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二手貨交易市場,石澗仁明顯感覺今天受到的待遇區別很大。
之前衣衫破舊十足棒棒模樣的時候,周圍的人基本是隔着半米以上的距離走,個別女性甚至老遠就捂住鼻子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更不用說被人搭腔了,基本全程都是稍微靠近什麼攤位,別人立刻不耐煩的驅趕:“棒棒!站遠一些,不要擋了我做生意。”這還算是客氣的,有些直接喊滾,還隨手抓了紙團或者菸頭砸人!
也許是當了幾天棒棒,石澗仁對這個身份有點習慣了,並不抗拒這種鄙夷,更重要的是就連以前在縣城或者趕集的鄉場,他跟師父永遠都是一種把自己抽離於現實的角度,靜靜的旁觀身邊的世界,聽師父給自己挨個講解那些人的表情動態,所以自己穿得怎麼樣,被別人怎麼看,師徒倆從來都是不在意的,或者說不被人注意更有助於自己冷靜的觀察思索。
旁觀者清,是做一個頂級謀士的基本原則。
但大城市這種衣着區別還是遠大於小地方山區的,起碼穿着破爛發白膠鞋的情況在鄉下到處都有,這裡連叫花子都能穿完好的鞋,所以只有今天這個時候,石澗仁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給了自己多大的提升。
淺藍色的格子襯衫,就算被抹了點腮紅、脣膏跟眼影,還是筆挺嶄新的,牛仔褲更是修長整潔,加上幾乎一塵不染的白色運動板鞋,隨便穿在什麼年輕人身上都是清爽利落的,何況石澗仁的身材還很不錯,寬厚的肩膀,沒有贅肉的腰腹,有力緊繃的上臂跟大腿,都被衣服襯托出來了,襯托出來一種他原本就非常獨特的氣質,淡淡的儒雅,加上頭髮變成了貼着頭皮的板寸,略顯削瘦的臉上輪廓分明,有點說得上英俊這個形容詞,也怪不得換了衣服出來能贏得那些小姐妹熱烈的叫聲。
所以之前的木棒,現在背在背上更像個道具,一路走來都有攤販招呼:“手錶!看不看?真資格的海霸王、雷達表,要不要,絕對戴起泡妹兒一殺一個準!”
“隨身聽要不要,來個三洋的隨身聽嘛,肯定巴適……”
“領帶!小兄弟,再來條金利來的領帶!妹兒,給你男朋友買一條好領帶嘛,長得這麼撐投(帥氣)……”
聲音幾乎就是纏在他身上的,石澗仁敏銳的感覺到這種差別,忍不住笑了,原來這種人世間的勢利、市儈真的就是這樣現實,師父說的,書上寫的那些放浪形骸的古代狷狂名士做派,在現今社會完全行不通,這個世界並不是看你有多少實際能力跟素養,而是先看衣冠,先看臉!
還是要入世才能真的體會到這麼多真實!
想到這裡,他反而側臉看了看身邊一直並肩的耿妹子,要知道碼頭上的這些小姑娘普遍都比男人穿得光鮮好看,她們也更熱衷模仿城裡姑娘的打扮,可不管怎麼說,自己穿得再破爛時候,這姑娘卻沒白眼看人。
使勁抹過眼淚的耿妹子比往日嘰嘰喳喳的狀況安靜不少,感覺到石澗仁的停頓,順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低聲:“別信……表是假的,只走得了幾天就不動,隨身聽是賊貨,領帶是日本死人子身上扒下來的……”
她簡直如數家珍!
這就是這幾天耿妹子和石澗仁一起在二手貨市場,讓入世的年輕人覺得這個山外世界有多麼非同尋常的感受,有時候楊德光都會上當被吸引,耿妹子卻能一語道破天機!
一直在碼頭上跟父母以餐館爲生,十三四歲就開始偷奸耍滑的少女,和楊德光那種成天悶頭搬運的棒棒,信息接收量是截然不同的,無論主動被動學習坑蒙拐騙招式,還是同齡小姐妹們相互女性間天然八卦的傳播,加上心性機靈,對這些門道清楚得要命!
所以說之前耿妹子帶他去看見那些衣服,他纔有些懷疑會不會是那些小姑娘自己從店裡偷拿的,現在他實在是有些懷疑社會上大多數人的道德底線。
但這會兒有一說一:“不是,我是感謝你這幾天的另眼相待,沒有跟其他人一樣衣冠取人。”
耿海燕的表情應該算有點譏笑:“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的麼?人吃人的社會只看錢!”其實這會兒她臉上的妝花了,不好看,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更有點扭曲。
石澗仁搖搖頭,沒爭論,繼續順着攤位往後面的固定店面走過去,耿妹子卻較真:“說啊,你不是答應了要教我麼?怎麼說不出道理來麼?”
聽這口吻頗有些叫板的意思,石澗仁想了想盡量簡單直白點:“人生來就是悲苦的,這話沒錯,其實你這樣還蠻好,已經習慣於看到陰暗面,但你現在就要學會看到積極光明的東西,生活纔有希望,纔不會覺得抽菸帥氣,沉迷於男女之事,又或者去騙錢……”
耿妹子居然笑了:“對啊,我覺得跟你處對象就是個開心的事情,生活有希望啊,結果你不同意,我當然覺得陰暗!你告訴我,這個社會上哪裡還有什麼積極光明的東西?”
石澗仁看看紛亂的市場,還真讓他找到個人,帶着耿妹子走過去,隔着十多米指給她看:“也許我一時半會間,不知道這裡誰是騙子,誰是小偷,但是這個人,就有一種我喜歡的積極光明的東西。”
耿妹子驚訝的仔細看,還好是個男人,比一般男人頭髮長,偏軟偏稀疏的那種黃,三四十歲年紀偏瘦,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斯斯文文的坐在一處房屋的臺階角落,身上的衣服普通整潔,重點是一直拿着個黑色大本子在寫寫畫畫,還不時擡頭面帶專注的看周圍的人,然後又經常埋頭於自己的大本子中,在這一片到處都充滿銅臭功利氣息的二手交易市場裡是少見的乾淨。
如果把這個人指給楊德光就絕對看不出什麼來,頗爲擅長評估肥羊的耿妹子一看就回頭再把石澗仁打量一下撇嘴:“嘁,不就是個文化人麼?跟你一樣,看着就有點酸!”
石澗仁笑笑轉頭走了:“就是這個意思,多讀點書沒錯的,心中有天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在爲什麼努力,那就不會凡事都充滿戾氣,什麼都看得那麼狹隘,覺得什麼都陰暗,什麼都無所謂了。”
耿海燕還真想了想這句話,追上去嘲笑:“你了不起!你是個人才,可你還不是個棒棒!你要爲什麼努力?就是你們那個要兩百塊錢的計劃?”她運氣好的時候,宰一回肥羊就有這個數了。
石澗仁不覺得丟臉:“萬丈高樓平地起,我踏踏實實的一點點做事,遲早會達到師父給我說的樣子。”
耿妹子感興趣了:“師父,又是師父!哈哈,你們是什麼門派啊,祖師爺又是誰啊……”
石澗仁嘿嘿笑卻不解釋,鑽進固定檔口的樓裡,就跑到一長排打開卷簾門的二手家電鋪面前晃悠,耿妹子跟過來正要繼續問,就看見石澗仁已經躬身到一家店面門口詢問:“師傅,請問你們這裡招臨時工不?搬運、打雜我都能做,每天下午都能過來做事,我看你們這家一般都是下午纔開門的。”已經觀察不是一兩天了。
結果別人打量一下他的穿着,有些驚訝:“啊?臨時工我們是要,但不是你這種打工的價錢哦,低得很……”
的確是石澗仁這種看起來頗有點時髦的穿着和有禮貌的官話,讓別人以爲是期待很高的城裡年輕人。
石澗仁連忙解釋:“不高不高,您看着給點工錢就行,我是前面服裝批發市場的棒棒,早上上午搬東西賺點錢,下午就想來這邊做事。”還展示自己背上的棒棒,好像那是個多不得了的工作。
這麼一說,別人立刻就釋然了:“哦!那行,那行,每天來吧,肯定有事做,就五塊,十塊錢的說好價錢,看具體的事情,比如今天,喏,這一堆剛剛收回來的二手電冰箱,把外殼的鏽都除掉,要重新打磨上漆的,做不做?”
石澗仁高興的立刻答應下來,捲起袖子就投入這份新工作。
皺緊了眉頭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耿妹子實在是看不出這有什麼玄機,催了幾遍看石澗仁幹得熱火朝天,就只有自己先回去了。
不過這回出市場的時候,她特別到那個寫寫畫畫的中年人背後去站着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