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馬孚的年輕人,聽到曹植姓名之後,愣了一下,繼而lù出驚喜之sè道:“曹植?可是寫《心術篇》的神童曹植?”
曹植也沒有料到自己現在已經這麼出名,尷尬地咳了一聲,拱手道:“不敢當,正是xiǎo弟。”
那馬孚聽得曹植承認,立即長身而起走了過來問道:“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向曹先生請益”
曹植從沒被別人喚過先生,無奈地mō了mō鼻子,轉過頭望向袁熙。這裡畢竟袁熙是主人,曹植也不敢逾越。袁熙見到,含笑地對着馬孚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馬孚也不客氣,直接落座,曹植尷尬一笑道:“兄臺比在下要年長,先生實在不敢當。”
馬孚輕輕搖頭道:“聖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先生雖年幼,然學識堪稱一方名士,先生之名絕對當得起。”
曹植聽到,實在覺得彆扭,尷尬一笑道:“馬兄若不嫌棄,我等不若以兄弟相稱。”
馬孚猶豫了一下道:“這個……”見到曹植臉上堅定之sè,於是才拱手笑道:“如此爲兄便託大了。”曹植連忙回禮,那邊馬孚卻是將目光落到袁熙身上,笑道:“能跟曹賢弟同坐一桌,兄臺定必也是飽學之士,未請教……”
聽到馬孚的話,袁熙卻是尷尬一笑道:“在下並非什麼飽學之士,到此也如馬兄一般,向賢弟請益。”頓了一頓,接着說道:“在下袁熙,草字顯奕。”
馬孚聽到此人竟然是袁熙,臉上錯愕了一下,而後連忙行禮道:“原來是袁二公子,幸會幸會”不過行禮完之後,馬孚便直接無視袁熙,將注意力都放到曹植的身上。只聽見其問道:“曹賢弟少有凌雲志,在下佩服,只不過在下實在好奇得緊,曹賢弟年紀輕輕怎能寫出大家之作?”
對於馬孚這麼一個自來熟,曹植只能笑了笑,說道:“其實只要多讀書,多見聞,自然能寫出好文章。”
馬孚點頭道:“曹賢弟說得是,然爲兄平日也常讀書,常出遊,爲何就是寫不出如賢弟一般的文章呢?”
曹植聽到,翻了翻白眼暗道:“這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答你,總不能告訴你我是穿的吧。”眼珠子轉了轉,便笑着答道:“這個其實xiǎo弟亦不知道,xiǎo弟平時無甚喜好,只愛讀書,每天都看八個時辰以上,時間長了,一些東西自然而然便懂了。”
“八個時辰?”聽到曹植之言,袁熙和馬孚都驚訝得合不攏嘴,失聲叫了出來。一天用八個時辰來看書,可謂非常恐怖,要知道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睡覺也用了四個,剩下的全是看書。而一般士子,每天看四個時辰已經算是非常勤奮的了,普通的也就兩個時辰左右,懶惰的半個時辰也覺得多。
馬孚聽得,心中駭然,而袁熙則是慚愧不已。他本想向曹植請益,求一些捷徑,不想人家一天就看八個時辰的書,反觀自己,每天也就半個時辰多點,好的時候也就一個時辰。每天就有八倍以上的時間差距,曹植學一年等於自己學八年,其如此年歲便有如此高的成就,並不是僥倖得來的。
事實上曹植並沒有騙他們,作爲擁有chéng人的靈魂,曹植很清楚學習的重要xìng。加上這個時代,娛樂業極度貧乏,不要說那些高科技娛樂,就連看戲那些也沒有,最盛行的娛樂便是蹴鞠、投壺之流。這些東西,曹植玩一會便厭倦了,況且他也不是好動之人,平日除了看書,確實沒有東西可做。
而曹植本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功底在,重生之後也不消等開靈智,直接便可讀書。數年下來,每天八個時辰,就算再蠢的人也能讀出些學問來,更遑論是曹植此等聰明人了。曹植重生之前有一個西方科學報告曾經說過,一個人想在一個領域取得不低的成就,必須在那個領域學習至少一萬個xiǎo時。這個學習不包括後期的複習等等,只限於接受新知識和理解新知識,其中可能因爲人的智愚問題,時間上有所浮動,但一萬個xiǎo時可算是一個比較標準的界限。
如若按照這個理論,曹植重生前那些不算,來到漢末讀書開始計已經有三年,三年每天皆用功十來個xiǎo時,早就滿了一萬個xiǎo時了。只不過中國的知識不似西方那樣分mén別類,而是全部hún雜到一起,故此雖然用功了三年多,曹植也只能算是初入殿堂罷了。
不過僅僅這樣,都已經足夠將不少人拋在身後,而再加上前生的記憶,就足以跟那些已經讀書了十多年甚至數十年的名士相比肩了。
聽到曹植自己說出每天學習的時間,袁熙當即不再說話,他知道就算再問,也不可能再問出些什麼來,學習一途,除了用功,確實沒有什麼捷徑可走。
那邊的馬孚也暗暗感慨,而不消多說都知道,這個馬孚便是司馬懿派來接近曹植的三弟,司馬孚了。這傢伙也懶,隨便將自己的複姓去掉一個字便當成了假名,不過他的名字在歷史上確實不響亮,因此倒也能瞞了過去。
司馬孚想不到曹植可以在最貪玩的年紀,靜下心來每日讀書這麼多個時辰。再審視一下自己,也就這數年纔開始發奮,而且用功時間也不如曹植,內心深處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敬服。
那邊曹植見到兩人臉上的異樣,知道是自己嚇倒他們了,於是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植不喜動,平日無事可做,只能看書來打發時間了。”
袁熙臉上lù出不自然的笑意,拱手道:“賢弟如此好學,爲兄實在佩服。”
那邊馬孚也嘆了口氣道:“確實令人佩服不已。”
曹植被兩人如此讚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恰好這時,掌櫃領着人將酒菜果子都端了上來,正好沖淡了氣氛。
接下來,曹植也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便和袁熙、司馬孚二人談論些學問,還有一些寫文章的心得。雖然曹植那《心術篇》是默寫出來的,並非他自己所作,但並不是說他的文章寫不好。以曹植現在的水平和見識,也能寫出一些獨特的見解來,只不過是沒有那些享譽古今的大家來得jīng彩罷了。因此談論起來,曹植絕對不差,一開口就聽得不學無術的袁熙如墮雲裡,聽着聽着便沒有了心思,只一個人在旁邊吃酒。
倒是司馬孚,學識不凡,跟曹植討論起來熱烈無比,偶爾說到一些對聖人之言的理解,因爲曹植有一千多年的見識的原因,往往能說出超越這時代見識之言來,讓司馬孚覺得新穎無比。而曹植也覺得,司馬孚在五經上有極爲深厚的功力,比之一般的名士,還要勝過少許。要知道,中國數千年文化,核心便是五經,而兩漢對於經學最爲重視。
與司馬孚jiāo流完之後,曹植心中還暗暗感嘆道:“這個馬孚,如此學識竟然在歷史上沒有留下姓名,實在太可惜了看來,歷史確實埋沒了不少人才。”
曹植與司馬孚雖然年紀有些差距,但一番jiāo流下來,兩人都覺得相見恨晚,同時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也怪不得二人會有這樣的感覺,無論曹植還是司馬孚,平日裡都是自己讀書,曹植那邊曹昂、曹丕等人學識不如他,雙方沒有共鳴,至於荀彧等,學問太深,只可請益。
一般學習,除了老師之外,與水平相近的人jiāo流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學習途徑。曹植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司馬孚也一樣。司馬朗避禍黎陽,沒有留在家族內就暫且不說,而司馬孚與司馬懿其實年齡十分相近,但是兩人的脾xìng卻是截然相反,因此所學見解,也是截然相反。不過對此,司馬孚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而對司馬懿也十分尊重,但是他平日也確實沒什麼志趣相投之人跟他jiāo流。
今日與曹植相見,兩人雖然年齡相差有十載,但學識水平卻相近。更重要的是,司馬孚發現,曹植不少見解與自己的不謀而合。而曹植常有超越時代的見解,但這些見解他一直都難以轉化爲這時代的人都認同,主要原因便是對經學典籍理解還不夠深。這方面,司馬孚恰恰能爲曹植補上,兩人互相補益長進,自然有相見恨晚之感了。
兩人一直談到金烏西墜之時,直到那掌櫃催促他要打烊,二人才驚覺。再看袁熙,早就在喝悶酒的過程中,醉得不省人事了。曹植無法,於是對袁熙的親隨說道:“你們送顯奕兄長回家吧,本公子自己回驛館即可。”袁熙那些親隨也不擔心曹植能逃出鄴城,於是點了點頭,答允下來。曹植又放下酒錢,纔跟司馬孚齊齊出了酒坊。
這時,東市之內各個攤位都在打烊了,曹植見到之後,搖頭嘆道:“百姓買賣,只限於市內,太過狹窄。而入夜又要宵禁,商業如何能興,商業不興,天下就猶如一潭死水,想富足,非窮百年之功不可。”
司馬孚也是第一次聽得如此見解,大爲疑huò道:“聽賢弟之話,看來另有興國妙策?”
曹植無所謂地一聳肩道:“自秦以來,重農而抑商,高祖得天下而承秦制,雖無秦抑商之策,然亦不重視。以植看來,農爲本沒錯,但不應輕工商。需知道一國彷如一人,農爲國之根本,就如人之五臟六腑。而工之於國,就如人之四肢體魄,國能否發展得好,發展得快,就需依賴於工。至於商人,走南闖北,讓各地文化jiāo流,纔將偌大一個天下連在一起。若無商人,只怕現在之天下,就如東周時一般,列國林立,豈會有大一統的一天。故此商之於國,就如血液,人若無血液而只有臟腑,又焉能活。故植以爲,農工商於國,同樣重要,絕不可輕視。”
司馬孚對於此等比喻,大感興趣,但細細品味之下,亦覺得甚是有理。想了一想,卻是lù出疑huò之sè道:“按賢弟所想,農工商於國而言皆可比喻chéng人,那士呢?”
曹植聽到,輕笑一聲道:“士於國而言,就是頭腦”說完曹植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人之所以能存活,那是五臟六腑、血液之故。而人一生之成就,一看體魄四肢是否健壯,另外一看便是頭腦是否清明。方纔植也說過,工則好比人的四肢體魄,因此國能否強大,工也能起到重要作用。”想到這裡,曹植不由得想到一千八百年後那個科技極度發達的時代,正正就是“工”發展到很高程度所致。
頓了一下,曹植接口道:“不過工強大之於國,就彷如武力強大之於人。呂奉先武藝堪稱天下第一,其麾下騎兵也是一時無兩,以馬兄之見,呂奉先能否取天下?”
此話其實已經頗爲大逆不道的了,但是現在司馬孚的注意力不在此,也沒有多想,直接便搖頭道:“絕對可能我華夏身處中土,外有四夷,而這四夷之武力亦常強於我華夏。chūn秋時有楚蠻、北狄,戰國時有西戎,而秦漢之jiāo有匈奴興起。他們強盛之時,武力比之我華夏還要勝過許多,但終究只是曇huā一現,沒有聖人教化,總有一日會分崩離析。”
曹植擊掌點頭道:“馬兄說得好工之於國,就猶如人之體魄四肢,這體魄四肢不可弱,弱則會受他人欺凌。不過一旦擁有強大的體魄四肢,若無頭腦加以節制,那麼便只會落得如蠻夷一般。而士人於國,便是這個頭腦,除了可以以智興國之外,還需要節制武力,教化萬民,不致如蠻夷一般。可以說,士人乃是掌控國家未來的一羣人。而士農工商,四民並重,方是理想大同之社會”
司馬孚聽完,心中又是感慨,又是佩服,他也想不到,如此jīng闢的理論既然會出自一個孩童之口,由衷地讚道:“賢弟他日長大,必是國士無雙。”口中稱讚之餘,心中卻忍不住暗暗問道:“如此於國於民有大用之人,難道我就這麼眼白白地看着他就此夭折?”
隨後,心中有事的司馬孚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曹植說着話,曹植很快便察覺出司馬孚的不對頭來,但也只以爲司馬孚是在思考自己方纔所言,於是便笑道:“馬兄,現在時候也不早,植就此告辭。”
司馬孚聽得此言,纔回過神來,看了看天sè,確實已經很晚了,鄴城晚上還會宵禁,他們不是大人物,不可出外的,因此也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有緣再會。”
曹植淡淡一笑道:“不必等有緣了,三日之後,顯思兄長會在城外舉行文會,馬兄大才,定要前來參與此文會,到時我等便可繼續暢談了”
說到這個文會,司馬孚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表面上卻是說道:“此事孚也有耳聞,只不過孚乃是寒mén出身,沒有獲得邀請罷了。”
曹植lù出恍然之sè道:“原來如此,不過馬兄如此才學,若不參與文會實在可惜。不若三日之後早上,馬兄來驛館與植一同前往。”
“這個……”司馬孚本想推辭,但不知爲何,心中卻是想多接近曹植,與他暢談,神使鬼差地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多謝賢弟了。”說完之後,司馬孚才驚覺,心中暗暗叫苦,也矛盾至極。他可是知道司馬懿會在文會動手,刺殺曹植,而他卻是要親眼看着自己的二哥將這個只認識一天,然思想上卻深有共鳴的好友殺死,這如何不讓司馬孚內心矛盾至極。
那邊曹植倒是不知道司馬孚內心如此複雜,聽得他答允,於是展顏一笑道:“如此甚好,那馬兄切記三日之後一早來驛館了”說完便拱了拱手,帶着兩名親隨望驛館而去,留下一面複雜之sè的司馬孚在原地。
待得曹植消失在眼前,司馬孚才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老天爺,你說我該如何選擇?”說罷搖了搖頭,信步往自己所住的宅院而去。
當司馬孚回到宅院之後,剛進大廳便見到司馬懿好整以暇地坐在案桌之前。司馬孚暗中苦笑一下,表面上卻是拱手道了聲:“二哥。”而後便坐到旁邊的案桌前。
司馬懿並沒有察覺到司馬孚的不妥,臉上lù出淡淡的笑容道:“三弟,今日與曹植相見如何?”
司馬孚知道自己這個二哥那雙眼睛毒辣得很,連忙收拾好心情,微笑着答道:“還不錯,xiǎo弟已然取得曹植的信任,他邀xiǎo弟三日之後,一同前往文會。”
司馬懿聽得大喜道:“妙爲兄就知道,以三弟之能絕對能取得曹植信任。如此一來,三弟就可以跟在曹植身邊,隨時向爲兄通知其行蹤了,那麼刺殺之事,把握就更大了”
司馬孚心中暗歎,表面上卻是拱手說道:“二哥放心,孚定會盡力助二哥成事”
聽得此言,司馬懿發出“嘿嘿嘿”的yīn森笑聲,身上也lù出強烈的殺機,咬牙道:“三日之後,就是曹植授首之時”
他卻沒有注意到,一邊的司馬孚臉上那複雜的神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