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諸弟述接濟親戚族人之故

【原文】

六弟九弟左右:

來書信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計共發信七八次,兄到京後,家人僅檢出二次,一系五月二十二日發,一系十月十六發,其餘皆不見,遠信難達,往往似此,臘月信有湖塗字樣,亦信之不能禁者,蓋望眼欲穿之時,疑信雜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中環牆,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①者,情之至也,然爲兄者觀此二字,則雖曲諒其情,亦不能不責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之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於回洋時有折並南還,則兄實不知,當到家之際,門幾如市,諸務繁劇,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謂家中接榜後所發一信,則萬事可以放心矣,豈尚有懸掛哉?來書辯論詳明,兄令不復辯,蓋彼此之心雖隔萬里,而赤成不啻目見,本無纖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費脣舌?以後來信,萬萬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銀兩,以四百爲饋贈戚族之用,來書雲:“非有未經審量之處,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語,推勘人微,兄不能不內省者也,又云:“所識窮乏,得我而爲之,抑逆知家中必不可爲此慷慨,而姑爲是言。”斯二語,毋亦擬阿兄不倫乎?

兄雖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於如此之甚?所以爲此者,蓋族戚中斷不可不有一援手之人,而其餘則牽連而及。

兄已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爲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謂曰:“外薰做外官則阿舅來作燒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長沙握手曰:“明年送外薰媳來京。”餘曰:“京城苦,舅勿來。”舅曰:“然,然吾終尋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飢寒之況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則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輩之餘潤首,十舅雖死,兄竟猶當恤其妻子,且從俗爲之延僧,如所謂道場者,以慰逝者之魂,而盡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以爲可乎?蘭姊蕙妹,家運皆舛;兄好爲識微之妄談,謂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不能自薦活矣,同胞姊妹,縱彼無觖望②,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

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喪,不能稍降厥禮,岳母送餘時,亦涕位而道,兄贈之獨豐,則猶詢世俗之也,楚善叔爲債主逼迫,入地無門,二伯母嘗爲餘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兒夜來淚注地,溼圍徑五尺也,而田貨於我家,價既不昂,事又多磨,常貽書於我,備陳吞聲欽位之狀。”此子植所親所見,兄弟常欷久之!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雲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時,必有飲恨於實命之不猶者矣,丹閣戊戌年,曾以錢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辦八千者首?以爲喜極,固可感也!以爲釣餌,則亦可憐也!任尊叔見我得官,其歡喜出於至誠亦可思也,竟希公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千二千爲賀禮,渠兩房頗不悅,祖父曰:“待藩孫得官,第一件先復竟希公項”此語言之已熟,待各堂叔不敢反脣相識耳,同爲竟希公之嗣,而菀枯③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日移其苑於彼二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婦孤兒,槁餓④無策,我家不遂之,則熟拯之者?我家少八兩,未必遽爲債戶逼取,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貧,見我輒泣,茲王姑已歿,故贈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視王姑之意也,騰七則姑之子,與我同孩提,長養各舅祖,則推祖母之愛而及也,彭舅曾祖,則推祖父之愛而及也,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則因覺庵師而季連及之者也,其餘饋贈之人,非實有不忍於心者,則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討好,沽名釣譽,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嗇,爲此好鄙之心之行也哉?

諸弟主我十年以後,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爲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與我同盛者也,兄悉見其盛時氣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則太難爲情矣,由盛衰在氣象,氣象盛則雖飢亦樂,氣象衰則雖飽亦憂,今我家方全盛之時,而賢弟以區區數百金爲極少,不足比數,設以賢弟處楚善寬五之地,或處葛熊二家之地,賢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豐嗇順舛,有數存焉,雖聖人不能自力主張,天可使吾今日處豐享之境。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於之厚於我,非果厚也,以爲較之尤嗇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謂境地須看不如我者,此之謂也,來書有區區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於我兄弟乎?

史嘗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閥東南,未有常全而不闕者,剝也者,復之機也,君子以爲可喜也!也者(左女右後)⑤,之漸也,君子以爲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川!由吝以趨於兇,既兇矣,則由悔以趨於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兇隨之矣,衆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平?

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至萬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闕齋,蓋求缺於他事,而求全於堂上,此則區區之至願也,家中舊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內人不明此義,而時時欲置辦衣物,兄亦時時教之,今幸未全備;待其全時,則吝與兇隨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賢弟夫媳訴怨於房闥之間,上是缺陷,吾弟當思所以彌其缺,而不可盡給其求,蓋盡給則漸幾於全矣。吾弟聰明絕人,將來見道有得,必且韙餘之言也。

至於家中欠債,兄則實有不盡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中雲:“一切年事,銀錢敷用餘,上年所借頭息錢,均已完清,家中極爲順遂,故不窘迫。”父親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項?未完尚有何項?兄弟所知者,僅江孝八外祖百兩,朱嵐暄五十兩而已,其餘如陽本家之帳,則兄由京寄還,不與家中相干,午冬甲借添梓坪錢五十千,尚不知作何還法?正擬此次稟問祖父。

此外帳目,兄實不知,下次信來,務望詳開一單,使兄得漸次籌劃,如弟所云:“家中欠債已傳播否?若已傳播而實不至,則祖父受吝嗇之名,我加一信,亦難免二三其德之誚⑥。”此兄讀兩弟來書,所爲躊躇而無策者也。

茲特呈堂上一稟,依九弟之言書之,謂朱嘯山曾受恬處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饋贈之項,聽祖父叔父裁奪,或以二百爲贈,每人減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贈亦可,戚族來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於過則歸已之義,賢弟觀之,以爲何如也?若祖父以前信爲是,慨然贈之,則此稟不必付歸,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特贈,反因接吾書而疑沮。

凡仁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爲,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則計較多而出納吝矣,私心生則好惡偏而輕重乘矣,使家中慷慨樂與,則慎無以吾書生堂上之轉念也。使堂上無轉念,則此舉也,阿兄發之,堂上成之,無論其爲是爲非,諸弟置之不論可耳,向使去年得雲貴廣西等省苦差,並無一錢寄家,家中亦不能責我也。

九弟來書,楷法佳妙,餘愛之不忍釋手,起筆收筆皆藏鋒,無一筆撤手亂丟,所謂有往皆復也,想與陳季牧井究,彼此各有,卜得,可嘉可喜!然吾所教爾者,尚有二事焉。一日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有一換如繩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換則第二股在上,再換則第三股在上也,筆尖之著紙者,僅少許耳,此少許者,吾當作四方鐵和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換則東方向右矣,筆尖無所謂方也,我心常覺其方,一換而東,再換而北,三換而西,則筆尖四面有鋒,不僅一面相向矣,二曰結字有法;結字之法無究,但求胸中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筆拗而勁;九弟文筆婉而達,將來皆必有成,但目下不如各看何書?萬不可徒看考墨卷,汩其性靈,每日習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讀背育之書不必多,十葉可耳,看涉獵之書不必多,亦十葉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換他部,此萬萬不易之理,阿兄數千裡外教爾,僅此一語耳。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惜不能會面暢談,餘近來讀書無所得,酬應之繁,日不暇給,實實可厭,惟古文各體詩,自覺有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恨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徵耳,賢弟亦宜趁此時學爲詩古文,無論是否,且試拈筆爲之,及今不作,將來年長,愈怕醜而不爲矣,每月六課,不必其定作詩文也。

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作,行之有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於海,則通一藝,即通衆藝,通於藝,即通於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論雖太高,然不能不爲諸弟言之,使知大本太原壩!心有定向,而不至於搖搖無著,雖當其應試這時,全無得失之見;亂其意中,即其舉業之時,亦於正業不相妨礙,諸弟試靜心領略,亦可徐會悟也,外附碌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紙,求缺齋課程一紙,詩文不暇錄,惟諒之,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二十日)

【註釋】

①詈:罵。

②觖望:奢望。

③菀枯:榮枯;

④槁餓:飢餓。

⑤(左女右後):善,美好。

③誚:責備。

【譯文】

六弟九弟左右:

來信說自去年五月到十二月,共計發信七、八封,兄長到京城後,家裡只檢出兩封,一是一月二十日所發,一是十月十六日所發,其餘都沒有看見,遠程的信件難以道到,往往是這個樣子,十二月信裡有“糊塗”字樣,也是情不自禁而發的,因望眼欲穿的,懷疑和信賴,交錯產生,怨恨和生氣同至,骨肉之情越真摯,盼望的心情就越殷切,責備的言詞就越尖銳,過一天好比過一年,房子好比圍牆,望信好比得到一萬兩銀子,聽到謠言好比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又加上堂在大人的懸念,更似嚴寒逼人,所以不能不發出怨言罵你們,感情達到極點了,然而,爲兄長的看這兩個字,雖說曲爲原諒,也不能不責備你們,不是責備你們的情感,是責備你們字句的不檢點,這有什麼必要耿耿於情呢?

至於回信時就有通信兵回湖南,那是兄長實在不知道,通信兵到家的時候。我那裡門庭若市,事情繁雜,弟弟們可想而知,我的意思家裡接榜後所發的人,萬事可放心,哪裡還會有懸念?來信辯論詳細明白,兄長現在不再辯,因彼此之間的心情,雖隔萬里,而赤誠好像眼見,沒有絲毫的疑慮,何必爲了兩葉字多費口舌,以後來信,萬萬不要再提了。

所寄銀兩,以四百兩做送贈親戚族人之用,來信說:“不是有沒有經過審慎考慮的地方,也似乎有好名的心理。”這兩句話,推敲過細,兄長不能不自己反省自己,信中又說:“所謂窮困,得我而爲之,還是考慮家裡一定不做這慷慨之舉,才這麼說的。”這兩句,不也把阿兄看成不倫不類的人了?兄長雖然說不肖,何至於奸猾、卑鄙到這種地步?所以這麼考慮,是因親族中決不可沒有一個人援之以手,其餘的牽連一起。

兄長已亥年到外婆家,看見大舅住在山洞裡,種菜爲生計,心裡久久感到難過,通十舅送我時說:“外薰在外做官,舅舅去作伙伕。”南五舅送我到長沙,握着我的手說:“明年送外薰媳婦來京。”我說:“京城很苦,舅舅不要來。”舅舅說:“好,但我還是會來找你的任所的。”說完流下眼淚,兄長掛念母舅都已年高,飢寒的情況可以想見,而十舅還去世了,現在不去援助他們,那大舅、五舅又能夠沾我們的光嗎?五舅死了,兄長意思應當撫卹他的妻子,還要從世俗習慣幫她請和尚,爲十舅做道場,以安慰死者的靈魂,盡我們不忍心十舅去世的心意,弟弟以爲可以嗎?蘭姐蕙妹,家運都敗落,兄長喜歡談點妄說,說蘭姐還可支撐下去,而蕙妹再過幾年,便困苦得過不下去,同胞姐妹,即使她沒有奢望,我們能不把她看成一家人嗎?

歐陽滄溟先生,舊債很多,他家的困苦,不是與我家可以比擬的,所以他母親過世,不能稍微辦得隆重一點而缺了禮數,岳母送我時,也一邊哭一邊說這些苦情,兄長送她的特別豐厚,也是從世俗的人情世故罷了,楚善叔爲債主逼債,入地無門,二伯祖母常對我哭訴,又哭對子植說:“八兒晚上哭得眼淚汪汪,地上溼了一大片,而田又買給你家,價錢不貴,事又多磨,常寫信給國藩,訴說他吞聲飲泣的慘況,”這是子植親眼看見的,我們兄弟曾相對痛哭。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過去與我同學十年,哪料到現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距這麼遠,知道他們在窘追難堪的時候,一定會流淚痛恨自己的命運太差了。丹閣戊由年,曾經用八千錢祝賀我,賢弟估量他的光景,辦八千錢是容易的事嗎?是因他高興了,真是感人啊!如果是當做釣魚的餌,那也很可憐的,任尊叔看見我得了官,歡喜出自內心,也是不能忘記的,竟希公款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千二千爲賀禮,他兩房很不高興,祖父說:“等國藩孫兒當了官,第一件事是還竟希公公款。”這話已講了很久了。只是各堂叔不敢反脣相譏罷了,同是竟希公的後人,而榮、枯懸殊如此,假設老無爺有一天把榮福轉移到也到他那兩房,那不要說六百兩,就是六兩也哪能得到?

六弟九弟的岳家,都是寡婦孤兒,處於飢餓而束手無策,我家不去救濟,誰去救濟?我家少八兩,不一定就受債主逼迫,他得八兩,則全家回春,賢弟試着設身處地想想,便知道這好比是救人於水火啊!彭王姑對我很寬厚,晚年家貧,看見我哭,現在姑已死了,所以送宜仁王姑丈,也是不忍因王姑死了不念情的緣故,騰七是姑的兒子,與我一起長大,長期贍養各舅祖,那麼不把對祖母的愛來對待他,彭舅曾祖,那麼就把對祖父的愛來對待之,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是因爲覺庵老師的關係,其餘要送贈的人,不是確實不忍心看着貧困的;是因爲一些人事關係牽邊的人,不敢有意去討好,沽名鈞譽,又哪裡膽敢用自已的家爽好施,來對比祖父的堅嗇,做這種奸猾卑鄙的行徑呢?

弟弟們比我遲生十年以後,看見這些親族都窮,而我家好過,以爲這是本來如此,而不知道開始的時候,都是和我家一樣興旺的家庭,兄長看見他們盛的時候,而不知道零落得這樣,很難爲情,凡屬盛與衰者在氣象。氣象盛,雖然飢貧也和樂;氣象衰,雖然溫飲也堪憂,現在我家正在全盛時期,而賢弟以爲這幾百兩銀子太少,不足以答情,假設賢弟處在楚善、寬五的境地,或者處在葛、熊兩家的地位,賢弟能夠一天便可使他們安定嗎?

凡屬人的遭遇的豐盛順遂還是枯敗多災,有天意在,雖說是聖人也不能自作主張,老天爺既然可以使我今天處於豐厚的境遇,也可以使我明天處於寶善、寬五的境地,君子處於順境的時候,戰戰兢兢,覺得老天對自己太寬厚了,我應該把自己多餘的,去彌補別人的不足,君子處於逆境,也戰戰兢兢,覺得得老天對我不是真厚,但比那些還要壞的人,還算可以了,古人所說的看境遇不如自己的,這就是這個說法,來信有“區區千金”四字,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天已對我們兄弟過於寬厚了嗎?

兄長常常研究《易經》的道理,觀察盈虛消息的道理,從而懂得人不可以沒有缺陷,太陽當頂了便會西下,月亮圓了便**缺,天有孤虛的地方,地有東南的缺口,沒有十全而不缺的,生物剝落,正是蘇復的開始,君子看到了由枯而榮的氣象感到可喜,字,是逐漸走向完善之象,而君子以爲是危險的,所以說,吉詳之象,由吝嗇逐漸走向兇,兇象顯露,則因悔又可化兇爲吉,君子只知道悔字,悔,是地缺而不悔,不敢求全,小人則時刻求全,全字既然獲得,而吝嗇與兇光之俱來,大多數經常缺,而一個人全,是天道有屈有伸的緣故,哪能是不公平呢?

現在我家父母處在喜慶之中,兄弟沒有什麼事故,在京城沒有人可比美的,也可說是萬分完美了,所以兄長只去研究缺陷,把我住的房子取名叫“求闕齋”,是因爲缺陷於其他事情,而求全於堂上大人,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家裡舊債、不能全部還清:堂上大人的衣服,不能多辦;弟弟所需,不能全給,都是這個求缺的道理,內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時刻要添置衣物,兄長也時刻教導,如今幸好沒有全備,等到全備的時候,那吝與兇便隨之而來,”這是最可怕的,賢弟夫婦在家裡訴說怨恨,這是缺陷,弟弟應當想到彌補這個缺陷,但不可以滿足一切的要求,因爲如果儘量滿足,便是求全之漸,弟弟聰明過人,將來悟出此中道理,一個定理解我的這番話的。

至於家中欠帳,兄長實在不完全知道,去年二月十六日,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信中說:“一切年用,銀錢敷用有餘,上年所借頭息錢,都已還清,家裡很順遂並不窘迫。”父親這麼說,兄長也是很瞭解,不知還的究竟是哪一種?沒有還的又是哪一項?兄長知道的,只江孝八外祖一百兩,朱嵐暄五十兩罷了,其餘如陽本家的帳,則兄長由京寄還,不與家裡相干,午冬借添梓坪錢五十千,還不知如何還清?正準備這次請示祖父。

此外帳目,兄長實在不清楚,下次來信,務請詳細開列一個單子,使兄長慢慢籌劃,如弟弟所兌:“家裡欠債已經傳播出去沒有?如已經傳播出去,而實際又沒有做到,那祖父便背了吝嗇的名聲,我加一封信,也難免二三其德的責備。”這是兄長讀完弟弟來信後,感到猶豫不決,沒有計策的地方。

現在特地呈堂上大人一封,稟告信,依了九弟的意思寫的,說朱嘯山,曾受恬兩處的二百輛銀子落空,不是始料所及,送贈的項目,聽祖父、叔父裁決定奪,或者拿二百兩出來送人,每個人家都減半也可以,或者家裡十分困難,不送也可以,親戚族人來了,把這封信給他們看,也許可以不違背“過則爲己”的意思,賢弟看了,以爲如何?如果祖父、叔父以前信爲對的,慨然送禮,那這封信不必寄回,兄長另外有信寄去,恐怕堂上堅持要慷慨送禮,反而因爲接了我的這封信而產生遲疑。

凡屬仁義的心產生,一定要一鼓作氣,盡我的力量去作,稍微有點轉念,那疑心重產生,私心雜念也產生,這樣計較多了,吝嗇之心便產生了;私心一產主,那麼好、惡發生偏差,輕重也失衡了,假如家裡慷慨樂施,那請千萬謹慎,不要因爲我的信而上堂上大人轉念,要使堂上大人不轉念,那這個舉措;由我發起,由堂上大人成全;不管是對是錯,弟弟們可不去管它,假設去年我得的是雲南、貴州、廣西等省的苦差,沒有一分錢寄回家,家裡也不能費怪我呢!

九弟來信,楷體字寫得妙,我愛不釋手,起筆,收筆都藏鋒,沒有一筆撒手亂丟,真所謂有往有復;想與陳秀牧並究書法,彼此各存心得,可喜可賀!然而我所教爾的,還有兩件事,一是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定要一換,好比繩索,第一股在上,一換第二股在上了,再一換第三股在上了,筆尖的着紙處,只少許,這少許,我作四方鐵筆去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換,東方向右了,筆尖無所謂方,我心中才感覺有方,一換向東,再換向北,三換向西,那麼筆尖四面有鋒,不僅僅是一面相向,二是結字有方法,結字的方法無究無盡,但求胸有成竹。

六弟的信,文筆拗而剛勁,九弟的文筆婉約而通達,將來都一定有成就。但現在不知道各人在讀什麼書?萬萬不可以徒然去看那些考試題目,汩沒了自己的性靈,每天習字不一定多,寫一百個字就可以了,背書不一定多,背十頁就可以了,涉獵其他的書不一定多,也只要讀十頁就可以了,但是,一部沒有讀完,不可以換其他,這是萬萬不能改變的道理,爲兄長的在幾千裡之外教你,只有這一句。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我十分欽佩,可憐不能見面暢談,我近來讀書沒有收穫,應班的繁雜,真是一天到晚不空,實在討厭,只是古文各體詩,自己感覺有進步,將來應當有點成就,只恨當今沒有韓愈、王安石一流人,可與之相互質疑求證,賢弟也應趁此學習作詩古文,無論對不對,機且拈筆寫來,現在不作,將來年紀大了,越怕醜越不作了,每月六課,不一定都作詩。

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做,保持經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於海,那麼一藝通則百藝通,便通於道,這個論點雖不大高,但不能不對你們說,使你們掌握了原則,使心有定向,不至於搖擺不定,雖說正當考試的時候,全沒有得失的見解,來撥亂自己的本意,即在用力舉業的時候,也於正業不相妨礙,弟弟們試着靜心領略,也可慢慢領悟,.附錄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張,求缺齋課程一張,詩文沒有時間抄錄,請原諒,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十日)

致九弟述弟爲政優於帶兵稟父母請敬接誥封軸稟父母寄銀還債濟人稟祖父母贈親戚族人數目稟父母謹守父親保身之則諭紀澤料理喪母之後事離京稟父母取借款須專人去致四弟兄弟同蒙封爵稟叔父母託人帶銀兩歸家致四弟宜常在家侍侯父親致諸弟勸弟切勿恃才傲物稟叔父母勿因勞累過度致九弟宜以求才爲在事稟父母謹守父親保身之則致四弟九弟千里寄銀禮輕義重致九弟勸宜息心忍耐致諸弟切勿佔人便宜稟父母報告兩次兼職致九弟季弟做後輩宜戒驕橫之心致四弟教子侄做人要謙虛勤勞稟父母籌劃歸還借款致四弟宜常在家侍侯父親稟父母報告兩次兼職致九弟述挽胡潤帥聯致諸弟明師益友虛心請教稟叔父母託人帶銀兩歸家致四弟治家有八字訣稟父母聞九弟習字長進致諸弟勸宜力除牢騷諭紀澤家眷萬不可出京致九弟述告辦事好手不多致九弟暫緩祭祀望溪稟叔父母勿因勞累過度致九弟勸捐銀修祠堂致九弟季弟必須自立自強致四弟勸弟須靜養身體致九弟勸捐銀修祠堂致九弟述弟爲政優於帶兵稟祖父母報告補侍讀致諸弟節儉置田以濟貧民致九弟李弟須戒傲惰二字致九弟賙濟受害紳民致九弟述挽胡潤帥聯致九弟交人料理文案諭紀澤攜眷趕緊出京稟父母請勿懸望得差致諸弟交友須勤加來往稟父母具摺奏請日講致九弟言凶德有二端致九弟申請辭退一席稟父母請勿懸望得差諭紀澤家眷在京須一切謹慎致四弟九弟述爲不學有四要事諭紀澤勤通書信不必掛念致九弟述紀樑宜承蔭致九弟季弟服藥不可大多致九弟述治事宜勤軍致九弟述告辦事好手不多致四弟述養身有五事稟父母痛改前非自我反省致諸弟詳述辦理巨盜及公議糧餉事致九弟述抽本省之釐稅致九弟述弟爲政優於帶兵致九弟做人須要有恆心致九弟李弟須戒傲惰二字致九弟述告辦事好手不多致諸弟宜兄弟和睦又實行勤儉二字稟祖父母無錢寄回家稟父母謹遵家命一心服官致諸弟交友須勤加來往致諸弟取款及託帶銀致四弟九弟述爲不學有四要事致四弟兄弟同蒙封爵致諸弟勿爲時文所誤致九弟宜以自養自醫爲主致諸弟述接濟親戚族人之故諭紀澤勤通書信不必掛念稟父母報告兩次兼職諭紀澤攜眷趕緊出京致沅弟季弟囑文輔卿二語致四弟季弟在家裡注重種蔬等事致諸弟勿爲時文所誤致諸弟切勿佔人便宜致諸弟喜述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致諸弟讀書宜立志有恆致九弟季弟擬和陳射仙辦大通厘金致四弟讀書不可太疏忽稟祖父母述京中窘迫狀致九弟李弟須戒傲惰二字稟叔父母勿因勞累過度致九弟萬望毋惱毋怒致九弟述兄弟同獲聖恩致諸弟具奏言兵餉事致九弟做人須要有恆心稟父母請勿懸望得差致沅弟季弟囑文輔卿二語致九弟宜自修處求強致諸弟宜兄弟和睦又實行勤儉二字致九弟勸捐銀修祠堂稟父母勿因家務過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