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朋坐在花廳外的門廊上,好像睡着了似地,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張氏在遠處看着他,露出焦慮之色。原本是來探望愛兒,不成想卻遇到了這一樁麻煩。曹朋回家之後,便坐在那裡發呆,好像失了魂魄,讓張氏格外擔心。三年前,曹朋那一場大病由歷歷在目,也使得張氏總是提心吊膽。雖說曹朋這幾年一日強健一日,可終究是一樁心病。張氏很擔心,擔心有一天愛兒會突然發病,把幾年前那險死還生的經歷再次重複。
“月英,阿福他沒事兒吧。”
張氏不敢去打攪曹朋,於是來到黃月英身邊,輕聲詢問。
月英看着曹朋的身影,“阿孃,你莫擔心。阿福恐怕是遇到了煩心的事情,過一會兒就好了。”
“可是他從回家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
其實,黃月英心裡同樣憂慮,只是她不能表現出來。
因爲她知道,自己一旦表現出焦躁不安,就會令張氏更加擔心。
想了想,黃月英安慰了張氏兩句,邁步走向曹朋。
一抹幽香襲來,曹朋動了!
他扭過頭,看到是黃月英,微微一笑,“月英,我沒事兒……你和阿孃說,讓她不要擔心。”
黃月英在他身邊坐下,“這話啊,還是你去說。”
沉吟片刻,黃月英突然問道:“阿福,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情,說來聽聽。”
曹朋擡起頭,看着天邊晚霞,許久後長長出了一口氣,“我還是不相信,祝道會殺了赤忠。”
對於雒陽發生的事情,黃月英已經大致有所瞭解。
“那你認爲,是誰所爲?”
“我不知道……”
曹朋閉上眼,露出苦惱之色。
半晌後,他輕聲道:“其實,我大概能猜出這件事情的脈絡,可目前還缺少一個重要環節。”
“哪個環節?”
“我真的不知道。”
曹朋說着,站起身來。
晚霞,照映的天邊一片殘紅。
院中的垂柳,柳葉紛落,似已凋零。
秋天的蕭瑟之氣,越來越重。到了傍晚時,風有些涼,吹拂在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絲寒意。
黃月英沒有再去追問,只是坐在那裡,靜靜的看着曹朋。
“祝道和赤忠雖有矛盾,但還不至於下毒手。如果說是赤忠殺了祝道,我也許能夠理解,但若說祝道殺了赤忠,我卻無法接受。祝道這個人,雖說粗莽,卻並非一個不曉得輕重的傢伙。他能在雒陽成爲地頭蛇,說明此人眼皮子非常活絡。好端端的,他爲什麼要殺赤忠?”
黃月英笑了,“那你說,不是祝道所爲,又是何人?”
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又一個面孔。
曹朋手指在鼻樑上滑動,“就是昨夜水榭中的一人。”
“哦?”
“張泰可能性不大,這個人精擅樂律,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
玄碩嘛……應該也像。此人的來歷不同一般,非常詭秘,但他應該不是赤忠的對手。一劍奪命,需要很高超的技巧。如果赤忠是個普通人,我倒可能會懷疑玄碩,可是……那剩下的,就只有蘇威、陳紹和張元安。可是,我卻着實無法想出來,這三人爲什麼要殺了赤忠。”
曹朋說着,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如果在前世,他可以利用高科技手段,通過指紋對比,現場熱像掃描等方法,來查清楚真相。
可是現在,他卻只能通過各種蛛絲馬跡,來進行推理。
不過和黃月英聊了一會兒,曹朋這心裡面輕鬆許多。至少,不再像早先那樣,鬱鬱寡歡了。
母親來了,怎麼也要陪她開心。
難不成讓母親和黃月英千里迢迢的從許都趕來,陪着他一起發愁嗎?
“走,咱們今晚吃火鍋。”
黃月英開心不已,連忙跑去告訴張氏。
聽說曹朋已經恢復正常,張氏也感覺很高興。
於是,她喊來郭寰和步鸞,在廚上忙碌起來……————————————————————————————————曹朋在小校場,找到了甘寧。
甘寧似乎比三個月前,更加精壯,精神頭也越發矍鑠。
他正在校場中練習熊搏術,一招一式,似乎比之當初,更見功底。看得出,此次去涅陽尋親,甘寧收穫不小。
“興霸,甘叔祖可好?”
甘寧點頭道:“一切尚好,我到了涅陽之後,得叔祖提點,又傳授了熊搏術的最後三式……嘿嘿,下次再見到那張黑子,我未必會輸給他。”
“那張先生呢?”
“仲景先生似閉關撰書,未能得見。
不過聽叔祖的意思,仲景先生有意命族人來雒陽開設醫館,似乎想要把基業,轉過來這邊。”
“那是好事啊!”
甘寧說:“不過這件事並不容易辦理,張家的基業在涅陽,要搬過來頗爲麻煩。
我臨走時,和魏文長說了這件事。魏延表示,如果仲景先生真要搬家的話,他一定會出手襄助。
公子,魏文長還託我向你帶好呢。”
曹朋笑了,“文長現在如何?”
“他?挺得意!手握一校兵馬,看上去精神也挺好。
阿福,你這朋友可是不簡單。我和他切磋了一番,非百回合難以獲勝。文長武藝,當在你之上……哈,你這傢伙,結交盡是不俗。若文長能勤練不怠,早晚能凝勢而成,成爲大將。”
蜀漢五虎上將之外,堪稱第一高手。
不管魏延的品性如何,的確是一把好手。
曹朋有些得意,走到兵器架前,擡手摘下方天畫戟。
這支畫杆戟,並非呂布留下的那支畫杆戟。呂布的方天畫戟實在是太重,曹朋雖能使動,但還是有些吃力。這與他骨力未成,筋膜未開有關係。至少在目前,曹朋還用的不順手……於是,曹汲仿呂布的方天畫戟,耗時三個月,造出四十二斤重的畫杆戟。
從重量上來說,倒是正合了曹朋的心意。不過就質量而言,這支畫杆戟,少了方天畫戟的韌性。
好在,這只是一個過渡。
曹朋的身體還在生長髮育,還在成長。
當他骨力大成,筋膜伸展之後,自然可使得動方天畫戟。
所以目前,且湊合一下吧。
曹朋舞戟而動,走了一趟架子,便聽到步鸞喊他吃飯。
叫上甘寧,又喊來了夏侯蘭,三人直奔飯堂而去。此時,飯堂上已擺好了慢慢一桌子酒菜,郝昭和闞澤,也都在座。黃月英張氏還有步鸞郭寰,則單獨一桌,在一旁竊竊私語,說着悄悄話。
這也是禮法,女子不得同桌食用。
曹朋雖有心改變,可是這觀念根深蒂固,一時間也變化不得。
吃過晚飯,郝昭和夏侯蘭返回北園校場。這北園校場隸屬就在北部尉府旁邊,距離不過幾十米遠。此次甘寧等人前來,共帶來了三百黑眊,和八十名飛眊。北部尉府,根本住不下這麼多人,只好另尋住處。北園校場,曾經是禁軍駐地。但由於洛陽屢遭劫難,後遷移許都,校場早已經廢棄……曹朋早就讓人把北園校場簡單的清理過,容納三百人,綽綽有餘。
天黑以後,曹朋返回花廳,繼續翻閱案牘。
經過這幾日的辛苦,朱贊留下來的案牘公文,他大都閱過,並一一做出標註。
正翻閱時,郭寰在門外說:“公子,盛世賭坊苗旭來了。”
“讓他進來。”
曹朋頭也不擡,吩咐下去。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
一個青年大步走進花廳,恭敬的搭手行禮:“草民苗旭,參見曹北部。”
“恩。”
曹朋只應了一聲,便沒有再理睬來人。
他就坐在條案後面,繼續翻閱公文。苗旭一開始還好,可是隨時間推移,他開始有些惶恐。
曹朋三百黑眊抵達,苗旭也跑過去觀看。
那黑眊一個個雄武非凡,一看就知道不同凡響。
如果說,苗旭本來並不太把曹朋放在眼中,特別是庫房起火之後,曹朋沒有任何動靜,苗旭不免更小覷曹朋。可是隨着黑眊抵達,苗旭似有所醒悟。人家不是沒反應,是在等大隊人馬抵達。今晚,曹朋招呼他過來,明顯有秋後算賬的意思。苗旭可不認爲,他手裡那些青皮地痞,能抵擋得住黑眊屠殺。所以從進屋之後,苗旭就表現的很低調,甚至很惶恐。
花廳裡靜悄悄的,只有竹簡展開時發出的輕弱聲息。
額頭,不禁泛出了冷汗,苗旭的心,砰砰直跳。
可是,他不敢吭聲,只能老老實實站在原處,等候曹朋發問。
“呼!”
曹朋長出一口氣,把手中竹簡放下。
“苗心敖。”
“草民在。”
“本官與你師父,是合作關係,盛世賭坊裡,尚有我一成份子,說起來,你應隸屬於我。”
“草民知道。”
“你師父爲什麼走,去了哪兒,我不管。
從現在開始,我希望能聽到我想聽到的事情。如果你想要敷衍我,這後果你自己去考慮吧。”
說罷,曹朋盯着苗旭,目光灼灼。
苗旭的心神亂了……他猶豫良久,輕聲道:“北部尉府的那場火事,應該是由北部尉庫丁李中所爲。此人……是雒陽本地人,同時也是北部尉府的老人。參與這件事的,大約有十七人,全都是北部尉府役隸。草民已打聽清楚了他們的身份,曹北部若需要,草民可以立刻附上他們的名單。”
“嗯……這個,自會有人問你。還有呢?”
曹朋不動聲色,站起身來,走到了苗旭跟前。
他圍着苗旭轉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
苗旭身子一顫,連忙道:“其實,朱北部生前,曾與家師聯絡過。”
“說下去。”
“大約在四月末,朱北部在北市查到過一批私貨。但朱北部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在私下裡和家師聯繫,並請家師打探那批私貨的來歷。可是未等家師得到消息,朱北部就……家師之所以離開,其實也是擔心被牽連其中。
他們連朱北部都敢殺,更不會對家師心慈手軟。家師還說,如果曹北部需要幫助,可尋求祝道相助。祝道在雒陽的眼皮子比家師更活泛,而且消息更靈通,有他幫忙,定水落石出。”
苗旭擡起頭,輕聲道:“曹北部,草民只知道這些。”
“他們……是誰?”
苗旭道:“家師也未能查出來,但隱隱透出的意思,和許都有關聯。”
“那批私貨,又是什麼?爲何我遍查卷宗,未有記錄?”
“這個……草民確實不太清楚。朱北部與家師聯絡時,草民並未在場。
後來,聽家師話語的意思,好像是一批軍械。不過雒陽經營兵械者,大都有些背景。家師答應朱北部的時候,也有點勉強……爲了這件事,草民兩個弟子離奇失蹤。家師就再也不敢追查下去,害怕牽連太深。曹北部就任,家師本來挺高興。可尉府火事,令家師感到惶恐。他也擔心,到最後會連累到我們,所以纔會離開。但具體去了何處,草民就不太清楚。”
兵械?
曹朋坐回了原處,露出沉吟之色。
這件事,似乎牽連越來越廣,如今更引出了兵械。
朱贊查出了這批兵械,竟然沒有上報,而是秘密查探,甚至不惜找史阿合作。要知道,朱贊對史阿的感官並不好。所謂俠以武犯禁,身爲雒陽北部尉,朱贊對史阿這種江湖人物,一直是敬謝不敏。可是,他竟然找到了史阿……也就說明,朱贊在雒陽已找不到可信任的人。
史阿呢,是個謹小慎微的傢伙。
這個人很知道明哲保身之道。
一開始,他或許真的是想幫助朱贊,可是到後來,連他也害怕了……從書案上拿起炭筆,曹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朱讚的名字,然後又分出兩道支線,寫下兵械和糊塗兩個字樣。
朱贊名字下面,寫了雪蓮兩個字。
由雪蓮,又引申出嶽關,赤忠,祝道的名字。
這些名字,看上去相互間並沒有什麼聯繫。
曹朋沉吟片刻,對苗旭道:“小寰。”
“小婢在。”
“帶心敖去找闞澤先生,讓他寫下名單。
然後立刻令夏侯蘭郝昭甘寧三人各領一百黑眊,按照名單上的名字抓人,先打入天牢之中。”
北部尉府,負責緝拿盜匪,本身也設有牢房。
郭寰答應了一聲,帶着苗旭往外走。
就在苗旭要走出花廳的時候,曹朋突然開口問道:“苗旭,雒陽城裡,除了赤忠、祝道和你師父之外,還有誰的劍術比較出衆?”
“劍術出衆?”
苗旭想了想,“張樑!”
“張元安嗎?”
“就是他……聽家師說,張元安幼年時,曾隨家師祖學過兩年劍,當時甚得家師祖的讚賞。
但後來,他因落馬,摔斷了胳膊……後來他雖然刻苦練習,但進步並不算太大。家師說,張元安劍術雖好,可因爲幼時傷殘,使得他難以大成。不過在雒陽城裡,也能算得上一把好手。”
腦海中,浮現出張樑那張敦實的面容。
“他,可會左手劍?”
“左手劍?”
苗旭連連搖頭,“劍乃君子,走不得偏鋒。
家師祖曾有訓,劍走中門爲君子,劍走偏鋒是爲賊……反正沒聽說張元安會使左手劍。”
“你下去吧。”
曹朋擺手,示意苗旭退下。
苗旭又使了一禮,極爲恭敬的退出了花廳。
曹朋沉吟片刻,在赤忠的名字下面,寫下了張樑的名字。
站起身,他在花廳裡徘徊良久,而後又返回書案,從書案下,取出雪蓮房中找到的那個匣子。黑漆漆的匣子,許是煙熏火燎的緣故,看上去非常粗陋。將匣子打開,立面是紅綢做墊,空無一物……這塊綢子,可真是鮮豔。做工也顯得很考究,與這匣子的粗陋,極不協調。
不協調,很不協調!
雪蓮爲什麼要用這麼一塊貴重的紅綢做底呢?
曹朋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個疑問。
把匣子放在一邊,曹朋盯着書案上的那張紙,陷入良久沉思。
——————————————————————————天已經完全黑了!
曹朋頭昏腦脹,從花廳中走出。
隨着黑眊抵達,整個尉府如今都被曹朋的部曲所控制,外鬆內緊。看看天色,想來甘寧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吧。
曹朋在花廳門廊上,伸了一個懶腰。
轉過身,他準備回房間休息一下。
只見花廳隔壁的房間中,燭火閃動。一個婀娜身影,映在窗子上。
那是黃月英的房間……曹朋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想要看看黃月英在做什麼。
可是當他推開房門,卻意外的看到,步鸞則站在窗邊……“公子,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步鸞睜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曹朋。
曹朋奇道:“小鸞,怎麼是你?月英呢?”
“小姐和夫人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所以已經歇息。我在這裡幫小姐收拾東西,怎麼了?”
還真奇怪!
剛纔從窗外看的時候,那影像分明是黃月英。
可進了屋子,卻是步鸞。步鸞和黃月英的體形,頗有不同。步鸞小巧玲瓏,而黃月英相對高挑、豐滿……“小鸞,你站在這裡別動。”
曹朋突然想起了什麼,忙翻身出去,站在窗戶外面。
燭光投影……曹朋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念頭。
昨夜,自己遭遇刺殺。
可究竟是刺殺自己,還是另有目標?
當時,曹朋站在窗戶邊上。如果從外面看,很難分清楚是曹朋,還是陳羣。如果刺客刺殺的是曹朋,他應該是找曹朋的房間纔對。難道說,刺客要殺得,不是我,而是陳羣陳長文?
這念頭一起,曹朋心裡咯噔一下。
如果刺客是要刺殺陳羣,又是什麼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