑嘆氣,“估計你早有所覺,沐槿對蚩尤癡心一片,蚩尤卻絲毫不領情。她還不知道蚩尤和你的事,如果日後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不怕你怪罪她,反倒擔心蚩尤,你讓蚩尤多多包涵。”

阿珩低聲說:“我和蚩尤不可能在一起,從此後,我是我,他是他。”

雲桑沉默了,這場戰爭把天下和他們的命運都改變了,一瞬後,她問:“蚩尤如今在哪裡?他的傷勢需要多久才能好?”

“我拜託逍遙帶他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以他的怪異功法,也許三五年就能全好。”

雲桑沉思了好久,說道:“你立即召集神農諸侯齊聚紫金頂,我要當衆宣佈同意嫁給青陽。”

“你真考慮好了?”

“黃帝的大軍仍在澤州城外,如果換成你,現在的情形下難道能拒絕黃帝嗎?你和我都明白,黃帝讓青陽娶我,不過是爲了更容易收服神農各族,我答應嫁給青陽,不過是換取一段暫時的和平,爲蚩尤爭取時間。”

阿珩沉默了一瞬說:“我立即請四哥召集神農各諸侯。”

“告訴黃帝,我雖然答應了婚事,可我還要再爲榆罔服喪幾年,請他尊重神農的禮節。”

“好!”

阿珩和雲桑到達紫金頂時,看到昌意和神農的諸侯國主們已經都在了。

雲桑冷哼一聲,說道:“前段日子,這些人三請四邀都請不到,如今軒轅一聲號令,他們就全到了。我們好不容易打了一次勝仗,他們反倒越發奴顏婢膝,生怕黃帝遷怒於他們。”

阿珩低着頭說:“我是高辛的王妃,這是軒轅和神農的事情,我就不進去了。”

雲桑點點頭,徑自走向大殿。

滿殿的人聞聲回頭,看到雲桑穿着一襲素裙,站在殿門口,風儀玉立,英邁出羣。

被她的容光所攝,衆人不自禁地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雲桑忽然就想起來小時候,她第一次闖進這個大殿時的情形。她指着擺放王座的玉臺問父王:“爲什麼侍衛不許我上去玩?”

父王說:“因爲站到那裡的人要揹負起天下所有人的喜怒哀樂,你還太小,背不動。”

“那等我長大了,背得動時就可以站在那裡了嗎?”

父王輕彈了下她的鼻頭,微笑着說:“最好永遠不要有那一天。”

雲桑神情肅穆,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大殿,蓮步輕移間,香曳輕綃,風動羅帶,滿室生香。

從一個個呆杵着的男子身邊走過,一直走到了玉臺前,她看着空蕩蕩的王座,卻好像看到父王就坐在王座上,微笑地凝視着她,直到今日,她纔看明白了父王眼裡的沉痛。

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擡腳走上了玉臺,微笑着盈盈轉身——

“王姬!”后土在殿外大叫,身影從半空飛躍而下,直撲殿門而來。

雲桑居離臨下地看着衆人,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后土的叫聲,朗聲宣佈:“我,神農雲桑願意嫁予軒轅青陽爲妃。”

整個大殿爆發出歡天喜地的慶賀聲,淹沒了后土情真意切的叫聲。

一句話,就滄海桑田、芳華凋零。

後士的身子硬生生地停在了大殿中央,面如死灰,直勾勾地盯着雲桑,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肯相信我能守住神農山?爲什麼你不肯相信我能保護神農百姓?爲什麼你不肯讓我給你-份安寧?

雲桑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堅毅,我是神農的長王姬,這是我的責任!我有我該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該做的事情!

歡笑聲,恭喜聲,晃動的人影,殿宇金碧輝煌,明珠光華奕奕……

后土艱難地轉身,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穿過喧鬧的人羣,走出了殿堂。

他的坐騎化蛇就等在一旁,他卻視而不見,只是沿着臺階,邁着僵硬的步子,向山下走去。

隨着蜿蜒而下的臺階,他的身影一點點變矮,一點點變小,漸漸消失。

雲桑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凝望着殿外,面帶微笑,背脊挺得筆直。

昌意和阿珩回到軒轅城後,聞訊趕來道喜的朝臣擠得水泄不通。昌意與他們一一寒暄,大家簇擁着昌意邊笑邊走,十分熱鬧,夷彭的身影則顯得孤零零的,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因爲澤州大水的事,黃帝不悅,衆人也都忙着疏遠夷彭。就在前段日子,因爲夷彭戰功顯赫,黃帝頻頻嘉獎,朝臣們還都是事事以他爲重,不過轉眼間,一切榮耀都好似成了過去。

阿珩悄悄地觀察着他,夷彭很快就察覺到,看向阿珩,冷冷一笑,眼中盡是譏嘲不屑。

阿珩心中發寒,她和夷彭都知道,黃帝看似嚴厲地斥責了夷彭,可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傷害到夷彭的處罰,一切還只是開始!

黃帝重重嘉獎了昌意。等一切禮節完畢,殿內只剩下他們一家時,黃帝對阿珩說:“本想讓你再陪陪你母后,可你已經住了一年,少昊派使臣來接你回去,我也不好強留。再者,青陽還在歸墟閉關療傷,你早點回高辛,對他也有個照應。”

阿珩向黃帝磕頭辭行,“是該回去了,這次住這麼久,少昊已經是特意破例。”

黃帝把阿珩扶起,溫和地說:“你和少昊也是磨難重重,成婚不久就出了虞淵的事情,你剛好,青陽又出了事,如今總算一切都太平了,你也應該好好陪陪少昊,早點生個孩子,要不然我想幫你爭取後位,都力不從心。”

阿珩溫順地說:“父王說的是。”

黃帝嘆道:“你這丫頭如今也是越來越不老實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以爲我是衝着高辛的王位去的。我是精通權謀的一國之君,可珩兒,我也是你的父親,我這也是爲了你好。”黃帝輕撫了下阿珩的頭,“五神山上還住着另一個俊帝,少昊的王位坐得並不穩當,他必須尋求高辛國內各族的支持,納妃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你不會是他唯一的女人,真有什麼事情,父王也是鞭長莫及,只有孩子纔會給你長久的依靠。”

阿珩默不作聲,脣角緊抿,透着倔犟。黃帝凝視着她,突然之間覺得很是疲憊,揮揮手說:“你趕緊去朝雲峰吧,再陪陪你母親,讓她……”黃帝沉默着,遲遲沒有把話說完,他自己並未察覺到時間流逝,阿珩卻擡起頭,奇怪地看着他,黃帝回過神來,說道:“勸她愛惜一些自己的身子。”

“是!”阿珩俯身磕頭,安靜地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清晨,阿珩辭別母親和哥哥,返回高辛。

到五神山的承恩宮時已是日暮時分,來迎接她的宮侍稟奏:“陛下還在議事,讓王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阿珩點點頭,直接回了寢宮。

一路行來,雕樑畫棟鱗次櫛比,亭臺樓閣參差錯落,古柏虯柯幽森繁茂,奇花異草馥郁芬芳,更有竹徑荷渠通入另一洞天。承恩宮是阿珩見過的最美的宮殿,世人都下意識地認爲住在這座宮殿的人必定生活得奢華有趣,可阿珩懷疑少昊根本不知道這座宮殿內究竟有些什麼,他的生活只是在寢宮和正殿之間往返交替。

阿珩用過飯,梳洗過後,少昊仍沒有回來。她一個人呆着無聊,就乘着月色還好,去外面隨便走走。

也未辨路,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一處熟悉的園子——漪清園,這是俊帝最喜歡的園子。大概因爲少昊從來不來,也沒有妃嬪前來遊玩,宮人們有些偷懶,草木都長得過於茂盛,連小徑都覆蓋了。

阿珩沿着蜿蜒曲折的河水緩步而行,月夜下,河岸對面的竹林鬱鬱蔥蔥。微風襲來,竹枝搖曳,姿影婆娑,阿珩不禁想,那個曾在河畔枕着青石讀書的翩翩公子在做什麼?如果他還住在這個宮殿裡,在這樣的夜晚,一定會攜一管洞簫,踏着月色,行吟於水邊竹下。

“在想什麼?從我走進這個園子就看你站在這裡發呆。”少昊一身白衫,踏着月色而來,恰停在河岸邊的青石旁。他身後是隨風輕動的婆娑竹影,綠竹猗猗,層層如簀,襯得他風姿清雅,與那人十分相似。

阿珩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少昊的問題。

寂靜的夜色中,流水潺潺,竹林簧簧,交織在一起,猶如一首樂曲。

少昊低頭看着溪水中隨波而動的月影,眼神有些恍惚,“忽然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靜下心來聽一聽流水的聲音。”

阿珩側身坐到岸邊的青石上,“關於神農和軒轅聯姻,我沒有徵求你的意見就擅做了決定。”

少昊道:“你做的很對。黃帝想要收服神農,必須剛柔並濟,聯姻勢在必行,不是青陽,就是夷彭,不是生,就是死,既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那我們就只能走了。”

阿珩說:“父王說你現在的處境很艱難,最好通過冊封妃嬪,分化、拉攏各個家族,你可有心儀的女子?”

少昊盯了眼阿珩,眼眸低垂,淡淡道:“身爲帝王,不要再妄談私情。我父王一生溫柔多情,任憑常曦氏姐妹把持後宮,連朝堂上也被後宮影響。黃帝一世英明,偏偏在處理彤魚氏和你母后的事情上優柔寡斷,以致後宮之爭差點變成天下之禍。有這麼多的前車之鑑,我哪裡還敢對女子動情?”

阿珩看着少昊,他口口聲聲說着不要妄談私情,卻從登基到現在不顧帝位未穩,就是不肯納妃,並不是只有溫柔多情纔是妄動私情,有時候,冷漠也是一種私情。

“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我幫你登上王位,你幫助我離開,如今的情形,我不可能離開,能不能換個條件?”

少昊心頭一跳,穩了穩心神,才問道:“什麼條件?”

阿珩說:“我有身孕了。”

少昊沉默着,看不出他內心的變化。

阿珩說:“我知道要求你把孩子視若己出很強人所難,我只是想請你給他你的姓氏,讓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我會寫下血書,說明他的身世,保證他絕不會染指帝位……”

少昊道:“他就是與我骨血相連的孩子,我說了’從今而後,我就是青陽‘。”

阿珩眼內淚花滾滾,朝少昊下跪,“謝謝。”身子卻發軟,直往地上滑去,少昊忙抱住了她,探她的脈息,吃驚地問:“你的脈象怎麼這麼亂?我這就傳召醫師?”

阿珩勉強地笑了笑,“別忘記我是誰的徒弟,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吃了些藥……”她附在少昊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少昊立即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阿珩笑,“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冒着生命危險?不會有事的,你不必操心這個,你只要陪我演好戲就成。”

少昊抱起她,送她回到寢宮,親眼看着侍女安頓她歇下,剛要轉身離去,阿珩抓住他的衣袖,拿眼瞅着他。

他反應過來,對一旁候着的侍女們吩咐:“今日我就歇在這邊了。”

侍女們相視一眼,服侍少昊寬衣洗漱後,笑着退了出去。

黑暗中,阿珩和少昊並肩躺在榻上,各懷心事。

阿珩白日裡吃的藥藥性發作,雖然疲憊,可總是睡不着。

少昊翻了個身,側身躺着,把手放到阿珩的額頭,水靈特有的柔和力量徐徐進入阿珩體內,阿珩頓時覺得煩躁的心安寧了許多,睡意也涌了上來。

“謝謝。”

少昊問:“蚩尤知道孩子的事情嗎?”

阿珩已經快要睡着,迷迷糊糊地說:“不知道。”

“那你打算告訴他嗎?”

沒有聲音,阿珩已經沉沉睡着,少昊的手仍在她額頭放着,好一會兒後,他才縮回了手。

少昊輕輕翻了個身,背對阿珩躺着。

窗外的月光想是十分皎潔,隔着鬆綠的窗屜子,依舊若水銀一般流瀉進來,映得地上泛着一層幽暗不明的熒熒綠光。窗外的蔥蘢樹影隨風輕動,地上的光就如水波一般時明時暗地盪漾起來。他想起了他們成婚後,第一次開誠佈公,定下盟約時,也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那一夜,他也是一夜無眠。

如果時光能倒流,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的選擇會是什麼?

“是王子妃,還是你的妻子?”

“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

阿珩清脆嬌俏的聲音似乎仍響在耳畔,可是他已經不能再回答一遍。

因爲雲桑答應了青陽的求婚,黃帝停止了進攻神農,軒轅和神農的戰爭暫時中止。少昊利用這個時機,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

在看似和平的背後,一場更大的風雲正在悄悄醞釀,可眼下畢竟是難得的安寧。

六個月後,阿珩接到昌意的信,昌僕有了身孕。昌意在信中高興地說,自從知道昌僕有了身孕,母親精神大長,身體好了許多,又是養蠶又是織布,忙着給小孩做各種衣服。

阿珩捧着信微笑。

又過了六個月,少昊對百官宣佈阿珩有了身孕,消息傳到軒轅國,黃帝立即派使者呆着各種貴重的藥草來看望阿珩,隨使者而來的還有一個巫醫。

巫醫請求少昊允許他爲阿珩診看一下身體,少昊還沒有說什麼,高辛的宮廷醫師不高興起來,覺得巫醫是質疑他們的能力,羞辱整個高辛的醫術。

使者忙賠着笑說:“實在是黃帝和王后娘娘掛念女兒,巫醫只是看看王妃,方便回去向黃帝、娘娘稟告,讓黃帝和娘娘放心。”

宮廷醫師還想諷嘲,少昊笑着調解:“轉述你們的診斷總是隔着一層,就讓巫醫親自看一看,方便回覆黃帝的詢問,王妃離家萬里,讓父母少擔憂也算是盡孝。”

宮廷醫師氣鼓鼓地不再說話。

巫醫第一次把完脈息,神情困惑,眉梢眼角都是不安,坐於一旁的少昊忙問道:“怎麼了?”

巫醫擦着額頭的汗,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麼,只是還需要再看一次。”

幾個宮廷醫師輕蔑地笑着。巫醫在衆目睽睽下,又仔細診斷了一遍,良久後,他不得不承認他的診斷結果和高辛宮廷醫師的診斷結果一致,阿珩已有六個月身孕,丈人小孩都很健康,只是血氣略微不足,並無大礙,仔細調養就可。

明明是個好消息,巫醫卻難掩失望,強打着精神應付完少昊的問話,匆匆告退。

兩年多後,昌僕順利誕下一個男孩,黃帝賜名顓頊(ZhuanXu)。

黃帝再次派使者來高辛,看望阿珩,這一次使者帶來了兩個懂得醫術的老嬤嬤,說是奉黃帝之命,來照顧阿珩。阿珩知道又是夷彭在暗中搗鬼,不過正好藉此證明一切,所以大大方方地由着兩個嬤嬤跟進跟出。

第二年的四月,在一衆醫師的照顧下,阿珩分娩,生下了孩子。

孩子十分健康,阿珩卻在生產過程中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少昊靈力結成的陣法和歸墟水玉護住阿珩的心神,阿珩只怕都熬不到孩子生下來。兩個嬤嬤生怕承擔責任,嚇得碰都不敢碰阿珩,只在旁邊傻站着,親眼看到孩子出生後,立即逃出了寢宮。

少昊聽到孩子的哭音,匆匆跑進來。

阿珩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神志不清,少昊握着她的手,將靈力送入她體內。

阿珩恢復了幾分意識,喃喃說:“孩子,孩子!”

少昊立即高聲叫侍女,侍女忙把剛洗乾淨身子的孩子抱到少昊面前,喜滋滋地說:“恭喜陛下,是個王姬。”

少昊把孩子抱在了懷裡,說也奇怪,本來正在哭泣的孩子竟然立即安靜了,烏溜溜的黑眼珠盯着少昊,粉嘟嘟的小嘴一咧竟然笑了。少昊笑把孩子抱給阿珩看,“是個女孩。”

阿珩強撐着睜開眼睛,細細看着孩子五官,她拿出駐顏花,咬破中指,把鮮血塗抹在花朵上,駐顏花變作了一朵小指甲蓋般大小的桃花,因爲沾染了阿珩的鮮血越發嬌豔晶瑩,好似剛從枝頭摘下一般。

少昊着急地說:“你想做什麼?你已經耗損了太多靈氣,不要再……”

阿珩把指甲蓋般大小的桃花放在孩子的眉心,整朵桃花變得如烙鐵一般通紅,孩子被燙得大哭起來。

阿珩用中指壓着桃花,把花朵往裡推,孩子痛得臉色青紫,哭得聲嘶力竭。阿珩滿臉又是淚又是汗,身子搖搖欲墜,卻仍咬着牙,強撐着一口氣,把駐顏花緩緩推入了孩子的額頭中。

“給我一滴你的心頭血,幫我封印住、封印住……”阿珩身子一軟,暈厥了過去。

少昊忙一手握住阿珩的手,把靈力送入阿珩體內,一邊咬破左手中指,把最精純的心頭血逼出,滴在孩子額頭上的桃花形傷口中,桃花印痕開始快速癒合,孩子已經痛得哭不出來,只是張着小嘴,嘶嘶地吸氣。

少昊把仍帶着血的中指放入孩子嘴裡,孩子自發地吮吸着。他餵了她一滴心頭血,孩子的臉色才慢慢恢復,她的小手握着少昊的手指,眉眼彎彎,又在笑。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全部癒合,看上去只是一個桃花形狀的淺淺胎記。

少昊逗着孩子,低聲說:“希望你一輩子都像現在一樣笑顏常開,這樣纔不辜負你母親用性命來護你平安。”

對神族而言,產子是極耗費靈力的事情,靈力稍低的女子幾乎要用命換命,這也就是爲什麼神族壽命雖長,人口卻一直稀少。阿珩用藥物將孩子強行留於體內,遲遲不生,逆天而行,對身體傷害非常大,幸虧她精通藥理,少昊又靈力高強,在一旁護持,她才躲過死劫。

雖然保往了性命,可自從生產後,阿珩身子遭受重創,一直昏迷不醒。少昊每日夜裡都會把阿珩帶到湯谷,用湯谷水浸泡她的身體。不管再忙,少昊都親力親爲地照顧阿珩,從不假手他人,只有侍女半夏幫着擦拭身體,或者換換衣衫。

少昊給孩子起名小夭,小夭一出生,母親就昏迷不醒,少昊對女兒關懷備至,日日帶在身邊,以至宮廷內外都知道少昊心疼長王姬。一年多後,小夭已經開始牙牙學語,阿珩才漸漸甦醒。

少昊進寢殿時,阿珩正靠在榻上逗着小夭玩。

小夭手中握着一個銀鈴在玩耍,一看到少昊,就笑了,張開雙臂要抱抱,手舞足蹈地揮舞着藕節般的白嫩手臂,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音。少昊抱起她,她摟着少昊脖子咯咯地笑,笑聲悅耳,令人忘憂。

少昊也不禁滿面笑意,對阿珩說:“當日你昏迷不醒,宗伯來問孩子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我還是個打鐵匠時。曾聽當地人唱過的民歌,別的歌詞都忘記了,就記得最開始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隨口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喚作小夭。宗伯來催問了好幾次孩子的大名,你若精神好,就想-個吧。”

阿珩一邊逗着小夭,一邊思索,過了-會兒說道:“叫玖瑤吧!”

少昊問:“九夭?九黎的九,桃之夭夭的夭?”

“不是,是這兩個字。”阿珩在榻上一筆一畫寫給少昊看:玖瑤。

玖瑤三歲時,少昊昭告天下,冊封玖瑤爲長王姬,享食邑四百。雖然是個女孩,但因爲是高辛國君的第一個孩子,慶典十分盛大,-連慶祝三日。

第一日,舉行祭祀天地的儀式,爲玖瑤祈福。

第二日,承恩宮內舉行王室家宴,高辛族內百人云集,滿堂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中容提着酒壺,踉踉蹌蹌地走到少昊面前,當着衆入的面,藉着酒意裝瘋賣傻地說:“玖瑤是長女,可直到現在,父王都沒有見過她。朝中私下裡傳聞父王並非自願搬到琪園,這幾年,我們兄弟都沒有見過父王,今日這麼重要的場合,父王也未出席,難道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大殿內霎時間安靜下來,膽小的嚇得頭都不敢擡,而少昊的二十幾個弟弟全都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阿珩駭然,她實沒想到少昊和其他兄弟之間的矛盾已經如此激烈,中容竟然不惜當衆撕破臉,以下犯上,不過他此舉也算毒辣異常。高辛王族今日皆在此,如果少昊一個應對不當,落實了逼宮退位、幽禁父王的罪名,只怕即使他靠着兵力強霸住王位,也會衆叛親離,人心全散。

少昊面不改色,笑道:“父王是因病避居琪園,不見你們只是爲了清心修養,誰和你說父王今日不會來?只不過因爲身體虛弱,來得晚一些而已,你若不信,待會兒可以當面詢問父王。”

少昊說着話,幾位宮侍擡着一方軟榻進來,前代俊帝靠坐於軟榻上。

大殿內的人呼啦啦全都激動地站了起來,中容他們更是神情激昂,眼中含淚。

宮侍把軟榻放到少昊旁邊,衆人全部跪倒,卻不知道該稱呼什麼,只能磕了三個頭。

俊帝微笑着對衆人擡了擡手,“都起來吧!”言談舉止依舊是當年的翩翩公子,只是滿頭白髮,容顏蒼老。

中容跪爬到俊帝榻前,聲音哽咽:“父王,二哥和母后都被幽禁於五神山下,這真的是您的旨意嗎?”

“是我下的旨意,宴龍揹着我替換宮內侍衛,意圖監視我的起居,罪大惡極。”

中容泣道:“二哥對父王絕無不良企圖,他只是太害怕……”中容瞟了眼少昊,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俊帝說:“你下去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要談這些不高興的事情。”

中容不肯走,兩個侍衛來拖,中容緊緊抓住俊帝的衣袍,“父王,你真的是因病遜位給少昊嗎?你告訴大家,今日我們所有兄弟都在這裡!”

他這句直白卻犀利的問話令整個大殿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阿珩緊張得全身僵硬,只要-句話,少昊就會成爲千古罪人,所做的一切都會付諸流水。

俊帝厲聲說:“到底誰在背後不安好心地中傷我們父子關係?當日不但宮廷醫師會診過,你們也都各自舉薦了民間的知名醫者來爲我看過病,我實在難以處理國事,才遜位少昊,難道你們覺得自己比少昊更有才華?”

俊帝的視線從二十多個兒子的臉上一一掃過,他們一個個都跪了下來。

中容大吼:“我不信!父王,這裡面一定有蹊蹺,您親口對母后說過你想把王位傳給……”

少昊盯了一眼侍衛,中容的手猶自緊拽着俊帝的衣袍不放,卻硬是被幾個侍衛用蠻力扯開,拖出了大殿。

中容的哭喊聲仍從殿外隱隱約約地傳來,殿內的人屏息靜氣,一聲不吭。

阿珩見氣氛緊張,低聲吩咐半夏,“快去把玖瑤抱出來。”

侍女把玖瑤抱到俊帝面前,玖瑤正沉沉酣睡,俊帝低頭看了半晌,手指輕輕滑過孩子的臉,眼中神色很是憐愛,衆人都討好地說:“長得很像爺爺呢!”

俊帝擡頭對少昊說:“好似昨日宮女才把你抱到我身前,恭喜我得了個兒子,都說長得像我,那麼一點點大,惹人心疼憐愛,我歡喜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抱着你都怕傷到你,可竟然……已經這麼久了,全都變了!”

所有人都笑起來,只有阿珩笑不出。

俊帝神色倦怠,揮揮手讓侍女把孩子抱下去,對宮人吩咐:“我累了,回琪園。”

衆人忙跪下恭送。

少昊牽着阿珩的手送到了殿外,阿珩盯着少昊,難怪他一意孤行、不惜鋪張浪費地要爲小夭歡慶生日,這大概纔是他爲孩子舉辦盛大慶典的真正用意。

第三日,天下百姓同慶,他們會點燃自己親手做的花燈,把燈放入河流,祝福高辛的大王姬健康平安地長大,也祈禱她爲高辛帶來幸福安寧。

阿珩親手做了一個蓮花燈,把爲女兒祈求平安如意的心願全部融入了蓮花燈中。

夜色降臨時,少昊和阿珩走到城樓上,城下已經聚合了無數百姓,都等着看王妃爲王姬做的燈。

少昊微笑着說:“今日我和你們-樣,只是一個希望女兒平安長大的父親,謝謝你們來爲我的女兒一同祈福。”

高辛百姓高聲歡呼。

阿珩將冰綃做的花燈放在手掌上,少昊將花燈點燃,隨着燈光越變越亮,就好似一朵藍色的蓮花在阿珩掌間盈盈綻放,映照着一對璧人,令人幾覺不是世間是仙境。

少昊彎身抱起了小夭,往城樓邊走去,阿珩小心翼翼地捧着蓮花燈,走在他身側。

蚩尤站在人羣中,仰頭望着城樓。

漆黑的夜色中,從城樓下望上去,看不清楚他們一家三口的樣子,只看見一條藍色的蓮花盛放在半空,朦朧的藍光中,他們的身影穿過雕樑畫棟,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溫柔婉約,再加上一個在父親懷裡不安分地動着的小影子,顯得十分美麗溫馨。

高辛的百姓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直到藍光越去越遠,他們一家三口消失在玉宇瓊樓中,他們才依依不捨地散開。

蚩尤卻依舊站立未動,似不相信剛纔看見的一幕。可是,剛纔少昊點燃燈的一瞬,在剎那的明亮中,他清楚地看到了阿珩眼角眉梢的溫柔深情。

蚩尤昨日才甦醒,醒來時,他躺在北冥水中,仰望着碧藍的天空,只覺神清氣爽,四肢百骸蘊滿力量,他竟然因禍得福,神力大進。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是他清楚地記得在他沉睡前,阿珩緊握着他的手,溫柔地凝視着他。

蚩尤忍不住大笑,躍到逍遙背上,對逍遙近乎炫耀地說:“我要回家了!你家雖大,可只有你一個,我家雖小,可有阿珩!”

一路疾馳,天高地闊,山水帶笑。

當看到九黎山上漫天遍地的桃花時,他覺得眼熱心燙,竟然都等不及逍遙落地,直接飛躍而下,衝入桃林。

“阿珩,阿珩!我回來了!我回家了!”

竹樓冷清清,碧螺簾子斷裂得參差不齊,天青紗上都是鳥的糞便,菜園裡荒草蔓生,若不是還有青石壘起的埂,根本看不出是個菜園。竹籬笆疏於打理,已經倒塌了一大半,紅色的薔薇花長得亂七八糟,連門前的路都堵死了。

只有檐下的風鈴,還在叮噹叮噹作響,聲音哀悽荒涼。

蚩尤怔怔看着他的“家”,心神慌亂,他究竟沉睡了多久?阿珩出事了嗎?

他飛奔向桃花樹,滿樹桃花,朵朵盛開。可桃花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一行血紅的字跡:

承恩殿,那是少昊所居的宮殿,天下最華美的宮殿。

“我不信!”蚩尤一掌揮出,桃花樹連根而起,他躍上逍遙,趕往高辛。

一路而來,到處都是張燈結綵,歡聲笑語,人人都議論着少昊爲女兒舉行盛大的生辰慶典。

蚩尤高興地鬆了口氣,少昊已經又納妃了,抓着個人問:“少昊娶的是哪族女子?”

“軒轅族啊!”對方的眼神奇怪,如看白癡。

蚩尤的心一沉,“又娶了一個軒轅族的女子?”難道阿珩出了意外……他不敢再想。

對方笑了,“天下皆知,少昊只有一妃,軒轅族的王姬啊!長王姬是他們的女兒!”

蚩尤猶如被天打雷劈,耳朵嗡嗡直響,不管有多少事實擺在他面前,他都不相信,阿珩親手佈置了九黎的竹樓,親口告訴他,這是他們的家。

可是,在城樓下,他親眼看到少昊和阿珩抱着女兒,笑着接受所有百姓的歡呼祝福。他們一家三口正大光明的溫馨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第一次意識到,有些東西是他永遠給不了阿珩的。

難道這就是阿珩背棄他的原因?

高辛多水,城樓依水而建,北面就是一條寬闊的河,少昊和阿珩帶着小夭沿着臺階,走到水岸邊。

少昊把小夭放到地上,又怕她會掉到水裡,雙手仍扶着她,阿珩蹲在臺階上,把藍色蓮花燈放到了水面上。

少昊對阿珩說:“許個願吧。”

阿珩閉着眼睛,虔誠地祈求女兒一生平安,她睜開眼睛,“許好了。”

少昊指着花燈,對小夭說:“和爹爹一起用力推,把燈放出去,好不好?”

小夭十分喜歡花燈亮晶晶的樣子,不肯推走,反倒用小手不停地去抓燈。

少昊笑着去抓她的手,也不是真抓,只是一擋一擋地逗着她玩,不讓她被火燙着,小夭興奮得尖叫,咯咯直笑。阿珩也不禁笑起來。

少昊看小夭玩累了,才握住她的小手去推燈,哄着她說:“乖,推一下,待會兒爹爹給你個更好玩的東西。”

少昊和小夭一起把燈推出去,花燈飄入了河流中,向着遠處飄去。

少昊抱着小夭站起來,和阿珩並肩而立,目送着藍色的蓮花越飄越遠,慢慢匯入花燈的海洋中,直到再分不清楚哪盞燈是他們的,才轉身打算離去,卻見臺階上站着一個氣宇軒昂的紅衣男子,不知道他如何進來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裡站了多久。

少昊感受到對方身上強大的靈力,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凝聚靈力,想要擊退擅自闖入者,卻發現阿珩呼吸急促,身子輕顫,立即明白來的是誰。

少昊把小夭交給阿珩,走到臺階下去欣賞河上的燈景。

蚩尤沿階而下,臉色蒼白,雙目漆黑,裡面熊熊燃燒着悲傷和憤怒。

“爲什麼?”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強自壓抑着怒氣,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阿珩緊緊抱着小夭,眼中珠淚盈盈,一言不發。

小夭從不畏生,烏溜溜的眼珠盯着蚩尤,伸手去摸他。

溫軟的小手撫到他的臉上,蚩尤只覺心中莫名的激盪,不禁握住了小夭的手,“這是不是我的孩子?”雖然明知道孩子的出生時間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可仍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

幾團火靈凝聚的彩色火球突然飛上了天空,綻放出最絢爛的煙花,金黃的菊花、硃紅的牡丹、潔白的梅花……一時間,漫天繽紛,光華璀璨。

小夭喜不自禁,指着天空,扭頭衝着少昊大叫:“爹,爹。”

少昊下意識地回身,對小夭微笑。

在突然而至的光亮中,小夭的面容一清二楚,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只要看到她的臉就知道她是誰的孩子。

小夭雙手伸向少昊,“爹爹。”要少昊抱她。

蚩尤覺得猶如墜入了最寒冷的冰窟,身子無法抑制地直打寒顫,雙眸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全部熄滅,明明四周燈火璀璨,可天地在他眼中驟然變得漆黑。

西陵珩背叛了他,欺騙了他!

一個瞬間,蚩尤的眼神變得冷血殘酷,起了殺心。

阿珩抱着小夭驚恐地後退,蚩尤卻一把抓過小夭,扔給少昊。

少昊察覺有異,可蚩尤的靈力比過去更強大了,等少昊急急接住小夭,已經根本來不及救阿珩。

蚩尤和阿珩身周全是旋轉的風刃,把他們圍得密不透風,幾把尖刀從背後插向阿珩的心臟,已經刺入了她的肌膚。

阿珩感受到刀刃入骨之痛,神色竟然一鬆,好似終於擺脫了所有的束縛和重擔,沒有絲毫抵抗,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蚩尤,眼中卻滴下一串串淚來。

那淚珠好似打到了蚩尤最柔軟的心尖上,他整個心都漣漪激盪,靈氣竟然無以爲繼。風刃消失,阿珩背上已是鮮血淋漓,滴滴答答直往下流。

蚩尤盯着阿珩,一步步後退,慘笑着說:“你明明知道讓我相信一個人有多難!我對視若父親的炎帝、親如兄弟的榆罔都仍有戒備,可對你……”他的手狠狠地敲打着心口,好似要把心砸開,攤開給阿珩看,“我把你放在了這裡。如果要反悔爲什麼不早點?爲什麼等到我撤掉了所有的防備,任憑你長驅直入,霸佔了我身體裡最柔軟的地方時,你再來隨意踐踏?別人即使砍下我的頭、剝了我的皮,我都不疼!而你……我會很疼!”蚩尤面色慘白,看着阿珩,帶着隱隱的祈求,似乎求她告訴他一句,她沒有背叛他!

阿珩緊咬着脣,一言不發,隻身子輕輕而顫。小夭根本不明白短短一瞬母親已經在生死間走了一遭,反而被蚩尤蕩起的風刃逗笑,拍着小手嚷:“爹爹,你看,風在跳舞,紅衣叔叔好厲害!”

小夭的嬌聲軟語入耳,蚩尤猶如被雷擊,身子搖晃了一下,叔叔?阿珩的女兒叫他叔叔!

他盯着阿珩,幾次擡手,卻手顫得根本無法凝聚靈力,他悲笑着搖頭,“西陵珩,你對我許的諾言,只要我不允許你收回,你就休想收回!”大笑聲中,他躍上逍遙,絕然而去。

少昊手心發涼,他早聽聞蚩尤性情乖戾,狡詐兇殘,卻是第一次真正領略到蚩尤的決絕激烈,他對阿珩至情至性,可以隨時爲阿珩死,可轉眼間,只因阿珩背叛了他,他也會隨時殺死阿珩。

少昊看阿珩失魂落魄地呆呆站着,以爲她害怕,一邊幫阿珩療傷,一邊說道:“晚上我在屋子外設一個陣法,只要蚩尤來,我就會立即發覺。”

阿珩搖搖頭,依舊盯着蚩尤消失的方向,眼中都是焦慮。少昊這才發現阿珩並不是害怕,她竟然在擔憂蚩尤。

少昊和阿珩回到城樓,少昊本想直接送阿珩回承恩宮,可小夭看到下面的景緻,哭鬧着不肯離開。少昊遂讓侍女送阿珩先回去,他帶着小夭再玩一會兒。

從城樓上,居高臨下地看去,河面上的燈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星星點點,就好似無數顆星星在閃耀。

河邊都是放燈和賞燈的人羣。頑童們提着燈籠,彼此追逐打鬧;少女們三五成羣,用自己精心製作的花燈來顯示自己的心靈手巧;男兒們沿着河道,邊走邊看,既是看燈,更是看那鄰村的少女;最多的是一家老小,拿着各色各樣的花燈,扶老攜幼地來放燈。

少昊凝視着腳下的人間星河圖,眼神越變越冷,漸漸下定了決心。蚩尤已經歸來,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阿珩回到寢殿,命所有侍女都退下,一個人呆呆地坐着,早知道要面對蚩尤的憤怒,所以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說辭,可真見到他時,她把什麼都忘記了。

屋內漆黑,阿珩的心卻更漆黑,而且是永遠不會有天亮的黑暗。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而聽到從天際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大鵬清鳴,她心頭一顫,看向窗戶。

皎潔的月光,將樹影映在鬆綠的窗紗上,隨着微風婆娑舞動,一瞬後,一個人影從遠而近,慢慢籠罩了整個窗屜子,高大魁梧的身影充滿了力量,好似下一瞬就會破窗而入,卻一直都未動,帶着悲傷,凝固成了一幅畫。

阿珩緊張得全身僵硬,一動不能動,呼吸卻越來越急促。窗外的人顯然也聽到了,“你醒了?”是蚩尤的聲音。

阿珩默不作聲,蚩尤緩緩道:“我不是來殺你的。”

“你……那你去而復返想要做什麼?”阿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無情。

“往城樓外看到你和少昊,還有……你們的女兒,我失控了。被天上的寒風一吹才冷靜下來,阿珩,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們的誓言,你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難道擺在眼前的事實你都看不到嗎?我和少昊已經有女兒了。”

“我看到了,就算你和少昊有了女兒也沒關係,我知道你一定有這麼做的苦衷,一定是我不在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要怪也只能怪我沒有在你身邊,沒有保護你。不過,我現在已經回來了,不管什麼困難,都交給我。”

阿珩身子一顫,眼淚涌進了眼眶,多疑的蚩尤、驕傲的蚩尤、兇殘的蚩尤啊,卻真正做到了信她、敬她,愛她。

蚩尤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屋內的聲音,柔聲說道:“阿珩,不管你有什麼苦衷,都告訴我,我們總會想出解決的辦法,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阿珩凝視着窗紗上蚩尤的身影,淚眼悽迷,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大哥復活,可天下沒有不死藥。蚩尤以爲所有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卻不知道再強大的神力也無法超越生死。

“阿珩?”蚩尤等不到阿珩的回答,伸手想要推開窗戶。

阿珩跳起,用力按在窗上,她不敢見他,她怕在他的雙眸前,她所有的勇氣都會崩潰。

“我不想再見你!”

“你撒謊!如果你不想見我,你在城樓下看到我時,爲什麼要哭?你的眼淚是爲誰而流?”

阿珩轉過身,用背抵着窗戶,眼神空洞地凝望着黑暗,一字字說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我是一半愧疚、一半害怕。”

“愧疚什麼?”

“不管我和少昊在一起是因爲什麼,如今我們已經有了女兒,我對他也日久生情,我很愧疚對不起你,可一切不可能再挽回。”

“害怕呢?”

“害怕會傷害到女兒。如今在我心中,第一重要的是女兒,你如果真想幫我、保護我,那麼就請忘記我,不要再來找我,否則讓人看到,我會名節全毀,傷害到我的女兒。”

蚩尤默不作聲,只紊亂的呼吸聲時急促、時緩慢地傳來,阿珩用力地抵着窗戶,身體猶如化作了一塊岩石,一動不敢動,好似要封住的不是窗戶,而是自己的心。

隨着一聲鵬鳥啼叫,呼吸聲消失。

阿珩依舊用力地抵着窗戶,很久後,她纔好像突然驚醒,猛地轉身,癡癡看着窗戶,看着那樹影婆娑,看着那月色闌珊,卻再無那個身影,她眼中的淚水終於簌簌而落。

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一沉琴絕酒從此孤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十六桃花落生離別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尾曲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一不思量自難忘四路險難兮獨後來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七與君世世爲兄弟十三誓將碧血報國恨五東風惡歡情薄五東風惡歡情薄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八曾因國難披金甲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四路險難兮獨後來三天能老情難絕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尾曲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五東風惡歡情薄四路險難兮獨後來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十一沉琴絕酒從此孤尾曲尾曲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一不思量自難忘八思郎恨郎郎不知七與君世世爲兄弟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一不思量自難忘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尾曲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尾曲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六桃花落生離別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一不思量自難忘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三天能老情難絕三天能老情難絕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尾曲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四路險難兮獨後來七與君世世爲兄弟十九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二縱使相逢應不識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五留戀處軍角催發十七山河破碎風飄絮三天能老情難絕五東風惡歡情薄三天能老情難絕尾曲五東風惡歡情薄七與君世世爲兄弟九山盟猶在情緣難續六棄我而去孰飲我酒孰聽我琴七與君世世爲兄弟十八曾因國難披金甲十二世間並無雙全法一不思量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