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一起暢談各自回家過年的感受,談到精彩之處,不時發出陣陣歡笑之聲。
寢室裡八個人完全沒了剛來大學時的那般矜持、謹慎和沉默,現在大家熟絡了,瞭解了,適應了,融合了,倒像是哥們一樣隨意和自然了。
祈冰趁他們不注意,將閔蕙拉到一邊小聲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閔蕙看看他:“好啊,我跟他們打個招呼就出去吧。”
告別他們後,祈冰和閔蕙便走出宿舍樓。
祈冰先問閔蕙:“過年還好吧?叔叔阿姨還好吧?”
“還好,他們也好。你怎麼樣?你家裡人都還好吧?”
“他們都好,就是……哎。”祈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閔蕙覺得十分詫異,便問道:“怎麼啦?跟劉莎莎鬧矛盾了?”
“這倒沒有,過年前見過她,到現在還沒見到她呢,哪來的矛盾啊。”
“那是爲什麼嘆氣呢?”
祈冰鬱悶地說:“本來過年是開開心心的,只是我奶奶得了重病,結果現在完全沒有好心情了。”
“你奶奶得的什麼重病啊?”閔蕙關切地問。
“肝癌。”
“啊?”閔蕙吃驚地叫道,“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我過年的時候想到回去看看他們,結果發現奶奶變化很大,臉色蠟黃,瘦了很多,飲食也不好。當時問她哪裡不舒服,奶奶說主要是肚子痛。爺爺帶她去鎮上也看過,人家初步猜測是奶奶的肝部有毛病,但不能確定到底是何種肝病。只是在吃一些草藥。我看奶奶狀態不好,就要奶奶跟我們一起回濱江了。結果去醫院一檢查,是肝癌,已是晚期了,沒辦法治了,醫生只是開了一些安慰的藥。後來爺爺也知道了,要接奶奶回去,自己來照顧奶奶。”祈冰說到這裡,眼眶都溼潤了,聲音也在顫抖。
閔蕙下意識地抓着祈冰的手,安慰說:“這樣的病現在是沒辦法治啊,即使要治,就是不談錢的事,也是隔靴捎癢,不解決問題啊。”
“就是啊。奶奶估計感覺她的時間不多了,心裡很有數。她回去時看着我們的眼光都很慈愛、都很留念的樣子,讓我們心裡越發難受。”祈冰哽咽道。
閔蕙用勁握了握祈冰的手,試圖緩解他的情緒。
“對於死亡,我已經見得多了。以前的林寧的死,強強爸爸的死,華子姐姐的死,乃至王一平的死,都讓我震驚、傷心和難過。但這次奶奶得了絕症,我心裡卻是另一種感受,那就是痛心、不捨和愧疚。是的,跟他們最大不同的一點是,奶奶是我的家人,也是養育過我的親人。奶奶的一生很平凡、很簡單、很執着,就是爲了家庭,就是爲了後一代順利長大。奶奶奉獻的多,得到的少,就是爲了祈家而活着,而做着。奶奶是那種相夫教子、勤扒苦做的家庭婦女,她可以沒有文化,她可以節衣縮食,她甚至可以任勞任怨,爲的是一家人的平安、無恙和健康。她不稀罕今生大富大貴,也不稀罕後人高官厚祿,在她眼裡,全家人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我想不通的是這麼慈愛、善良和無爭的奶奶,怎麼會得這種難治的病呢?人不是常說,好人終有好報。可我的奶奶一生向善、一生勤勞,終是惡疾纏身,這是哪來的道理呢!”祈冰長長的敘說之中帶着對上天不公的責詰。
閔蕙依然握着祈冰有點發涼的手,看着情緒激動的祈冰,不知如何去安慰他、說服他。
他們沿着林間小路緩緩地沉默地走着。
走了一會,閔蕙仰頭對祈冰說道:“祈冰,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祈冰點點頭。
閔蕙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握着祈冰的手,於是羞澀地鬆開了,覺得自己做法有點僭越了同學之間的關係了。
祈冰只顧沉湎在奶奶的事情上,幾乎沒有覺察到閔蕙微妙的變化。
“你家裡環境就那樣,房子又小,人又那麼多。你爺爺肯定不好叫奶奶住在你們家了,再加之你家裡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哪來人來招照顧奶奶呢。”閔蕙說道。
“其實我發覺我奶奶也意識到什麼,不僅不着急,反而來安慰我們。奶奶臨走的時候,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希望我們有時間回去看看她。哎,這就是我的奶奶。”
祈冰這段話,觸動了閔蕙,閔蕙眼眶發紅,喃喃地說:“真是個好奶奶啊。”
他們慢慢走到了湖邊。
此時的湖邊,仍舊冷風撲面,浪花前仆後繼地打在岸上,隨後隱入沙土裡。
“好冷啊。”閔蕙哆嗦着說。
“是有點冷。我把大衣給你吧。”說着,祈冰脫下自己的大衣交給閔蕙。閔蕙堅辭不要,要祈冰快點穿上,免得感冒。
“沒事的,你知道我練過功的,身體棒着呢。”祈冰還是把大衣披在了閔蕙身上。
“哦,對了,祈冰。我還欠你一餐飯呢。呵呵,現在快到飯點了,我請你怎麼樣?去劉姐那裡行不?”閔蕙問道。
“呵呵,請我啊,還沒忘這事啊。”
“哪能忘呢。我是信奉神目如電,欠債必還的。呵呵。走吧。”
來到濱湖酒家,見到劉姐忙乎着。祈冰便問道:“劉姐,新年新氣象,生意可好吧?”
劉姐轉身一看是他們,便笑呵呵地說:“還好,還好。還不是託你們的福啊。好巧啊,中午華子還來過呢,你們怎麼不一起來呢?”
“華子?”
“是啊,你不知道啊。”劉姐詫異地說。
“我今天才來報到呢。”祈冰說道。
“哦,這樣啊。你們坐吧。你們想吃什麼,先看看吧。”說完,劉姐把菜譜放到桌上。
“華子來過啊。是不是跟蔡美娟一起來的呀?”閔蕙問道。
“我猜啊,絕對是。這個華子啊,腦殼壞了,怎麼不聽人勸呢。真是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啊。”祈冰嘆氣地說。
“怎麼呢?他們不能在一起嗎?”閔蕙疑惑地問。
“你覺得可能嗎?現實嗎?”祈冰反問道。
閔蕙擡頭看看屋頂,漫不經心地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我覺得吧,兩情相悅是很難得的。雖然他們身份有點懸殊,但也不能說明他們之間就沒有友情和愛情。也許對他們來說,學歷啊,身份啊等等皆爲敝帚,只有兩情相悅纔是根本呢。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嘛。”
祈冰驚異地看着閔蕙,想不到閔蕙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祈冰想若是華子聽了閔蕙這番話,想必一定叩而拜之,引爲知己呢。
不管閔蕙如何粉飾和力捧華子這件事情,對於華子的做法,祈冰是不會看好的。
“難道你覺得他們不合適嗎?”閔蕙見祈冰默不做聲,遂問道。
“是的,我不看好這件事情。”
“呵呵,我覺得你錯了。既然兩情相悅,何不珍惜眷顧呢。”閔蕙說。
“只是爲情爲愛,就不考慮其他嗎?”祈冰詰問。
閔蕙正要回答,劉姐過來問道:“你們的菜點好沒有啊?光說,不吃,多沒意思啊,呵呵。”
“劉姐說得對,要有意思才行呢,呵呵。我來點吧。”閔蕙看了幾個菜,指給劉姐看了,劉姐會意地拿着菜譜到廚房下菜去了。
閔蕙看着祈冰,思忖了一會,說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看來你是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啊,呵呵。”祈冰笑道。
“不是我,是他們。我發現他們是這樣的。你覺得呢?”
“也許吧。及時行樂之徒乎。哈哈。”
見到祈冰開心笑了,閔蕙心裡也很高興。其實閔蕙也不看好華子的感情,只是爲了祈冰能夠從鬱悶的情緒中走出來,故意和祈冰唱反調,持相反的觀點。看來這招還真管用,閔蕙悶在心裡樂。
菜上齊後,閔蕙對劉姐說:“劉姐,上一壺你家的私酒。”
祈冰糾正道:“哪來的私酒,是自釀的酒。私酒可不能瞎說的哦,別人還真以爲她家的酒是走私來的呢。呵呵。”
“哦。對,自釀的酒。”閔蕙立馬自糾。
“怎麼啦?你也喝酒啊?”祈冰驚奇地問。
“喝啊,怎麼不喝呢,難道只許你們男人喝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平時根本不沾酒,今天怎麼突然喝起酒來了呢,難道過年的時候,你在家練了的?”祈冰逗閔蕙。
閔蕙看着祈冰,心想你個呆瓜,不都是爲了你麼。這都看不出來,還取笑呢。“沒練,無須練。我的酒量可是天生的哦。不是有句話嗎?女子無酒三杯量。我今天心情好,我可以陪你喝喝,看看自己的酒量到底如何。”
祈冰覺得奇怪,一向穩健、謹慎地閔蕙竟然自己主動要求和自己喝酒,這是犯的哪門子邪呢?
劉姐拿來酒,笑道:“再別說我這是私酒,否則我的小店就開不下去了呢。拜託哦,呵呵。”
“劉姐啊,小妹說錯了啊。是自釀酒,不是私酒哦。”
“哈哈,開玩笑的,別在意,你們喝吧!”劉姐顧自忙去了。
“祈冰,杯子拿來,我來倒酒。”閔蕙像是命令的口吻說道。
閔蕙笨拙地倒好兩杯酒,祈冰看着發笑,不像是個練家子啊,倒酒都倒灑了。
閔蕙拿給祈冰一杯,自己便端起酒杯就要和祈冰碰杯。
祈冰見狀,趕緊放下杯子說道:“閔蕙,別慌着喝酒啊,先吃菜,這酒有點度數的,後勁也大。你這樣空腹喝酒會醉的啊。”
閔蕙接受了祈冰的意見,開始吃起菜來。
吃了幾口菜,閔蕙再次端起杯子要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