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ào大軍出征,接下來幾天,許昌城卻是平靜得很。
第五天早上,許昌城內太尉府。
管家對正在書房內讀書的楊彪稟報道:“老爺,董國舅大人來訪。”
楊彪聞言,眼眉一挑,心中苦笑道:“國舅?唉……”楊彪雖然心中mí茫至極,但他與董承之間畢竟共同經歷了長安李郭之luàn,並輔助天子一同逃到許昌,這等一起共患難的jiāo情不是這麼輕易就能磨滅的。
想到這裡,楊彪卻是說道:“請進大廳。”管家應聲而去。
楊彪則是握着書卷,喃喃念道:“我該如何選擇?”說到這裡,楊彪輕嘆了口氣,繼而長身而起,緩緩向大廳走去。
當楊彪信步走入大廳之中,董承離遠見到楊彪走來,便已經長身而起,微笑着向他拱手道:“恭喜楊大人,承這幾天事忙,倒是忘了恭喜楊公子取得shì讀之職。”
楊彪勉強笑了笑,說道:“德祖他總算表現不俗,沒有辜負國舅的舉薦。”
董承聽得,仰天大笑道:“善!如此一來,曹老賊想憑藉其子掌握天子之策,怕是難以成功了!”
楊彪苦笑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董承坐下。藉着落座的時間,楊彪心中沉yín了一下說道:“當日殿前文舉出題相試,德祖固然不差,然曹植表現也十分不俗,可與德祖平分秋sè。”
董承聞言,眼眉一挑,驚訝道:“曹植那xiǎo兒,學識竟可以與德祖平分秋sè?”顯然,董承的話音之中帶着深深的不信。楊修的學問董承是見識過的,他雖然是行伍出身,但也知道楊修的學問是何等深厚。而其所聞名的急才,除了天生的反應之外,本身的知識儲備也十分重要。若是沒有深厚的知識,反應再快恐怕遇到問題也無法答出來。
正是如此,所以董承聞聽曹植學問竟然可以跟楊修平分秋sè之時,才大爲吃驚。但此話又是出自楊彪之後,董承又不能反駁些什麼。想了想,董承卻是皺眉問道:“楊大人,承這幾天有事,卻是不知當日的情況是如何的?”
楊彪看出了董承的不信,也沒有在意,輕笑一聲,便將當時孔融出題,曹植和楊修幾乎同時回答的一幕詳細說了一遍。
楊彪還以爲,董承聽後會信服。未料到董承卻是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只是記憶好罷了。”聽到董承語氣之中的不屑,楊彪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
而董承大笑完之後,忽而話鋒一轉,恨聲道:“老賊可恨,當初他派人來說要救駕,大表忠心。承見他前有刺董之舉,後又組織諸侯討董,加上在士林中威望極高,以爲他是大漢忠臣!未料到其竟然包藏禍心,表面上對大漢忠心耿耿,實質上卻是與董賊類同!承實在有眼無珠,錯信曹老賊,以致引狼入室,讓陛下再次méng難!”說完,董承竟捶xiōng頓足不已!
楊彪見到,倒是有些錯愕,老於世道的他能看出,董承這般jī動,並非裝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的自責。不過想想也對,曹cào之所以能迎天子來到許昌,主要是因爲董承建議下,劉協給曹cào的救駕詔書。若是沒有那一紙詔書,曹cào也不能名正言順地出兵了。因此,將劉協陷入如此境地,應負最大責任的確實是董承。更重要的是,董承還是受騙的角sè,被人méng騙的感受,自然不好了,故此董承如此反應,楊彪沒有覺得太意外。
至於說董承會做戲,爲了一己之sī,楊彪是第一個不相信。當初長安何等húnluàn,隨時朝不保夕的情況他是親身經歷的。在那等情況下如若還準備下注到劉協這個毫無實權的天子手上,只能說那個人是傻瓜。
因此,當初能跟隨劉協的,楊彪毫不懷疑他的忠心會有問題!
見到董承如此,楊彪輕嘆了口氣,寬慰道:“國舅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董承聽完,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楊大人所言甚是,只要你我,還有孔少府他們一同合力,定可助天子奪回大權,恢復大漢榮光的!”說到這裡,董承的臉上變得執着無比。
楊彪望着董承臉上的那一股執着,內心深處不由涌起一股悸動,心中暗道:“對大漢之忠心,我楊彪確實不如你!”頓了一頓,楊彪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攢緊,楊彪原本mí茫的眼神也徒然變得堅定起來,心中暗呼道:“但我楊家四世三公,又怎能甘於人後!衝着你這一份執着,我怎麼也要助你一把!”
心志重新恢復堅定,楊彪臉上徒然煥發出一陣神采,沉yín了一下,說道:“國舅,要bī曹孟德將大權還給天子殊爲不易,只不過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聽到楊彪這話,董承眼睛徒然一亮,驚訝道:“莫非太尉已有計策?”
楊彪苦笑一聲,搖頭道:“談何容易,只不過有個方向罷了。”
董承聞言也是大喜,他很清楚自己出身行伍,智慧有限,真要鬥智,他不會是曹cào的對手。而若是楊彪肯出手,那就不同了,當初劉協能逃出長安,都是靠楊彪的計策罷了。想到這裡,董承急問道:“太尉不妨細細言之,我等也好從長計議。”
楊彪點了點頭,說道:“國舅不滿曹孟德,應該是始於他自封大將軍之職吧?”見到董承點頭,楊彪語氣凝重地說道:“其實在明眼人看來,這一手並不足以證明曹孟德是對大漢不忠之臣!”
這話卻是讓董承糊塗了,不解地問道:“太尉此言何解,曹賊已然自封大將軍,怎能證明不了他對大漢不忠?”
楊彪無奈一笑,搖頭解釋道:“其實曹孟德這一手,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爲了避免與袁本初發生衝突才nò整理~g出來的。蓋因袁本初覺得曹孟德勢力太強,故此出手對付於他。面對袁本初的威脅,曹孟德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與河北開戰,這顯然不可能,因爲以曹孟德的實力,開戰必敗。那麼就只剩下第二條路,便是自降那已經蓋過袁本初的名聲,自己背上國賊之名。名聲上降下去,袁本初也就滿意了,再故作低姿態,將大將軍之位讓給袁本初。名利雙收之下,袁本初也就不再出兵,而曹孟德的目的也達到了!”
董承聽完愕然,他沒有想到,曹cào自封大將軍,裡面竟然涉及了這麼多。錯愕了好一陣之後,董承忽然失聲道:“如此說來,豈不是承誤會曹孟德了?”
楊彪聽到,輕哼一聲道:“如若曹孟德真是大漢忠臣,自當將手中大權jiāo與天子,而非獨攬大權了!”
董承聽得,瞭然地點了點頭,問道:“此事承算是明瞭,那不知太尉之策是?”
楊彪輕笑道:“還是降低曹孟德的名聲。”
董承眼眉一挑,不解道:“請太尉細細道來。”
楊彪點頭道:“名聲之重要xìng,不須老夫多言,國舅應該明白。現在曹cào實力雖強,然而天下間能與他比肩的諸侯不少,強於他的更有之。如此一來,要對付曹孟德其實不難。只需將曹孟德的名聲降低,就算不如董賊也如李、郭一般,那麼天下自有討伐他的諸侯。與此同時,我等也加緊聯絡對漢室忠心之人,盡力掌控兵權。待得曹cào一敗,就是我等起事救天子之機了!”
董承聽着楊彪的話,卻是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待得楊彪說完之後才問道:“太尉此策大善,只不知我等該如何行事?”
楊彪輕笑一聲,說道:“降低曹孟德名聲,此事易爾。當年以周公之賢,也有恐懼流言之日,更遑論是他曹孟德了!”
流言,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詆譭一個人形象的最好方法。特別是在古代,古人mí信,加上訊息傳播不發達就更是如此。所謂三人成虎,縱使你是周公那等賢士,有流言中傷,也不得不避嫌。要知道,建立好的名聲難,詆譭一個人卻是易,流言的確是降低曹孟德名聲的最好方法。
董承連連點頭道:“太尉此法大善,既然如此,流言之事就由太尉負責。承不才,就去聯絡那些忠於漢室的大臣吧!”
楊彪微微頷首道:“有勞國舅了。老夫以爲,國舅應儘量拉攏曹孟德麾下文武,只有那等人,纔有機會掌握軍隊。而陛下不能掌握軍隊,方是禍luàn之根源,希望國舅明白!”
董承聽得,大笑道:“承自曉得,請太尉放心。”
接下來,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之後,董承才告辭離開。楊彪望着董承離開的背影,神情卻是再次變得複雜起來,長嘆口氣喃喃道:“曹孟德並非董卓、李郭之流,真的這麼容易對付嗎?”只不過說完之後,楊彪目光徒然變得堅定起來,輕聲念道:“董卓、李郭之luàn都走過了,我還怕些什麼!我楊家四世三公,身負皇恩,曹cào,就讓我們好好鬥一場!”說到最後,楊彪的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狂熱!
顯然,楊彪這老頭下定決心了,一個學識淵博,政治經驗豐富的老頭下定決心,所使出的手段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應付!
當董承走出楊府之時,卻正巧撞見楊修從外面走進來,二人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便了事,並沒有多談。當楊修走進大廳之時,卻是一臉疑huò地問楊彪道:“父親,董國舅來訪?”
楊彪沒有半點意外,只是點了點頭。
楊修見到,眉頭一皺道:“父親,現在朝中暗涌不斷,董國舅與曹司空之間雖然表面和氣,只是sī下里他們卻是已經勢成水火。現在連孔少府都不太想牽扯入內,父親又緣何要攪這趟渾水!”
看着楊修只憑董承來訪,便已經猜出他的用意,楊彪心中也忍不住暗贊楊修聰明。只是對於楊修的勸諫,楊彪卻是搖了搖頭道:“德祖,你還不懂。曹孟德的野心比我們想象中都要大,現在其勢未成,我等還有反撲的機會。一旦其勢成,到時可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我楊家四世三公,身受皇恩,現在陛下méng塵,爲父決不能坐視不理!”說到最後,楊彪雙目之中jīng芒閃動!
見到楊彪的神情,楊修哪裡不知道他的心已經堅定了,但還是皺眉勸道:“父親,如此作爲當真對我楊家有利?”
“呃……”聽得楊修這一問,楊彪卻是愣了一下。
楊修見到,立即趁熱打鐵道:“父親有所不知,孩兒這幾天在天子身邊擔任shì讀,卻是發現天子頗有古怪。特別是他每日俱會與董國舅密談許久,而父親對此卻是一無所知,孩兒擔心父親會被他們所利用,而陷我楊家於不利!”
楊彪聽得此言,心中一凜,凝聲問道:“德祖所言當真?”
楊修重重地點頭道:“自然如此!否則,孔少府也不會在此時chōu身了!”
聽着楊修的話,楊彪心中卻是思緒萬千,當日曹càobī迫天子之事,他和孔融可是親身經歷,如今聽聞孔融竟然chōu身,楊彪也大爲不解。忍不住喃喃念道:“國舅,你究竟要做些什麼?”
見到楊彪的心已經動搖了,楊修立即說道:“父親,孩兒以爲,此時我等還是靜觀其變爲好。曹孟德非常人也,稍有不慎,我楊家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望父親三思!”
楊彪卻是清楚,他這個兒子自xiǎo聰明,有時候看問題甚至還勝過自己,聽着他如此懇徹的話,楊彪也不得不再三考慮。靜默了一陣,楊彪卻是問道:“曹植這幾天有何異動?”
楊修聞言,卻是緩緩搖頭道:“這幾天,曹植倒是出現,只是他除了讀書便是習武,沒有其他異常。!”
聽着這話,楊彪眉頭忍不住再次皺起來,喃喃道:“曹孟德安chā曹植於天子身邊,不是爲了監視天子的一舉一動?”
楊修苦笑着搖頭道:“這個孩兒亦不知,只不過孩兒始終認爲,此事上父親無需過分chā足。反正自來到許昌以來,曹孟德便對父親多加拉攏;而於天子那裡,父親又有救駕大功。無論他們哪方取勝,父親都能屹立不倒,如此一來,父親又何必急於選擇!”
楊彪聞言,靜默了好一會,最後才擺了擺手道:“德祖,此事暫時休要再提,爲父自心中有數。”
楊修緩緩點了點頭道:“修希望,父親一切以楊家爲重!”
楊彪點頭道:“這個爲父自然清楚。”說完,楊彪便長身而起,緩緩睇走進內堂,留下一臉若有所思的楊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