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真的是個很神奇或者詭異的東西,能把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熔鍊成親情,婚姻更是把這種親情變成了比血緣關係還高的層面。
所以古時候喜歡用聯姻加強凝聚力,還是放之四海都皆準的定律。
可反過來,爲了一個曾經根本不認識的人,可以痛苦到這樣的地步,這可能就是石澗仁想竭力避免的。
老頭子那情傷幾十年的頹廢,給了他太過深刻的印象。
沙灘白,銀白色的沙灘上彷彿一點雜質都沒有,哪怕夕陽映紅天際以後就消失了,沙灘上依舊被天光反射得沒有陷入黑暗。
連綿十數公里的蜿蜒沙灘邊,都是海濤輕柔拍打的浪花聲,沒誰注意到這樣一箇中國女子的哭喊,況且面對這樣的自然景觀,什麼樣的癲狂狀態可能都是當地人見慣了的,又不是呼救,所以根本沒人過來。
也許就是這樣空曠無垠的地方,才刺激鍾梅梅徹底放下包裹在身上的沉重情緒,肆無忌憚的發泄出來。
耿海燕被嚇到了,想過去伸手,被石澗仁拉住,兩人默默的退後幾步,坐在沙灘上等着。
情緒也真是個奇妙的玩意兒,剛纔還被震撼得人生觀都璀璨起來,瞬間就被這樣的哭喊引發出愁緒,耿海燕顯然是回想起自己的夢境,呆呆的坐在沙灘上抱住了膝蓋,看着那不顧儀態,手舞足蹈對着大海抱頭痛哭又指着大罵的女人,喃喃自語:“我真的幸運,那只是個夢,我使勁睜開眼就回來了,就重新看到你,而不是像梅梅姐這樣……”
鍾梅梅可以說是從天到地挨個痛罵,連逝去的丈夫也罵,彷彿這一刻自己的痛苦都是全天下都合着來坑自己的,那股怨懟和憤恨可想而知,這樣全力以赴的痛罵也是要耗費巨大體力的,不一會兒就無力的跪倒在地面一邊哭罵一邊捶打沙灘。
石澗仁只默默的坐在那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這種痛苦還是他帶去呢。
當初正是他介紹小澤和鍾梅梅各取所需的走到一起,佛說因果,現在的這個果,到底跟當初的因有什麼關係呢?
不可否認當初的小澤跟鍾梅梅都不那麼單純,雙方的目的性很強,但放開到所有的愛情場面中,又有誰不是爲着對方有自己所需要追求的才走到一起的呢?
男人希望女人美麗、溫柔、賢惠,女人期盼男人強壯、有前途、有擔當。
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功利呢?
這不過這一對兒過於現實了一些。
可迅速結合的兩年多,還算是成功又美滿的吧,小澤精明不擇手段,鍾梅梅現實而懂得鑽營,這頗爲互補的夫妻倆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雙方已經成爲自己如此深厚的情感延伸,起碼比很多口口聲聲說愛情神聖的男女要融洽多了。
所以到現在,驟然失去情感的鐘梅梅纔會這麼痛苦,應該比當年的吳曉影還要痛苦,這種摻雜了真正親情的撕裂從心理上已經延伸到生理,無論是面相還是思維跟心血管跳動,切切實實的痛。
耿海燕做惡夢的那瞬間身體感受就能證明這一切。
人也真是個神奇的生物。
石澗仁哂然的把下巴放在膝蓋上,他苦苦抵禦的是不是也在避免自己落到這種地步上?
耿海燕一直看着他的,好像從他的表情跟眼神讀出點什麼,悄悄順着沙灘挪到他身邊,又試探着慢慢把頭靠在他的臂膀上,石澗仁沒動,她就靠得踏實下來:“你不會離開我了,對不對?”
石澗仁沒說話。
耿海燕還是低聲:“當初去平京,其實就是怕你看我能獨立生活就走了,就好像碼頭上離開我的那次,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去了哪裡,所以才把奶茶店扔給你拖住你,現在這麼大的企業,這麼多人了,你不會再走了,是不是?”
石澗仁低低的唔一聲。
耿海燕靠得緊一些,好像取暖的貓咪:“昨天聽見你電話裡說把自己的股份要分給大家,我心裡就緊張,你到底圖什麼啊!你到底要什麼回報啊……什麼都不要麼,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啊,我能給你的,我全都願意給你啊!”
聲音也不大,海風中略顯沙啞,但肯定真摯。
石澗仁終於笑着轉頭,看着身側仰頭的少女臉龐:“說不求回報,那只是客套,所有付出都是渴望回報的,只是我希望的回報不是錢,不是女人或者享受,我一直都是這個態度,我認爲值得幫助的人,那就全力以赴的協助,如果對方選擇過河拆橋,見利忘義,我就歡天喜地的認出了他的本來面目遠離,不會遭遇更多的損失,但如果那也是個情深義重的人,用真心真意回報我,我們就一起努力。”
耿海燕認真:“我會努力的!”
石澗仁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對啊,所以我也真心真意對你,我要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爲我不知道一羣真心實意,懷揣遠大理想和夢想的人會幹出什麼樣的結果來,我非常期待,期待這種不可知的未來,人生如果一眼就能看到未來是什麼樣,還有什麼意思?就是這樣的未來,纔是我想要的。”
換做三年前的耿海燕,肯定聽不懂這番話,換做三天前的耿海燕也恐怕沒有深刻的體會,這一刻她好像有點明白了:“就像你說的要我思考人生,知道我未來該怎麼去努力了,卻也不知道這個努力會是什麼結果,到底是跟隨一家很好的公司做事業,還是自己開店重新發展,這都是未知的,但讓我覺得很期待,對不對?”
石澗仁點頭:“我很少跟三四十歲以上的人交流,就是這個原因,因爲他們中間的大部分,甚至絕大部分已經失去了這種期待,基本都是從他們的臉上一眼就能看見到老到死的模樣,那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多活一天就爲了多吃三頓飯?還是多跟幾個女人上牀?這一輩子三萬多天,這些已經過了一萬多天的人,就好像在每天低頭數着剩下的日子,卻不會擡頭看遠方,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耿海燕由衷:“你……真,真高級!”說完好像又覺得這個形容詞不對:“我意思是你跟好多人不一樣,好像就是鶴立雞羣,真的,當時你跟楊德光他們站在一起,哪怕身上穿得破破爛爛的,可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
石澗仁不得意:“多讀點書,內心就會有更多的想法,自然就希望給自己找尋生存的意義,面對這個美好或者黑暗的世界,既然要活這三萬天,那何不過得有點意思呢?”
耿海燕終於有點明白了:“怪不得……你對上明星或者大老闆也不覺得有多了不起,怪不得你看見那些美女也不怎麼覺得口水滴答的。”
石澗仁鄙夷:“流口水那是動物本能,人總不能落到跟畜生一樣吧?”
結果耿海燕居然給他挖了個坑:“那今天早上我怎麼看見你半夜洗了內褲的?”說完還哼哼:“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在碼頭上就聽說過那是什麼……”
哎呀,一臉正氣的人生導師好像被剝光了衣服一樣,正好看見鍾梅梅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朝着海水裡面跑,連忙跳起身焦急:“救人!救人要緊……”
結果耿海燕撇着嘴跳起來跟上他,卻發現鍾梅梅都連滾帶爬的在海水裡面衝進去幾十米遠了,這平坦的海灘還是隻把浪花和海水漫到她的小腿上。
恐怕得跑出去一兩公里,才能淹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