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普通人的思路,無論是招商引資還是調動影視圈的資源,石澗仁要來擺平這個有線電視臺的現狀,那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最不濟打個電話給江州市電視臺的柳副臺長,也能從行業內縱向解決問題。
但那顯然不是石澗仁的風格。
如果那麼做,和齊雪嬌習慣的調動資源解決問題也沒什麼區別。
他依舊還是那個草根。
所以第二天一早,天色微亮就起牀跑完步,還很有興致的順便考察了下早餐品類以後,石澗仁提前半小時到電視臺上班,看門的工作人員很意外的給副臺長開院子門,辦公樓門就不用開了,電視臺技術中心一直都有人值班的。
走上空蕩蕩的辦公樓,石澗仁要做的就是……拖地。
沒錯,就跟當初在美術學院做模特時候自己把教室打掃了一般,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拖地,到樓梯間找了拖把抹布跟水桶,脫了外面衣裳只穿一件圓領衫就開始專心致志的拖地,先清洗自己的辦公室地面跟門窗,然後是外面的走廊,最後才沿着上下樓梯延展,但是在上班時間到之前五六分鐘收工,趁着辦公室裡大嬸還沒來,換下汗流浹背的貼身t恤,穿好衣裳迴歸正常上班狀態。
總有一兩個值班的技術人員期間經過看見,也有四五個提前抵達辦公室的各部門員工驚訝,還有正兒八經的單位清潔工趕緊開始上班做事。
於是等到上班時間一倆小時以後,幾乎所有辦公樓的有線電視臺幹部員工都聽說那個副臺長一早做清潔。
老式辦公樓大多是水磨石地面,刷白的牆面下半截是綠色油漆的裙角線,黃色油漆的大門上方有塊玻璃,所有上班經過三樓的員工都能清晰的看到這一塊有點與衆不同,灰黑色帶白色石英的地面完全是水洗過一般光可鑑人,以往多少有點灰濛濛的門窗角落都清理乾淨,特別是平日被敷衍的死角絕對是彎腰蹲身細心擦拭的結果,最後是磨損最大的辦公樓梯步,這種鑲嵌了防滑條的老式寬闊樓梯只要清洗過的地方就和別的梯步截然不同,有沒有花大力氣清潔,誰都能看出來。
所以這一天,藉着各種工作狀況,經過三樓的員工幹部們多少都會把目光投進那間辦公室,看見那老式辦公桌前,新來的“副臺長”一直坐在那看文件,門一直都是開着的,所以很多久坐機關的人都不喜歡在樓梯口,隨便做點什麼都在視線觀察下,一點私人空間都沒。
對面打毛線的大嬸堅持了半天,下午就訕訕的收起針線來,但實在是無事可做,選擇到其他辦公室去閒話,話題的中心當然就是那個除了喝開水上廁所,幾乎一動不動看文件的副臺長:“太邪門兒了!這麼年輕坐在那居然一點都不活潑,不說話沒表情,簡直就瘮得慌!”
連那些坐在轉播臺前面的技術人員都會把這當成話題,他們看上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沒什麼變化的工作中,居然出現這麼個異人兒,這帶了兒化音的說法是江州地區方言,帶點腦子不正常的意思。
沒誰去跟石澗仁交流,他也津津有味的把所有關於有線電視臺的行政文件、近兩年的各種紅頭文件、上級指示、工作部署從臺長辦公室借來全都看了一遍,部分細節還做了筆記。
看起來千篇一律的八股文裡,準確無誤的界定了這個事業單位的上級主管部門是區宣傳部,但業務主管部門是區廣播電視局,這兩家主管部門的來龍去脈就讓石澗仁費了好多勁,重新把前面看過的文件又倒回來琢磨,那些看似套話的排比句跟熟得不能再熟的字眼裡面,其實還蘊含着很多內容。
最後石澗仁的總結就是,宣傳部代表政黨來保證電視臺的方向不能出問題,廣播電視局則是從技術層面管理,好比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市長,這就是中國的體制特色,政務官員跟事務官員的關係,而這兩者之間又沒有那麼絕對的鴻溝,有時候有兼任,更多時候還會相互轉換。
唯一來打擾石澗仁的就只有清潔工,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人,絕對沒有酒店付阿姨的慈眉善目,花白頭髮跟眉間皺紋裡只有愁意,說話也格外小心:“領導好……”
石領導覺得自己放下筆轉頭的動作一定是慈祥的:“張阿姨好,有什麼事情麼?”
點了名的清潔工被嚇一跳:“啊?!你……”起碼兩秒鐘以後纔回想起自己要說什麼:“領導好……做清潔是我的本職工作,如果有什麼沒做好的,請提出批評建議,我一定改進,再讓您這麼大的領導做清潔,那,那我就……”
理論上來說,如果要在體系裡面穩步前進,這個時候應該把所作所爲都當成是在戰場上,清潔工也不過是戰場一角,大家可以心知肚明的用任何一個角落來較量,石澗仁的這個細微之處着手的做法並不稀罕,但被當成磨心的這個清潔工那就有得受了,何況她還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臨時工,石澗仁如果堅持以身作則的每天做清潔,那麼接下來的後果可想而知。
有志於在體制裡往上走的人怎麼做,那就見仁見智了,石澗仁的初衷就不是爲了傷害另外的人,連忙道歉:“好的,好的,我清楚了,你的主要職責就是打掃衛生收拾垃圾對吧,其他的不該你做的,對吧?”
清潔工莫名其妙的點頭稱是。
結果第二天石澗仁就開始收拾開水房。
每層樓都有一個不鏽鋼燒開水器,立在每層樓的衛生間旁邊,石澗仁依舊是那個上班時間,來了以後就把開水器拆掉插頭,仔仔細細的用帶來的一瓶白醋把裡面估計都沉積了好幾年的燒水水垢給清洗了,連帶滿水漬和各種髒污的燒水器外觀都重新擦拭得錚亮!
比石澗仁預計的時間都長了點,臨到上班才堪堪弄完,還好這個不算很體力活兒不用換衣服,但亮得幾乎能當鏡子的不鏽鋼燒水器襯托得這個衛生間外面的洗手檯無比骯髒,所以清潔工再次苦命的只好用草酸之類物件把洗手檯的每個角落都仔細清洗了一遍,纔不至於看起來特別髒,估計肚子裡暗暗把副臺長的多事又罵了個遍。
石澗仁只來得及清理了三樓的這一臺,但就是這樣,也引得各個部門都看西洋鏡似的爭相過來三樓參觀,據說外面的幾個主管都悄悄找理由回來看了。
各個科室都在傳說這個特別會裝積極的“副臺長”,感嘆就算是爭當先進分子也是門手藝,不是所有人都能撂得下這張臉,旁若無人的在議論紛紛中做這種事,他也是不要臉得夠了!
整個電視臺有點津津有味的圍觀感覺,還有人在打賭這個掛職的“副臺長”會不會挨個兒把每層樓的燒水器都清洗了。
石澗仁這一天依舊是看文件,昨天研究的是向上的關係,重點在各種關於電視臺的總領性文件裡打轉,今天研究自身,關於電視臺總編室、新聞中心、節目中心、頻道管理中心、技術中心等各環節的具體職責,瞭解各個環節的人員配備,專業程度跟以往在行業內的成績,很快就梳理出來這一百多號電視臺員工裡,五位領導加自己之下,還有十一位科級主管幹部,管理四十多位有事業編制的鐵飯碗員工以外,其他都是合同聘用制的臨時工,一線做事的主要都是臨時工,有編制的卻大多就跟對面打毛線的大嬸一樣,負責審查、培訓等“非常重要”的管理工作。
話說這個一天只有十幾分鍾自有新聞的電視臺,需要這麼多人來審查麼?
這世道還真是現實得那麼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