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 滿載了希望你我會有天衝開黑暗誰知 再次的失望看這裡已經走到盡頭寧可 永遠的等待也怕背棄當初的一切如今 你遠走彼岸告訴我那邊天色好嗎望着你走遠 我並沒有心酸唯望天邊一方 它朝可重逢OH PARA PARADISE只想跟你一起 一起走向這一天OH PARA PARADISE風中希冀一點 今天一再想起你——原BEYOND樂隊黃貫中《遙遠的Paradise》
在遇見我老婆之前,不誇張地說,爺爺是對我最重要的人。朋友間的友誼是需要雙方面付出的,否則無法維持,但是爺爺對我的愛是無條件的沒有任何限度和止境且不能控制的,所謂溺愛。愛和喜歡的一大重要區別於我看就在於此。
他去世將近十年了,在從媽媽的電話中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時,我胸中就有一股強大的情感驅使着我,使我總想寫點什麼來紀念他。一天過去了,一週過去了,一月過去了,一季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如今快十年了,號稱要寫小說的我對爺爺的懷念卻什麼也寫不出來……什麼樣的文字才能表達我對他的情感呢?我始終無法開頭——我認爲我沒有準確表達對他這份情感的能力。可是現在我又回過頭來安慰自己,小朋友的作文即便幼稚不也照樣可以寫嗎?技術上的因素不是最主要的,如此,我變得從容些了。
從我記事起,就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可能那時候歲數太小了,沒有留下太多有印象的具體事情,記得爺爺有什麼好吃的都留給我,這一留一直到他去世之前。小的時候,那個物質還很匱乏的年代,一些新鮮的食品還能讓我提起興趣,甚至要在小夥伴們面前顯擺一番,後來長大了,什麼都有了,我開始不當回事了,甚至最讓我不耐煩的是他搬去縣城姑媽家後仍然照留不誤,把牙齒縫裡省下來的各種吃的不厭其煩去車站找去我們鎮上的客車捎回來給我,然後打電話讓我去車站拿。我跟他說了無數遍,我說這些吃的家裡都有你還不如自己留着吃算了,有些水果時間長了都不新鮮了,得不償失。他一聽就不高興了,有時還發火,我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你把姑媽家的東西捎給我,讓姑媽絮叨你何必呢?再說其他孫子輩的堂兄妹們怎麼想?不是太偏心了嘛?他根本不聽,隔一陣子又有電話打來,我還得老老實實去車站拿,跟人家客車老闆說一百個謝謝和麻煩了。最後一次,我忍無可忍,賭氣不去,他就一遍遍地打電話催促,我索性不接他電話,那次,是我爸去車站拿的,從此他再給我捎東西我就直接讓我爸去拿,不知道我的任性有沒有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我喜歡吃鹹鴨蛋,但是隻喜歡吃蛋黃,爺爺住在我家的時候,他就鼓勵我敞開了吃,想吃幾個吃幾個,我說那蛋白不都浪費了嘛,他說不浪費他最喜歡吃蛋白了,我有些將信將疑。所以,小時候,都是我吃蛋黃爺爺吃我剩下的蛋白。
我怕洗腳,媽媽每天晚上要檢查,長大一點後,我跟爺爺奶奶睡一個房間,我不洗腳偷偷上牀,媽媽過來一逮一個準,有時我實在不想洗就跟她磨洋工,她急了就會開罵甚至動手,爺爺看不下去總站出來護着我,態度之強烈之激動好像我媽錯了我是對的,我媽性格剛烈卻也拗不過他。
我還喜歡賴牀,寧可不吃早飯也要多睡一會兒,爺爺就把早飯送到我們教室去,我又嫌煩了,因爲老師們會批評我養尊處優。可是跟捎東西給我一樣,他依然照送不誤,爲了減少他來我們班上的次數,我只能提前跟他打好招呼說我下課一定去買早飯吃。
新近聽媽媽講,我很小的時候聽到別人誇我姐穿裙子好看,就鬧着也要穿裙子,我媽不肯,爺爺得知就跟我媽說讓買一條,他出錢,我媽無奈,翻箱倒櫃找出一條姐姐嫌小的裙子給我穿上以平息事態。
爺爺沒有生活來源,自己擺攤賺錢,直到80歲高齡我上初三的時候他纔在子女們的一再要求下收手,之前在我家住,家裡油鹽醬醋日常開支都是他來,從不向子女伸手。也就是我上初三的時候,媽媽和奶奶不知道爲什麼事吵了一架,爺爺奶奶就從我家搬出去了,在鎮上另外租了個房子。爺爺奶奶搬出去的那天,我躺在空蕩蕩的原來他們睡的牀上大哭了一場。他們住在外面的那段時間裡,隔幾天就要喊我去吃一頓飯,我去了就一個勁的讓我吃菜,我又嫌煩了,常拉下臉來埋怨:“我要吃自己會夾,難道我還客氣啊?確實是吃不下逼着我吃幹嘛呢?我又不是小孩,你自己不吃,非把我吃撐了。”爺爺總是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嗯吶,吃啊,你吃啊。”他不進行反駁並不說明他接受了“批評”,他在這一點上的固執是不會改變的,等到下次,同樣的一幕還會重演。
爺爺對我的溺愛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
我去上大學那年,開學之前姑媽把我喊去她家爲我踐行,爺爺奶奶當時在姑媽家看房子(姑父姑媽的建築公司在Z城,不常在家住),飯後,爺爺瞞着衆人要把被他用手帕層層包裹的有整有零的一疊錢給我,我執意不要,這一定是他一點一滴省吃儉用下來的,爺爺急了:“給你你就拿着吧!”奶奶在一旁附和:“小涇,拿着吧。”我收下了,孫子輩裡,我最小,爺爺最疼我,我從未見過他爲了什麼事像今天這麼對我大聲喊過。揹着他,我把那一疊錢數了數,一共一千多,當中有很多十塊五塊甚至兩塊一塊的“小錢”,我的眼睛溼潤了。
參加工作後的第二年,我做了個夢,夢見爺爺去世了,醒來肚子裡像吞了個秤砣一樣沉重,直到放假回家親眼看到老態龍鍾的他心裡才踏實。這個夢提醒我要早一點儘儘孝心,我給了爺爺奶奶二百塊錢,儘管我當時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以後每次回家我至少要給他們二百塊錢,春節給了一千,我只能通過多給他們一點錢來讓自己的內心得到一絲安慰。
那年春節不久後爺爺病了,我回家去看望他,他連走路都變得吃力需要人扶,可是到了飯桌上還是一如既往逼我吃菜,我居然在這個時候還對他發火,火發出來我就後悔了,馬上給他敬酒,他是不會計較的,可是我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人在擁有的時候常不知道去珍惜,等到失去了追悔莫及乃至自責,是啊,爺爺在世的時候我爲什麼總嫌爺爺煩呢?爲什麼要對爺爺發火呢?我恨我自己。
那天晚上,我奇怪地無法入睡,我相信科學,不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心靈感應,可不知爲什麼我就是睡不着。清晨我在迷迷糊糊中接到媽媽的電話,她沒開口我的預感已經告訴我——爺爺走了。我在電話裡控制不住對媽媽大發雷霆,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好回家見爺爺最後一面。
得知爺爺去世的訊息後,我以爲我會痛哭,可我沒有,我第一時間趕到了家,親戚們很多人都在哭,我還是沒有。
第二天,做法事的和尚來了,嗩吶聲一響起,我繃不住了,躲在爺爺原來住的房間裡失聲痛哭。
爺爺六七的時候,我把劉蓮湘帶回了家,奶奶看到我把未婚妻帶回來居然笑了,可惜爺爺沒能看到,哎!
那之後,我做過幾次爺爺還活着的夢,這時候夢是反的,我多想讓夢的時間再久一點,多想再多做幾次這樣的夢啊!
如果爺爺還活着,他對我的那份重要與老婆對我的那份重要一定是並存的,一點不衝突,那是兩種不同的情感,就跟如今女兒對我的重要一樣,那又是另一種情感。
媽媽告訴我,爺爺去世前嘴邊掛念着兩個人的名字,其中一個是我,臨走前他一再囑咐我爸要把他上衣裡面口袋裡的錢交給我……
有一天下班路上,我看到前面幾步開外有個老爺爺的背影跟我爺爺非常像,我想走到他前面看個究竟,又怕不是我爺爺而感到失望,猶豫中尾隨着他走了十幾米,他在公交站臺停下了腳步,我仍然保持距離觀察着他的舉動。一輛公交車從遠處緩緩駛來,老爺爺移動腳步迎候公交車,我突然不想就此錯過於是一個箭步衝到他身前傻傻地從正面盯着他看了又看,終於確認不是我爺爺。
爺爺走後,老家的牆壁上掛的是他老人家六十幾歲時拍的一張照片,其時他還很精神的樣子——這並不是我熟悉的爺爺的形象,我甚至有些埋怨他的子女們在這件事上的草率。爺爺去世時的年齡是八十九歲,真的老了,朽了,但多了幾分慈祥和溫和。
如今再想到他,我不會再那麼脆弱和激動了,想到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也許等我老了快離開人世的那一天也會有個孫子輩的小孩讓我牽腸掛肚而在那一刻把他遺忘,他不會怪我吧!如同他的爺爺不會怪他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