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手中的信訪件,送了幾天也沒有能夠送得出去。從表面看來,好象沒有一個應該接受的單位。其實不然,明眼人都很清楚,知道這事也很簡單,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煩。大家都知道,這幾個部門都有叫停的權力,可是誰也不敢叫停。張躍進沒有什麼,關鍵是他背後的人物不好惹。況超羣不說話,整個寧北縣還會有誰敢捅這麼一個馬蜂窩哩?
也只有老沈這麼一個憨人,纔會這樣無所顧忌的到處找人收下信訪件,纔會被人看作是在上門找麻煩。老沈跑到最後的效果,就是出現了一個寧北獨特的景觀。只要他一跑到哪個單位,人家局長室的門都是立即關得緊緊的。領導不是開會就是下鄉,找不到一個說話能管用的人。想要把信訪件丟給辦公室,工作人員則是聲色淚下,就差跪拜求情,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這些惹禍的東西。
老沈不是不知道問題的關鍵所在,只是他也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他總希望有個部門能將**信接過去,信訪部門也能交差就行。可惜的是,新來的信訪局長王大力,根本不想管這事。不但不管事,還在說老沈是飯吃飽了沒事做。跑了幾天都沒有效果,老沈也跑得惱火。沒有辦法,他只好硬着頭皮跑到了況超羣的辦公室。剛要敲門,就被袁主任擋了駕,說是縣長正在考慮大事,不能打擾。
幾十年的政府經歷,讓老沈也煉成了**湖。這麼一點小把戲,哪兒能哄得了他。一聽袁同慶的話,就知道其中有貓膩。再看到小周秘書那種欲笑不笑的神情,當然知道是況超羣不想見自己。這也難怪,沒有哪個當領導的人,會喜歡這種專門送麻煩上門的幹部。至於那天在信訪局大門口,主動走上前去接待老百姓,只要是稍有智商的人都會知道,那是在作秀,是做給老百姓看的玩藝呵,當不得真的。作秀的事情,只能是偶一爲之。沒有哪個領導會願意天天去接待**戶,天天去幫着部下擦屁股,去做那種專門得罪人的事情。況超羣雖然也想改變形象,但不等於他就願意天天處理這些麻煩事。
沈全瑞什麼也不說,就坐在秘書辦公室裡拉家常,和況超羣耗上了時間。看到他這個樣子,袁主任也沒有辦法。只好大袖一甩,臉色很不友善地揚長而去。小周秘書又等待了一會,看到老沈叫上了勁,不見況超羣不罷休,也只好敲響了縣長辦公室的門,報告情況之後,然後再出來將老沈給引了進去。老沈進去的時候,況超羣還在忙着,不停地翻閱着桌子上的文件,時不時地還在文件上批上幾行字。當然,有的文件也只是在上面劃了一個圈就算了事。
沈局長見多了這種故作深沉,以沉默來打壓對方氣勢的伎倆。他知道這時不能開口說話,一出聲就失了先手。乾脆就自己找了一張沙發坐了下來,翻閱起茶几上不知誰看了丟下來的《參考消息》,戴上了老花眼鏡,一字不拉的慢慢閱讀了起來。老沈這種人,軟硬不吃。重不得,輕不得,況超羣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對付他。僵持了一會以後,況縣長也不得不搖了搖頭。他放下手中批閱的文件,摘下眼鏡,用絲絨布擦拭了一下鏡片,然後擡起頭來問道:“老沈,最近身體怎麼樣?”
“謝謝縣長的關心,我能吃能睡,還能跑能跳,好得很哩!”老沈知道況超羣這個人,不喜歡的人就不想見。但真的見了面以後,還表現得如同老朋友一般。總要先從生活、健康上寒暄幾句,問寒問暖,詢問有沒有困難。不瞭解他的人,還真能爲他這種禮賢下士的做法所感動。常在一些場合中幫他辯護,說他不是個霸道的人。但這一套對老沈來說,純屬小兒科,統統免疫。
“這我就放心了。老同志都是財富呵,一定要關心好,保護好。給你們新配了局長,你要注意搞好傳幫帶,好好培養接班人哦,不能事事處處都是自己打頭陣哩。”“呵呵,我一定會在新局長的領導之下好好工作的。你看,這就是局長讓我找你來彙報工作了。”老沈打蛇順棍子上,一點也不把縣長的話當客套。但他也知道,說話要適可而止。因此,話一說完,就將信訪件放到了況超羣的辦公桌上。
“信訪部門怎麼看?對這事有什麼好的處理意見嗎?”況超羣一看信訪件的標題,就皺起了眉頭。他不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一直沒有想到一個好主意。既要能把工人打發掉,還不能出問題。還又要能滿足張躍進發財的願望。畢竟‘宏大集團’的麻煩,是擺在那兒的現實問題。如果得不到很好的解決,就是一顆隨時都能引爆的定時炸彈。
“國企改制有明確的規定,合同上也寫得很清楚。土地性質,是明擺着的事,屬於工業用地,不能轉爲商品房開發。建議由發改委牽頭,國土、建設和勞動等部門部門會辦,明令予以制止。”到了節骨眼兒上,老沈毫不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儘管知道所說意見不爲縣長所喜,也不會被採納。他就是這個性格,反正人也老了,也不想討領導的歡心。
“嗯,具體情況要做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呵,老沈。要動腦筋,要想辦法來化解矛盾才行。”況超羣當然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但又不好下面進行批駁,只能皺皺眉頭。“還是縣長有水平,知道要化解矛盾。現在的問題,在於讓誰來操持這項工作哩。不瞞縣長說,我這幾天鞋子都跑破了,也找不到哪一家願意接受哩。”
老沈把皮球踢給了況超羣,讓他來指定承辦單位。況縣長也不是好當的,也不想硬性指定承辦單位。這話不好說呀,不管指定到哪一家,都會上門來叫苦不迭。不過他有的是辦法,二話不說就抓起筆來,唰,唰,唰地在信訪件上批了兩行字:“轉相關部門酌處,必須做到經濟建設與社會穩定兩不誤。”
這種批覆滑頭得很,全是模棱兩可的話。換個年青人,還真的不知怎麼執行纔好。老沈沒有問是哪些部門叫相關部門,也沒有問如何做到兩不誤,拿起信訪件就走。處理這種事情,對他來說,那倒是小菜一碟。回到辦公室,他就將縣長批示和原件複印了十多份。然後,又跑回到了政府辦公室。他將所有的信件,用大信封裝了起來,讓他們以急件的形式,送達到自己認爲應該具有管理職能的部門。
他也知道,這樣的指示肯定是石沉大海。這種毫無營養的話,對任何單位都沒有作用力,只能是應應景而已。話又說回來,自己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後面的事,不是也不應該是自己管。要說管,也就是注意事態的發展,及時報告領導,也就算是盡到自己的心意了。世間不平的事太多,不是哪一個人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況縣長的指示,雖然及時轉發到了各方。時間過去了好幾天,各個部門依然都是毫無聲響,就連最起碼的表面文章都沒有。因爲大家知道,誰先出頭誰倒黴,張躍進可不是好得罪的人。儘管大家不是不清楚,這件事情鬧起來以後,後患不會小。不過大家又都有一種依賴心理,總認爲麻煩惹大了,反正有高個子頂着,自己沒有必要去惹火燒身。
最聰明的要算是國土局的局長,與上面溝通了一下,去參加一個爲期半個月的研討會,把家中的事丟給了常務副局長。常務副局長也不是傻子,心中暗暗罵道,好你個老狐狸,平時一點權也不肯放手,到了這種時候你就徹底放權了,想把爛攤子丟給我,沒門!他乾脆自己也來了一個溜之大吉,說是心跳過速住進了醫院。這一下,國土局算是開了鍋。剩下的幾個副局長,一反過去那種爲一點權都要爭得頭破血流的常態。個個都是謙恭得很,都成了溫良恭謹讓的君子之人。推讓再三,才讓一個剛從鄉鎮調進的胡副局長擔當了臨時主持人。
又是幾天過去了,並沒有出現大家所擔心的恐懼局面。相關部門的掌門人,也只是虛驚一場。反而是國土局的局長,成了大家口中的嘲笑對象。看來還是政府辦袁主任說得對,老百姓是什麼,一團泥巴而已,頂多中間有兩粒砂子罷了。在寧北縣這塊土地上,況縣長就是天,就是地,誰能翻天,誰能掀地?就是有上一、兩個想挑頭鬧事的人,也只能躲在背後發發餓狠,沒有人能掀得起大Lang來。該喝酒的喝酒,該收禮的收禮。緊張了幾天的官老爺們,都回復到了往日的花天酒地之中。
沉默的背後是什麼?這個時候唯有老沈這個信訪專家最清楚。可是他不能說,也不想說。不能說,是因爲他說了也沒有人肯相信。甚至還會有人要罵他是個老糊塗,說他是沒有事找事做,是拿這些權力部門過不去。不想說,則是他從心底裡同情這些工人。所謂改革的陣痛,就是痛的這樣一個羣體。‘鐵飯碗’被打碎了,由國有或者集體所有制的工人、職工,變成了一無所有的打工者。
本來這些工人還有一點期望,‘鐵飯碗’雖然變成了‘泥飯碗’,但總比沒有飯碗要強,只要自己肯出力,總是會有飯吃的。現在張躍進這麼一搞,就讓工人徹底地打包回了家。工人不是農民,生活上缺乏一種基本的保障。農民不打工,家中還有一份田。工人不打工,就什麼都沒有了。這種情況誰都清楚,誰都不想清楚,反正損害不了自己的利益。
當官的人,家中老婆孩子加上親友,早就調到了黨政機關、權力部門,什麼都不需要操心。老沈處理完這一切以後,看到來辦事的龍若海。他長嘆了一口氣,心灰意懶地說道:“古代人都知道,當官不爲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我們這些當官的呵,實在是讓人沒法說。事情真的鬧起來,你們公安民警又是跑不掉。這些人只會用這個方法來對付老百姓,就不肯花一點力氣來解決問題。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