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冬十月下,長江北岸烏林峰下。
漢丞相曹操率中軍到達烏林,大營就紮在烏林峰下的江邊,和蔡瑁的五萬水軍組成的水寨相連,與長江南岸的江東水軍遙遙相對。在漢陽,江夏太守文聘率一萬五千水軍與關羽對峙,數有交鋒,各有勝負。陸路劉備率領的本軍五千多人,依仗地勢,擋住了汝南太守滿寵的一萬大軍。
曹衝在路上等到了曹操,一起隨大軍南下。在路上時,他得知了張允部與黃蓋部交鋒的細節,知道鄧展雖然重創了黃蓋的中軍,但除此意外之功而外,張允是損失慘重,兩翼基本損失殆盡,中軍折損近一半,一萬水軍只剩下兩千多人。不過曹操並沒有怪罪他,而是好言安撫了一陣,雖然沒有升官進爵,卻賞了不少財物。至於鄧展,則大大誇獎了一番,進爵都亭侯。
鄧展受賞的那天很開心,雖然曹營中有軍令不準飲酒,不準三人以上無故聚會,但曹操特開禁令,同意他開了個小小的慶祝會,當然這主要是因爲鄧展是曹衝的武藝師傅。鄧展沒有錢,賞給他的錢他全部分給了他身邊的親衛,戰死的雙份,而他自己只剩下一個都亭侯的稱號,連買酒的錢都沒有。不過他有曹衝這麼一個好徒弟,大包大攬的接下了所有的事,鄧展自己不僅沒花錢,反而收了一大堆禮。
其實曹衝也沒花錢,錢都是張允花的。張允深知這次要不是鄧展沒聽他的命令直接衝了黃蓋的中軍,他可不是有沒有機會受賞地問題,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問題。所以他很大方的將曹操賞的財物全部轉贈給了曹衝。讓曹衝轉給鄧展,這當然是爲了順便再賣曹衝一個面子。
鄧展在軍中人緣很好,不少將軍都來祝賀,哪怕人不能來的,都要派個人過來祝賀一下,酒喝了不少,禮也收了不少,不過酒是曹衝出的,禮曹衝卻堅決不留下哪怕一個五銖錢。全部交給了鄧展。等那些人都散了,許儀和典滿告了罪之後出去值勤,周不疑已經喝倒了,被人擡了出去,只剩下曹衝與鄧展師徒二人對坐。米氏姐妹一般皺着眉頭收拾,一邊將蒯英的師門秘方醒酒茶送了上來。
“師傅。這次折損嚴重?”曹衝呷了一口醒酒茶,收起了笑容,看了一眼帳外站着的鄧展的親衛:“這次沒幾個熟面孔了。”
“唉”鄧展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地酒杯:“公子,我何嘗不知,這些人跟着我出生入死。十幾年前跟着我的人,現在就剩下這一個了,其他的都戰死了。我鄧展好歹也是南陽鄧家的後裔,雖然是個敗落的支族,不被人看在眼裡。但我總是姓鄧的。不能辱沒了祖先。我讀不成,不能讀經入仕,有幸遇到師傅學得一身武藝,只能憑這一身地武藝掙得一點名爵。公子,如今我雖然談不上功成就,也算得上是小有所成。不再愧對祖先。我是心滿意足了。”
曹衝無奈的看了看他,知道他心裡的苦楚。鄧展是南陽新野鄧家的後裔。不過是個小支族,從他的祖父起就敗落了,他又從小父母雙亡,與兄長相依爲命。十幾年前他外出遊歷,拜了一個神秘的師傅,學了一身好武藝,這才從軍,從一個小兵一刀一刀地砍到將軍,說起來也不容易。只是他雖然武藝好,用兵能力卻不強,只知道猛打猛衝,不僅不能象五子良將一樣成爲名將,就連馮楷他們幾個也不能比。雖然他也是個雜號將軍,卻從來沒有領兵單獨作戰的機會,斬將奪旗雖然不少,但每次所部都損失慘重,這次也是如此。曹操在封賞的問題上很有水平,知道鄧展領兵能力有限,只是個鬥將,位賞能,爵賞功,所以進他爲都亭侯,卻不升他的官。
鄧展也知道自己的侷限所在,不過天資所限,他也不在乎,位至將軍,爵至封侯,他已經很滿意了。如今能坐在曹公最得意地公子面前談笑,對他來說,確實是到了人生最開心地時候。
“既然如此,那就知足,名也好,爵也好,總不如命重要。”曹衝同情的嘆了口氣:“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大小是個將軍,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不比那些普通士卒,娶親生子成家立業,要不然掙再大的軍功也是白費。”
“嘻嘻,公子,我何嘗不想。”鄧展有些醉了,說起來話來也不象平時那麼拘束,他擺了擺手道:“不過公子也知道這世道,中平以來,人口損耗,大漢國如今的人口不足千萬,婦人亦少,哪怕是長得再醜的,都能嫁得出去,而男人打光棍地卻比比皆是。我鄧展雖然是個將軍,不過卻是個不識幾個大字地粗人,那些俸祿還要養活手下的一幫人,一貧如洗,身無分文,有點身份地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的,就是普通人家,也是情願把女子送到大戶人家作妾作奴,也不嫁給我這樣的。所以嘛,還是算了,我家兄長早亡,如今還有個侄兒,與我那寡嫂一起流落四方,說不定就在襄陽的難民之中。前些天在襄陽已經打聽到一點線索,等打完了這仗,我再去找找他們母子,到時候過繼過來,也算是有了後。”
曹衝看着手舞足蹈的鄧展有些好笑,聽這意思難道是想學胡人,兄終弟及,娶了你那寡嫂不成?不過想想也不可能,鄧展雖然識字不多,卻總是念着他們鄧家當年的威風,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
“要不我替你找一個,我在鄴城的那個丫頭環兒,年齡也不小了,人還算本份,也是個苦命人出身,對你印象也不錯,如果你沒什麼意見。就送了你做個妾,什麼時候看到合適的,再娶個正妻。”
“環兒?”鄧展略想了想,記起來這個人了,呵呵笑道:“那可是公子的人,我如何敢要?”
“你別扯了,又不是不知道我爲人。”曹衝笑着揮了揮手,“既然你沒意見,事情就這麼定了。過些時候我讓人把她送到南陽新野。就在你的老家把這事辦了。”
“公子……”鄧展見曹衝說得鄭重,不象是開玩笑,又聽得曹衝說要把環兒送到新野,知道曹衝是要在他地族人面前替他長臉,心中大喜,連忙翻身拜倒在地。
“好了。好了,起來。你好歹是我的武藝師傅,讓人看見了,以爲我不知師道呢。”曹衝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你先去休養一陣子,不要急着上陣,反正你的部隊損失也大。一時也難以補充齊整。過些日子,我有件事要請你去做。”
“公子儘管吩咐。”鄧展擦了擦眼角的淚珠,朗聲應道:“鄧展一定在所不辭。”曹操雖然打贏了第一仗,但也現了荊州水軍暴露出來的問題,一萬人對上對方八千多前軍。居然被打得那麼慘。這相差也太大了。大軍到達的當天,他就把蔡瑁張允找了來,和幾個謀士一研究,幾個人七嘴八舌,考慮到荊州水軍固然戰力低下,但相比較戰力雖強、水性太差的北方士卒來講還算是好的。這渡江作戰。主要還是要靠北軍。所以重點還是要放在北方過來的士卒對水戰地熟悉上。
不出曹衝的意料,幾個謀士很快就統一了意見。把戰船連在一起,在上面鋪上木板,這樣平穩性就會大大提高,不僅走路沒問題,騎馬都可以。曹衝也沒有反對,他也覺得這個辦法是目前來看比較實在的一個辦法,至於火攻的問題,還沒等他提出來,幾個高人就想出了辦法,在水寨外面布了好幾道防線,防止外面的船能衝進來。不久又聽到東吳那邊傳來消息,黃蓋傷重不治,已經死了,曹衝心裡又放下了一些。
孫權雖然還沒有派出使臣來求和,但一時也沒有命令讓周瑜等人進攻,曹操在江北整日操練大軍,短時間之內也沒有能力動攻勢。長江之上,一時之間倒是平靜下來。
曹衝除了日常在曹操身邊學習軍務之外,也就是每天看看水軍操練,或者攛掇黃忠和典滿他們打架,不光是單挑,更多的時候是讓典滿和許儀帶着虎士和黃忠地那三百部曲對陣,不過正如許儀所料,一百虎士最多隻能對上一百五十個親衛,如果對上二百,基本上就十回有九回輸了,搞得許儀和典滿都很鬱悶。這件事就連許褚都知道了,來觀摩了好幾回,很快黃忠的三百部曲的威名就在整個曹軍大營裡傳開了。曹操聽許褚說了之後,倍覺詫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荊州居然有這麼個將領,名聲不顯,本事不小,連營中最擅長三百人衝鋒陷陣的許看了都佩服。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曹衝怎麼知道這個人的?就聽魏延說說?
這天曹衝坐在烏林峰下地土坡上,正看着黃忠和典滿他們切磋攻防技術,被他推薦到益州的蔣幹得意洋洋的回來了。一見全神貫注的曹衝就笑着拱手道:“公子,幹回來了,這次幸不辱使命。”
“子翼啊,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了,來,先看看這次正禮能不能打贏再談你的川中之行。”曹衝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回來頭緊盯着場中打得正激烈地雙方,他實在搞不清黃忠是怎麼訓練地,這三百人居然能跟一百虎士再加上一百魏延的部曲對陣,而且不落下風。眼下他們一百五十人持守勢,擋住那一百虎士,另外一百五十人卻把魏延的百人小陣衝得搖搖欲墜,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落敗。
“子謙,子謙,我頂不住了,快過來幫忙。”魏延眼看着自己的人一個個的被趕出場,一面揮舞着未出鞘的長刀負隅頑抗,一面扭頭大叫。
“就來就來。”典滿一邊應着,一邊帶着二十個虎士向這邊轉移過來。一見他轉移時露出了一些空檔,一直藏在陣中指揮地黃忠突然力,帶着他最精銳地親衛呼嘯而入,一舉擊破了防守。乾淨利落的砍倒了樹在中間地大旗。
“搞什麼嘛,子謙,你不能從後面調人啊?”許儀怒氣衝衝的把刀扔在地上,對着典滿吼道。
典滿憨厚的撓着頭笑了,他的武藝雖然好,但對戰陣的把握不如許儀,黃忠突破的地點要麼是他把守的,要麼就是趁着他變陣的時候出現的破綻。許儀久經戰陣,這一點上比他強多了。這些天輸得太多,許儀已經有些急眼了,臉色自然有些不太好看。
“正禮,你自己守不住怪誰啊,還好意思說。”曹衝不滿地看了許儀一眼。黃忠笑着走上前:“正禮,我人多。總是要佔點便宜的,你們今天守着的時間比昨天又多了一刻,長進不小呢,再過幾天,只怕我就贏不了你了。”
許儀也覺得自己打輸了就火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笑了幾聲。攬着典滿的肩到一邊商量怎麼對付黃忠去了。黃忠拉起被罰下場、站在一旁直撓頭的魏延,接過了警衛地任務。
蔣幹看着穩步走開的黃忠,有些不解的問道:“公子,這位是誰?居然能把許正禮打得急了眼?”
“行裨將軍黃忠黃漢升。”曹衝回過頭看着蔣幹,“怎麼樣。這次去益州和去柴桑不一樣?”
“不一樣。當然不一樣。”蔣幹眉毛色舞,一屁股坐在曹衝的面前樹樁上,擡手拍了拍衣襬上的灰塵說道:“公子你想象不出來那個劉璋看到我的時候有多客氣,我這一輩子都沒這麼威風過。準備了一肚子地話才說了一小半,劉璋就同意派人跟我來了。唉,說起來真是痛快。”
就在蔣幹從柴桑鎩羽而歸的時候。益州牧劉璋派一個叫陰溥的河內人到襄陽來見曹操試探口風。而當時的曹操意得志滿。確實有心趁着拿下荊州的時機順手拿下益州,只是一來劉備還在江夏。孫權也未投降,何況益州地勢險要,也不是那麼容易拿下地,這時候還不能跟劉璋翻臉,所以也就接待了陰溥,好好招待了一番,這時正好蔣幹溜溜地從柴桑回來了,曹衝體會到曹操的想法,就順勢推薦蔣幹再入益州。這一次,蔣幹算是大功告成。
“如何?這種感覺確實不錯。”曹衝看着極力壓抑着心中的暢快的蔣幹笑道,“以百萬大軍做後盾,氣凌諸侯,指點江山,想當年的張儀估計也不過如此。子翼一定是頗有所得,來,跟我們講講在川中都看到了什麼,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旁邊跟着的四個虎士,再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對蔣幹沒什麼好臉色地米大雙,回過頭對蔣幹說道:“如果你說來說去就是川中妹子如何如何,可別怪我把你扔到江中去洗冷水澡。”
蔣幹大窘,知道曹衝在打趣那天他向曹衝討要米大雙的事,連忙搖手道:“公子說笑了,辦正事要緊,幹雖然放蕩,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幾個人大笑起來,在笑聲中,蔣幹開始講述他地川中之行。益州在衆山環抱之中,人情風俗與荊州有相近之外,但也有很多不同。對周不疑這樣的荊州人來說沒有什麼,對於曹衝身邊這些從北方人來說,那就太稀奇了。蔣幹的口才不用說,在曹營裡也許只有曹衝這個前世吹慣了大牛的人才能勉強比擬,說起來事情來果然是妙趣橫生,引人入勝。他在川中不光看到了益州本地的人,還看到了許多蠻夷人,以及許多古怪的東西。在他的口中,益州彷彿不是大漢的疆界,而在另一個天下一樣。
“公子,我還看到了藍眼睛黃頭的怪人。”蔣幹忽然收住了談鋒,有些賣弄的看着曹衝。
“藍眼睛?黃頭?”曹衝略一思索就笑了,他在前世這種洋鬼子見多了,不光是藍眼睛黃頭的,還有黑乎乎的呢。“不會是安息人或是大秦人?”
“公子知道啊?”蔣幹有些喪氣的說道。
周不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有些不屑的說道:“公子當然知道,漢也好,蔡先生與著的東觀漢紀也好,都提到過有西人從天竺經行益州到大漢朝來做生意的,當年的荊州江陵可是重鎮之一,這些藍眼睛黃頭的人也見過不少,不過最近幾十年,江陵纔看不到而已,有什麼好稀奇的。”
蔣幹被周不疑噎了一句,氣得翻了翻白眼,不過確實是他自己少見多怪,一時也不好說些什麼。他想起一件事來,懶得跟周不疑鬥嘴,說道:“公子,我正好遇到一個西人商人,他聽說我是丞相大人的使者,拼命的討好我,特地送了個這個東西給我,我拿着也沒什麼大用,公子拿去賞人用。”一邊說着,一邊從袖筒裡掏出一個小錦盒,小心翼翼的送到曹衝面前。
“什麼東西這麼金貴啊?”曹衝見他一臉的鄭重,不免笑出聲來。蔣幹家境不好,可能沒見過什麼稀奇的東西,他可不一樣。前世雖然窮,但博物館經常去,這世更是個不折不扣的**,鄴城的好東西基本全看過,許縣陛下的東西也看過不少,好東西還不如鄴城的多呢。說實在的,確實有點審美疲勞,一般的東西已經未必看得上眼了,見蔣幹這麼緊張,不免有些居高臨下的感覺。
不過,當他打開了錦盒時,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