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見到,只能抱以苦笑。自從來到漢末之後,與曹家的人生活了數年,早就將他們當成自己的親人了。特別是卞夫人,這個溫婉軟弱,又充滿慈愛的女子,曹植已然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孃。而衆子之中,卞夫人表面上雖說是一視同仁,但其實曹府上下都知道,卞夫人最疼愛也最不放心的便是曹植這個兒子。
卞夫人對他的關愛曹植是看在眼裡,感受在心裡的。早前自己私自離開前往徐州,卞夫人天天以淚洗臉,這次回來不到三個月,又要前往河北,曹植心中也是頗爲愧疚。
輕輕走到卞夫人身邊,曹植小聲地說道:“孃親不必擔心,這次孩兒只是去鄴城玩幾天,很快就回來了。”
卞夫人聽到,只是輕“嗯”了一聲,手上不停,繼續爲曹植收拾衣物。
曹植聽到卞夫人不再說話,卻是感到有些不自然,於是輕聲繼續說道:“孃親不必擔心,父親已經安排了奉孝先生和仲康將軍隨孩兒一同去,他們倆一個是當世頂尖智者,一個是可敵呂布的虎將,他們定能保孩兒安全的。”
“嗯。”還是淡淡的應答聲,手繼續在收拾衣物。
曹植聽到之後,自然清楚還未解開卞夫人的心結了,苦笑道:“孃親,孩兒答允你,這次從河北迴來以後,孩兒都不再出遠門了。”
聽得此言,卞夫人終於停下了手,頓了一下說道:“你這孩子,從徐州回來之後也答允爲娘,不再亂跑,現在不也要去河北?”說完,又繼續爲曹植收拾起衣物來。
“這個……”曹植聽完,一時語塞,當初他回來的時候,與卞夫人聊了一個晚上,貌似真有這個承諾。摸了摸鼻子,曹植粲笑道:“孃親,孩兒這次也是奉命行事啊。”
卞夫人輕點臻首,回頭用慈愛的神色望着曹植,說道:“這個爲娘知道,所以你便去吧。只不過你年紀尚小,不懂照顧自己,這些換洗的衣物也不知道夠不夠。對了,還有吃的……”卞夫人開了口,便不停地在嘮叨着,只不過這些話,聽在曹植耳中,倍感親切,因此不厭其煩地在聽着。
一邊說着,卞夫人又再爲曹植收拾了一大包的衣物,同時又怕曹植路上會吃不好,着人準備了一小包的肉乾、麪餅等食物,讓曹植路上可以充飢。對此,曹植一一含笑收好。又與卞夫人說了許久的話,才親自將她送出房間。
卞夫人雖然離開了,但對他關懷之情並沒有散去,讓曹植的內心暖洋洋一片。不過當他回過頭,見到堆滿一角的大包小包時,立即讓曹植想起重生之前的母親,在自己要遠行的時候也是這樣準備了一大堆的包包。臉上卻是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摸了摸鼻子,喃喃地說道:“看來不論古今,作爲母親都有這樣的通病。”不過這一次,曹植不準備重新篩選一遍,反正現在的自己有隨從,這些東西也不需要自己拿,還是好好利用一下,不要辜負卞夫人的一片好心。
在房中查缺補漏了一下,發現沒有什麼遺漏之後,曹植便準備上牀歇息。就在此時,外面卻是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準備吹燈的曹植無奈一笑,朗聲問道:“是大哥嗎?”
“嗯。”
咯吱……
伴隨着應答聲,房門被推開,除了曹昂之外,曹丕、曹彰以及曹真俱在。幾人進來之後,也不客氣,自顧自地尋地方坐下。曹丕眼尖,一下子就見到角落那堆包袱,道:“孃親來了?”
曹植點了點頭,說道:“剛走了不久。”
曹丕臉色一凝,盯着曹植問道:“四弟,此行兇險,二哥希望你不要去河北!”
曹植哂然一笑道:“二哥你就放心好了,父親早就安排妥當,此行萬無一失。”
曹丕對於曹植臉上的笑意彷彿沒有見到一般,搖頭道:“四弟,你瞞不了我。雖然二哥不知道你有何原因要去河北,但是此行絕對不簡單。就連奉孝先生也說只能盡力,許將軍也說出要拼命的話,河北絕對是一個龍潭虎穴!”
曹植也沒有料到,曹丕竟然能看出這麼多,但是爲了曹操未來的霸業之途能走得輕鬆點,或者說是爲了讓漢民族擺脫被世家門閥掌控政治的四百年黑暗歷史,曹植不得不去!
這時,曹昂也接口道:“四弟,二弟言之有理,此行去河北,兇險非凡,實在不值得以身犯險。”曹彰和曹真聽到,齊聲應和。
曹植知道他們的心意,但卻是不得不去,於是向着他們拱手道:“諸位兄長請放心,植定會活着回來的!”
曹昂一聽,就知道曹植心意已決,無奈地搖了搖頭,長嘆口氣。曹丕則是用力捏住拳頭,默不作聲。
靜默了一下,兄弟幾人心情沉重,無言以對。曹昂便嘆道:“既然四弟已經決定,爲兄也不便阻止。不過四弟謹記,鄄城還有你孃親和我們等着你回來!”
曹植重重地點了點頭,凝聲道:“大哥,小弟曉得!”
曹昂回頭頭對衆人招了招手,說道:“好了,時候已經不早,我們別妨礙四弟歇息了。”說罷,衆人齊齊告辭。
當曹植合上房門的時候,卻是聽到外面曹丕低聲說道:“若非我這個當二哥的沒用,就無需四弟去冒險了!”
聽得此言,曹植忍不住心中問道:“讓這麼多人爲我擔心,這次去河北,真的值嗎?”此問一出,曹植內心徒然變得堅定起來,握着小拳頭低呼道:“值!”說完,心中不再猶豫,直接吹滅油燈歇息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三十名騎卒簇擁着一輛馬車停在了曹府的後門,爲首一員大將正是許褚。曹植爲了不驚動衆人,特地吩咐許褚在後門接他。在隨從的幫忙下,曹植將一大堆的包袱塞到馬車之內,隨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當進到馬車之內時,卻見到郭嘉一面好整以暇的神色望着曹植,笑道:“嘉還以爲四公子會不來呢。”
曹植自然知道郭嘉話裡的意思,撇了撇嘴道:“植心中堅定得很,豈會不來。”坐好之後,發現郭嘉旁邊除了放着一個小包裹之外,就別無他物了,輕皺眉頭問道:“先生的行囊呢?”
郭嘉微微一笑,指了指曹植身後那一大堆的包袱,並沒有說話。曹植一見,立即翻了翻白眼,小聲罵道:“荀老師說得不錯,奉孝先生就是懶!”
對於此言,郭嘉早就免疫,哈哈一笑道:“多謝四公子讚賞。”
這次,曹植直接不接話頭了,這傢伙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煉,臉皮已經堪比長城,與他鬥嘴無益。
這時,外面的許褚卻是甕聲甕氣地說道:“四公子,奉孝先生,我們出發了!”說完,待郭嘉應了一聲之後,許褚便大聲指揮車隊往城門而去。
當到了城門之時,曹操以及荀彧幾人已然在此候着,等了片刻,一輛打着“袁”字旗號的馬車已然來到。曹操等人立即迎上去,向已經下車的許攸拱了拱手,笑道:“子遠,今日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操備了水酒一杯,送別子遠!”說完對後面招了招手,自然有隨從遞上酒觴。
許攸也不客氣,從容地接過曹操遞過來的酒觴,將裡面的美酒一飲而盡。曹操“哈哈哈”大笑着將一旁的曹植拉了過來,說道:“子遠,這段時間希望你多多照看犬子了。”
許攸點了點頭,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瞥了曹植一眼,微笑道:“孟德放心,攸自曉得。”
許攸這目光瞞不過曹植,更瞞不過在他身邊的郭嘉。如此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二人的心沒來由地“咯噔”急跳了幾下。曹植心中暗驚道:“他這是何意?”
而郭嘉想的更多,暗道:“莫非這許攸本來的目標就是四公子?”
就在二人浮想聯翩的時候,那邊許攸已經和曹操話別完,許攸重新登車,當其掀開車簾的時候,眼尖的曹操卻是發現裡面還有一人。眉頭猛地一皺,同時露出不解地問道:“子遠,裡面的是何人?”
許攸露出恍然大悟之狀,微笑道:“此乃司馬伯達之弟,由於其弟要返回河內,無人照料,因此託攸將其先送到鄴城,再由司馬家的人接其返河內。”
曹操聞言,卻是回頭瞥了一同來送行的司馬朗一眼,司馬朗連忙輕輕點頭,表示許攸說得不錯。
曹操見到之後,便不再疑惑,任由許攸上車。只不過許攸此話聽在曹植耳中,卻彷彿在他心中投下一塊大石,猶如翻滾的浪潮,暗呼道:“司馬懿怎麼會跟許攸這傢伙搭上了!看他們的樣子,應該已經認識了一段時間,莫非……”
就在此時,曹植卻是見到車內的司馬懿向着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曹植的心當即“噗通噗通”地狂跳,他有預感,這次河北之行恐怕是一個陰謀!此時此刻,曹植心中卻是驟然萌生退意,只不過那邊,曹操卻是已經對郭嘉說道:“奉孝,一切就拜託你了。”
郭嘉拱手說道:“請主公放心。”而後走到曹植旁邊,輕聲說道:“四公子,走了。”
話音剛落,曹植卻是壓低聲音說道:“先生,這次讓植去河北,恐怕是陰謀,植想……
未等曹植的話說完,那邊郭嘉便輕笑道:“四公子放心,主公不是已經給了你護身符了嗎?此行四公子大可放心,況且嘉早已洞悉一切,許攸與司馬懿,翻不出大浪來!”
郭嘉此言一出,曹植心中更驚,連忙回頭盯着郭嘉,但見他只是朝曹植眨了眨眼睛,輕笑一聲便不再說話。曹植隨即想起曹操交與他之物,加上其與郭嘉甚爲熟識的曹植,見到郭嘉此等神情,已經知道他並沒有說謊,於是輕輕點頭,心中強壓着不解跟他一同上了馬車。
曹操又說了幾句贈別的話,一行人便在許褚的指揮下,打着“袁”、“曹”兩家的旗號,大搖大擺地開出鄄城去了!
馬車之內,曹植緊張地問道:“奉孝先生,你方纔爲何……”
郭嘉嘴角輕翹,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繼而才說道:“四公子,嘉實話跟你說吧。其實自從你回印刷術之事後,主公吩咐嘉對四公子的行蹤好好調查了一番。”
曹植聽到,心中先是覺得驚訝,但仔細一想覺得也在情理之中。那邊郭嘉沒有理會曹植,自顧自地說道:“對付成家那條計策,若是嘉所料不差,應該是出自四公子之手吧?”郭嘉此話雖然是問句,但語氣篤定無比。
這時,曹植才驟然想起,當初荀彧說計策可能是出自司馬朗之手時,郭嘉向他投來飽含深意的笑容。想到這裡,曹植心中暗暗苦笑,他此時纔想起,在賈詡之前,郭嘉便是負責掌握曹營情報的人,而自己之前還以爲十分隱秘,不想還是沒有瞞過郭嘉。想罷,便一面坦然地望着郭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見到曹植承認了,郭嘉也淡淡一笑,說道:“此事主公已然交代下來,不會宣揚,四公子儘管放心。除此之外,嘉以前有些不太明白,爲何四公子要派人監視司馬伯達,現在看來四公子的確有先見之明,這司馬家果然有所圖謀。”
曹植聽到,眼眉一挑,驚訝道:“先生莫非有所發現?”
郭嘉輕笑道:“主要目的還不知道,但這次許攸忽然要求大公子或者四公子同去鄴城,肯定與司馬朗有關。因此分析之後,主公還是決定派嘉和四公子前往河北。”
“這個……”聽得這話,曹植心中暗暗苦笑,之前還自以爲得計,是因爲自己自動請纓,曹操纔派他前往河北。原來曹操心中早有計較,自己還一直被矇在鼓裡。此時,曹植才發現,自己與曹操、郭嘉、荀彧這羣人相比,在某些知識方面或許有優勢,但在經驗上跟年齡非常相符,還是嫩着點。而且聽郭嘉說來,他此次恐怕還帶着曹操的秘密任務。
見到曹植無語,郭嘉便笑道:“四公子智謀已經不遜於一般名士,此次前往河北干係重大,因此嘉也不瞞四公子。此次除了表面上的仲康之外,暗地裡還有人協助,因此安全之事大可放心。不過我等任務也繁重,借兵只是旗號,我等到河北之後還要對袁本初的實力進行詳細的查探。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我等要助主公在河北士林打響名聲!”
郭嘉的目的並沒有與曹植的目的衝突,相反還有很大程度上的相合,因此曹植爽快地點頭道:“如此,但憑奉孝先生吩咐。”
郭嘉輕輕點頭,發出“嘿嘿嘿”的低笑聲。
就在曹植一行前往河北的時候,陶謙病故並三讓徐州並已身死的消息已然傳開。此消息一出,天下爲之震動,天下諸侯震驚的不是陶謙的大義,現在天下已經大亂,仁義這東西已經開始貶值。因此陶謙的大義也只是士子們茶餘飯後閒話時的其中一個話題罷了,對天下諸侯而言,沒有表率作用。說起來,陶謙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可惜他已然老邁了,而這個比袁紹、曹操他們大一輩的諸侯病故,也代表着他那一輩的人,已經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天下將迎來新的一頁!
陶謙的病故,只有少數人爲他唏噓,而他們天下人真正關注的,乃是劉備入主徐州之後,徐州的實力和風貌,有了質的改變。劉備此人,在士林之中名聲屬於中下流,其掛着的身份也就是盧植的弟子罷了。不過盧植的弟子大部分不承認劉備是盧植門徒,因此他這身份有跟沒有都差不多。而現在世人印象中的劉備,主要是他曾在公孫瓚麾下爲將,頗有戰功。如此一來也就告訴世人,劉備是一個能打之人,徐州的丹陽兵本來就是天下精銳,只不過陶謙時代徐州沒有大將,使得丹陽兵名頭已經不再響亮。只不過,對於丹陽兵的戰鬥力,天下諸侯沒有一個敢小視。現在由能打仗的劉備入主徐州,那麼徐州丹陽兵肯定會重新受到重視。徐州的綜合實力本來就很強,現在由劉備入主,肯定要比陶謙時代強硬得多,如此一來天下諸侯,特別是關東的諸侯便知道,原本的軟柿子現在已經變成了硬茬子!
就在天下目光都集中到徐州的時候,曹植一行人已經過了黃河,進入了冀州地界,不日就要到達鄴城了。
此時車隊中第二輛馬車裡面,許攸滿臉愁色,喃喃自語道:“該死的許褚,竟然保衛得這麼嚴密,實在難以下手!”
那邊,正捧着竹簡的司馬懿微微一笑道:“子遠先生何須着急,只要進入鄴城,曹植不就任由先生宰割。”
許攸緩緩搖頭道:“你不懂,曹植畢竟是孟德之子,袁公重情,恐怕不會讓吾輕易傷他。”
司馬懿聽到,輕笑一聲道:“子遠先生果然對袁公忠心耿耿。”
許攸聽出司馬懿語氣中並非讚賞之意,眉頭一皺,凝視他問道:“汝此話何意?”
司馬懿連連擺手道:“並無其他用意。不過子遠先生深得袁公信任,私自教訓一下曹植那小子,想來袁公也不會怪罪太多,何須庸人自擾。”
許攸聽到之後,沒有回答,但臉上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