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動物對危險的敏銳程度都是很高的,但是可惜了,她是小草,是植物,至多算個植物人,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所以當身後的人一扁擔敲在她背上的時候,她只能結結實實捱了這一下,立馬滾到一邊去。
剛剛還在哭喪的、披着白色喪衣的老家奴一臉麻木地看着她,手裡的扁擔再次舉起,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就要往她頭上砸。
“陳管家!”小草看清了這人的臉,大叫一聲!
旁邊另一個人也過來了,一身黑色的綢緞,紮了白色的腰帶,腰間的玉佩價值不菲,頭上的帽子也是鑲着金玉。一張臉上依稀還有年少好看的眉目,眼眸卻變得渾濁。
“是你啊。”陳元徽看着小草,聲音有些沙啞:“什麼地方都能給你追來,也是有本事了。”
陳管家的動作頓了頓,看了一眼自家老爺,收住了手裡的扁擔,戒備地看着小草道:“這捕快來了,後面怕是還有追兵。老爺……”
“你先走吧。”陳元徽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馬:“馬背上的皮囊裡有我送你的東西,東昇,你先走。”
陳管家愣了愣,皺眉想說什麼,想了想,卻只能嘆口氣,朝陳元徽深深鞠躬:“是。”
背後疼得跟背了一塊巨大帶刺的石頭一樣,小草跌坐在一邊皺眉看着陳元徽,沒有動作。陳管家上馬離開,她也沒有阻攔。
一是現在這樣子也攔不住人,二是她覺得,陳元徽好像有話要對她說。
山上起風了,黃紙飛滿天,陳元徽站在金樹的墓前,輕聲開口:“金樹不是玦兒殺的。”
小草一頓,擡頭看着這個男人的側臉。
“玦兒雖然性子古怪,卻不會殺人。金樹是湘綺殺的。”
湘綺,趙氏湘綺,陳元徽之正室,也就是陳夫人。
小草聽得有些恍惚,山上的風一轉,眼前好像就出現了眠花樓。
金樹是眠花樓年齡最大的花魁,在被砸死之前,不,在被毒死之前,是一個風韻尚好,前途無量的脫衣舞娘。
從進去開始,金樹就什麼都肯做,只要千媽媽肯捧她,再低賤的事情也肯做。就比如脫衣舞,雖然大梁風氣開放,但是敢這麼做的女子,畢竟是少之又少,哪怕是窯姐兒,也是有放不開的。
金樹不一樣,連段十一都評價過,說臉和命都同時不要,放手一搏的女人,是最可憐的,也是最可怕的。
被辜負的勤勞少女,不知遭遇了什麼事情,被賣到青樓,受盡屈辱只想往上爬,有機會再見一面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夫君是長安的富商啊,體面氣派的人,若不是花魁,怎入得他的眼?
眠花樓裡萬紫千紅,不知道掙扎了多久,終於爬了上來,終於再次看見他。他比以前多了貴氣,眉目之間盡是意氣風發,好看的眼眸在對上她的雙眼的時候變得震驚,也許還有憤怒,更多的是疼痛。
然後呢?
然後他心緒波瀾,亟不可待地想迎她回去,補償她這些年來失去的東西,想重新對她好。
但是她失去的東西,還補償得回來嗎?他美眷在側,妻兒皆全。原來的期待,在終於看見的時候統統化作了怨恨,她允了他的贖身之舉,卻在脣上塗了最毒的藥,要在他來的那一晚,報這多年辜負之仇。
然而,回家拿銀票的人沒有按時回來,她等來的,是來自他的妻子的一碗毒藥。
金樹死的時候大概是不甘心的,她沒能報了自己的仇。
陳元徽在回家拿銀票的時候,說了將要迎娶金樹之言。趙氏聽完,看了一眼院子裡站着的三個姨娘,二話沒說勸陳元徽天晚不必出門,她派人去贖人。
心裡有愧,陳元徽沒有拒絕,就在她的院子裡睡下,哪知睡前被灌了一碗迷藥。這一睡,醒來的時候,金樹已死,自己的兒子已經在了天牢。
這也是爲什麼這麼多天,陳元徽都沒有出現。
而現在,他終於出現了,卻是在這東南山的墳前。
“我是不是個混蛋?”陳元徽輕輕笑着,望着墓碑上金樹的名字,聲音沙啞:“我這一生負了很多好女人,湘綺殺了金樹,我卻親手殺了湘綺。”
小草渾身一陣,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殺了陳夫人?”
想想又覺得更奇怪的是:“金樹是陳夫人殺的?!”
陳元徽繼續喃喃自語,像是壓根沒聽小草在說什麼:“玦兒給我說,已經負了一個,就不該再負另一個。可是我放不下啊,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在那火坑裡,不帶她出來呢?”
“我知道她恨我,也知道她想報復我。我欠她的東西還不清,她要命,我也可以給她。我這些年娶的三個姨娘,眉眼都像她。湘綺她都看着,都明白。我以爲她會理解我,沒有想到,她會對金樹下這麼重的手。”
“金樹死了,玦兒頂替她進了大牢。我身邊什麼都沒有了,還不如陪她去呢,你說是不是?”陳元徽轉過頭來看着小草,眼神終於有了點焦距:“你想抓我回去可以,等我死了,你放玦兒出來,將我葬在這合墓之中,我現在就跟你走。”
小草嘴角抽了抽,聽完他說的這一大堆話,背好像更疼了:“我只是個捕快,不能答應你什麼。”
說是這麼說,她還是有點心軟的。畢竟都是可憐的人,陳元徽也只是太愛金樹了,現在都願意自首……
陳元徽嘆了口氣,朝她慢慢走過來,自嘲地笑道:“是我糊塗了,你的確做不了主。但是玦兒是個好孩子,我手裡有湘綺殺人的證據,等他出來,請官爺能幫則幫,我不是個好父親…”
小草聽得點頭,身子也放鬆下來了,本來手裡還一直握着信號煙,已經準備扯繩子了,現在也微微鬆開。
“好,你跟我回去,我會替大少爺說情的。”
太陽落山,天色漸暗,小草背上有傷,疼得有些頭暈眼花。陳元徽溫和地伸過手來想扶她,她也就沒拒絕地任他扶了,畢竟自己一個人站不起來。
結果啊!就在這瞬息之間!小草終於領悟到了什麼叫人心不古,什麼叫圖樣圖森破!
陳元徽本來溫和的臉在靠近她的時候突然就猙獰了起來,手一抓,飛快地將她的信號煙給奪走了!
那是她唯一能和其他兩個捕快取得聯繫的東西啊!
小草愣了愣,立馬咬牙飛撲過去就想搶回來。奈何陳元徽是個男人,伸手一甩將信號煙甩到了遠處的草叢,她追都追不上。
“很會抓人的捕快啊,可惜了今天就你一個人。”陳元徽似笑非笑,一張臉猙獰不已:“金樹一個人在這裡,定然會很寂寞。不如你留下來陪她吧?”
“什麼?”小草挖了挖耳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我留下來,你呢?”
“我自然要走。”陳元徽臉上的肉緊了緊,眼神裡也帶着點恐懼:“雖然我想留下來陪她,但是我發現我還不想死。”
小草呆愣地看着他,方纔還覺得這男人有幾分書生氣息,現在看來,卻像是糞坑裡的蛆蟲,噁心又猥瑣。
殺了自己的妻子,大概是想陪金樹一起死,結果墳都挖好了,卻不敢死了。
剛剛她是不是瞎了眼了,纔會覺得陳元徽挺可憐的?段狗蛋說什麼來着,辦案就不能動同情心!師父果然都是對的!
“你殺了人,早晚會伏法。”小草慢慢站起來,忍着背後的疼,儘量讓自己的表情兇狠一點:“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何必讓自己多背一條人命?”
“橫豎都是死,知道我殺了人的,可就只有你一個。”陳元徽搓了搓手,左右走動着,像是在找最佳動手角度。
畢竟小草是個捕快,六扇門的捕快,那都是會功夫的!
小草站着沒動,默默調整了內息,眼睛死死地看着陳元徽。
等他終於朝自己撲過來的時候,小草氣沉丹田,學着段十一的招式,一腳朝他踢過去!
“哈!”草色煙波裡:妙
扯着背了,一陣疼痛,這一腳踢受疼痛影響,準確度明顯降低,踢了個空氣。
陳元徽趁着機會就一把抓住小草的兩隻手,小草張嘴就咬,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你一拳我一腳的。陳元徽也是個缺德的,知道小草背後腫了,一直襲擊痛處。
小草咬牙,體力漸漸支撐不住了。
腿軟的時候她有點後悔,後悔沒聽段十一的話每天起來蹲馬步,也後悔沒聽他的話不要在案子裡動感情,更後悔的是出來抓人沒有捎帶上他那樣的高級保鏢。
這打鬥場景沒有任何可觀賞性,就是普通的扭打,花把式都是演戲的,實戰中還是拳拳到肉比較實在。
但是男女有別,小草又帶傷,扭打了半個時辰愣是沒能壓制住陳元徽。這臭不要臉的還撿了旁邊的石塊,朝着她的腦袋就下來了。
小草終於明白,最開始他不讓陳管家動手,忌諱的只是她手裡的信號煙,現在她這威脅全無,只能等着腦袋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