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超羣在寧北力挺張躍進的事,很快就傳回了市區。龍若海對這個名字,感覺到很是有一點耳熟。雖然一時想不起來,但他有辦法。身邊有個‘小諸葛’,就是一本‘活字典’。這小子不管到了哪兒,就喜歡打聽一些奇聞逸事。這種問題,當然不會難得倒他。
“你問的是張躍進?唔,你這就找對了人。這傢伙在寧北是個名人,而且是一個大大的名人。不過他的這個名聲,只不過是臭名昭著罷了吧。
在寧北縣城,只要提到張躍進,沒有不知道的人。並且有一條專門以他的名字,而編成的歇後語。那就是‘張躍進的人格——狗屁’。從這條歇後語中,你就不難看出他一個什麼類型的人材。”‘小諸葛’擺出了一副說書的架勢。
喝了一口茶以後,他繼續說道:“這傢伙長得並不出衆,矮小瘦削的身材,腰身稍許有點佝僂,眼角皺紋密佈。除了嘴脣比常人薄上一點外,不聽人介紹就是一個標準的糟老頭子。把他混在人羣中,稍不留心就如同摻入泥土中的一粒沙子,根本分辨不出來。
老寧北城的人,都知道張躍進的發家史。他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是在縣皮革廠燒鍋爐。外表看起來是很風光,比起那些上山下鄉的同年人來說,確實是強上了不少。
只是自己的苦,自己知道。每天伴隨高溫,還要日月顛倒上三班制,確實是很辛苦。他一直想調整工種到辦公室去,喝喝茶,看看報紙,再寫寫情書什麼的,多愜意的事情呵。”
“來、來、來,點上一支菸。歇息再接着說。”龍若海看‘小諸葛’這麼賣力,連忙給他小小恭維了一下。樂得‘小諸葛’找不到南北。
“當時他找了好多關係,但都沒有成功。找到最後的結果,只是換回了老廠長一句話。說是想要調整工種不是不可以,但必須先讓我不當廠長。這話說得夠嗆人的吧。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學校畢業的高中生,但老廠長就是看不中他。
不用說,這中間肯定會有原因。到了最後才知道,沒有其他原因,只是因爲他常用糧票誘姦附近農村的小媳婦。偏巧又讓老廠長知道了這種擺不上桌面的事。那個年代裡,十分忌諱這種事。再加上老廠長又是個十分傳統的人,調整工種的事當然是棒槌敲竹筒——空想(響)。”
“老廠長退休後,張躍進轉了狗屎運。他依仗着和新廠長有點轉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又送了一點禮,工作很快就得到了調整。禮品固然重要,主要原因還是新廠長看他能說會道的,就讓他當了供銷員。
這下子一來,那可真的是龍歸大海,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一雙嘴脣上下亂飛,說得是天上有,地上無。常常說得協作單位的供銷員眼睛直瞪。忽悠的結果是明顯的,他先後爲廠里拉回來了好幾張訂單。這也成了新廠長慧眼識人才的最好說明。”
“是嗎?真能這樣堅持下去,倒也算得是一個人才。嘖,就怕不能持久。”龍若海插了一句嘴。依着他對人性的瞭解,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大哥,你說得太對了。時間一長,張躍進的狐狸尾巴就拉了出來。改革開放開始以後,寧北農村的鄉鎮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地一涌而起。皮革行業投資少,技術門檻兒低,當然進入了首批‘吃螃蟹’農民的視線。
辦廠容易,將家中房屋清理一下,湊上一筆錢,再喊上幾個街坊鄰居,就算上了馬。有了錢,有了人,有了廠房,關鍵缺少的就是銷路。那時的市場經濟,還很不正規。鄉鎮企業,必須要靠國有企業的訂單才能生存。
這種不健全的經濟體制,就爲張躍進這種‘蛀蟲’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和空間。他和同廠的幾個供銷員沆瀣一氣,上下其手,鑽起了管理上的漏洞。
利潤大、生產難度小、技術要求低的訂單,一拿到就轉手賣給鄉鎮企業。利潤小甚至於虧本、生產難度大、技術要求高的訂單就交給廠裡。”
“這是個混蛋。有了這種人,企業想不倒都難。”龍若海有點義憤填膺地說道。
“是呵。好端端的一家國營企業,就這樣被他們搞垮了臺。但張躍進也成了寧北縣第一批萬元戶中的一員。別人下崗是兩眼汪汪,淚流滿面,他則是若無其事的給自己買了一幢四合院享起了清福。
東南沿海出現走私風潮的時候,張躍進又動了凡心。重新出山跑了幾趟,發現來錢確實是很快,只恨自己本錢太小,發不了大財。他眼睜睜的看着別人發財,大把大把的錢往家擼,心裡頭的那個急呵,真的是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
只要手上能有一筆流動資金做本錢,張躍進敢於保證,百兒八十萬完全是有可能的,三五百萬也不是夢想。狗急跳牆,人急有智。一陣苦思冥想之後,還真的讓他給琢磨出一條道兒來了。”
“你這一說,我倒是有點兒想了起來。他是不是讓自己表哥坐牢的那個張老闆?”說到這時,龍若海想到了在寧北偵查信用社殺人案時,‘小諸葛’總是在自己耳邊說起的鄧大安悲劇。
“怎麼會不是哩!記得鄧大安被捕的當天晚上,我就給你說了這件事的哩。”‘小諸葛’聽到龍若海的插話,一拍大腿,說得更加的來勁。
“張躍進有個姨表兄叫鄧大安,在縣機牀廠當廠長。那可是寧北首屈一指的大企業。表兄對他並不感冒,常常用這個表弟的劣跡,來教育廠裡的供銷員,讓大家不要見利忘義。
也許是張躍進這個反面典型的作用,還有可能是機牀的技術門檻兒高,在機牀廠這塊金土地上,就硬是沒有發生倒賣合同的事。
但也由於鄧大安將張躍進當反面教員的事,再加上他自己本來就是個無事不登門的性格,姨弟兄之間愈發生疏了許多,基本上就不走動。偶爾在路上碰到了以後,也是能避則避,儘量不打照面。
要想搞到週轉資金,在張躍進所有的關係戶中,能有這個能力的人只有鄧大安,能找得到的人也只有鄧大安。偏偏這個鄧大安,又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這種人肯定會有辦法的。什麼人都不怕,就怕不要臉的人。”龍若海想到了吳曉軍,深有感觸地發表了自己的感想。
“是呵。你說得一點也不錯。張躍進就是一個不要臉的人。他知道,如果直接找上門去,肯定會碰上一鼻子灰。想來想去,他還是厚着臉皮到了鄧大安家。不過他去的時間是有講究的,是揀在表哥、表嫂都去上班以後纔去的鄧大安家。
張躍進手上拎了兩包縣糕點廠產的糕點,一進門就‘姨媽、姨媽’的喊個不停,讓鄧大安的媽媽來不及的連聲應答。說是專門來看姨媽,並且帶來纔出爐的綠豆糕。
張躍進哄老人的方法那真的是很絕,一會兒回憶童年的往事,唸叨着姨媽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一會兒訴說生活的艱辛,自己很早就沒有母親的痛苦。
說得老人家一會兒笑,一會兒抹眼淚。鄧大安的媽媽,只有姐妹二人。妹妹因爲身體的原因,加上唯一的兒子又不聽話,不學好,去世得比較早。人老了,最是念舊。
老人家退休在家,兒子、媳婦有本領,還又孝敬,生活過得樂滋滋的。只是因爲沒有什麼親戚,平時也沒有什麼地方能走動,多少總是感覺到有點寂寞。好不容易看到孃家侄子登門看望自己,當然是開心得很。”
“老人中了張躍進的親情計了吧?”龍若海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三分。老人最是心軟。吳曉軍幫何應霞說情,不也是哄得媽媽要讓自己積德的嘛。
“是呵。張躍進看到老人笑得樂滋滋的,也就乘勢說出了自己想請表哥幫助借一筆錢的要求。
其實張躍進完全不要用這麼多的心計,也能達到目的。自己的生活過得好,當然也就總是想着能幫孃家人一把,這就是老人的內心世界。
雖說這個姨侄兒品行不咋的,但好歹總是妹妹肚子中掉下的一塊肉。再說自己就這麼一個直系親戚,能幫當然要幫了。老人不知道其中的風險,也沒有徵求兒子的意見,一口就將這事情答應了下來。”
“說內心話,鄧大安是不肯借這筆錢的。只是拗不過媽媽的堅持,再加上自己的一點自信。覺得張躍進這種小丑跳不出自己的手心,就從基建基金中,劃撥五十萬元錢借給了張躍進。他忘記了自己這個表弟,不僅是一個小丑,更是一個無賴。
借錢的時候,還是有點不放心。反覆再三地叮囑張躍進,到期一定要按時歸還。也難怪鄧大安要叨嘮,畢竟這是一筆大數目哦。”
聽到‘小諸葛’這樣介紹,龍若海也贊同地點了點頭。八十年代那時候的人,一個月只有幾十元錢的工資,手上的餘錢少得可憐。公務員想要買福利分房,爲了幾千元錢,不知要找多少人家去借債哩。
“張躍進當然是連連點頭。說是隻要用三個月,到期一定歸還,並且用自己的人格來擔保。這條保證,當然不會兌現。倒是讓寧北縣多了一條歇後語,那就是張躍進的人格——狗屁。當然,那是後來的話。
這筆錢到了張躍進的手,確實是讓他發了大財。他那兒肯輕易的把錢給還回去。越是發財,張躍進越是捨不得放手,更何況這筆錢每天都能爲他自己增加收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