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張任

劉璋在閬中度日如年,他很快就發現了曹衝把他們帶回閬中城的險惡用心。閬中城正在如火如荼的討論巴郡和漢中的鹽井承包問題,在楊儀這個精明到了骨子裡的傢伙的挑動下,閬中的大族展開了暗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找出各種理由和曹衝以及他的部下套近乎,想要多拿一點鹽井的承包權,智商更商一些的更是把觸角伸到了襄陽學院和作坊里正在研製的各種新奇玩藝,話裡有話的強烈要求曹衝不能因爲有一個夫人是襄陽人,就偏心襄陽,把那些能掙錢的好東西全由襄陽人包了,都是大漢的子民,都是你曹將軍管轄的地區,大家應該一視同仁,利益均沾。

這些都是巴西人和漢中人討論的事,因爲他們現在都在曹衝的治下,而名義下還屬劉璋治下的其他諸郡,對不起,旁聽可以,想參與,沒門。你們還是劉使君的管轄範圍,等什麼時候都受曹將軍管轄再說吧。

一些益州的官員還要面子,比如黃權雖然已經辭職了,家又是閬中的,但因爲他並沒有向曹衝投誠,所以黃家被排在了那個小圈子之外,而馬家和狐家卻因爲馬忠成了曹衝的下屬,名正言順的擠進了分紅的圈子,各自圈了一個大鹽井,喜滋滋的滿載而歸。

幾天之後,眼看着巴西各縣的大族都蜂擁而至,鹽井瓜分殆盡,一些小家族都合夥起來包到了一些小鹽井,跟着劉璋的那些人坐不住了,成都以南的還好一點,反正巴西和漢中的好處輪不到他們來分,但梓潼郡、廣漢郡、陰平郡等靠在巴西郡和漢中附近的官員吃不消了,再不出手,可就沒自傢什麼好事了,曹將軍可說了,這次承包的年限是五年,沒有問題的話,五年後還有優先續包權,也就是說,這次搞不到也許就是以後也沒機會了。

他們是有身份的人,當然不能主動找上門去投誠,需要曹衝來請,次一點也要鎮南將軍府的人來表示一下誠意,不料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曹衝伸過來的橄欖枝,眼看着剩下的份額已經讓幾個大家族的代言人動了手,他們再也坐不住了,臉皮厚的就直接找上門去,臉皮薄些的就半遮半掩的找了各種理由,拐彎抹角的找到鎮南將軍府中的大小官員,甚至有人找到了這益州舉目無親的孫尚香,愣說當年他老爹是孫堅的部下,在反董作戰時戰死在沙場的。

這種情況下還能陪在劉璋身邊的人,就只有從事鄭度、前主簿黃權、現任主簿王累等一隻手數得過來的人了。那兩個給劉璋算命說他這次能封侯的神棍早就看不到影子了,周羣很直接,他直到找到曹衝,說他給馬忠算命的時候,就是說他的貴人姓曹,而不是什麼姓曹或者姓魏,他又是閬中人,有權要求代表周家參與到這次活動中來。

而張裕就沒這麼直接了,鄧芝在劍閣,一時沒法子替他說情,他就毛遂自薦找上門去,對曹衝說他最近聽到些謠言,說曹將軍子息有問題,而他那天在大帳裡看了一眼就知道,曹將軍將來生的兒子只有比丞相大人還多,一定會多子多福。他還順嘴誇了旁邊聽得入神的孫尚香一句,說她是旺夫之相,將來至少生四個兒子,三個女兒,把孫尚香說得滿臉通紅,又羞又怒,差點伸手把張裕滿嘴的毛鬍子給揪下一綹來。

曹衝哈哈大笑,難得的以權謀私了一把,指令楊儀把一個保留的鹽井撥給了本沒有資格參與的張裕,他是蜀郡人,居然拿到了一個位置在巴西的大鹽井,這不能不讓那些巴西人紅了眼。

劉璋越呆越覺得恐慌,照這樣子下去,身邊這幾個人遲早也要棄自己而去,而指望着成都來救他的指望更是渺茫之極。他猶豫了幾天,終於忍不住了,吞吞吐吐的和黃權說了自己心思。

咱降了吧。

黃權心裡也着急,他雖然恪守着忠義,劉璋不說降,他堅決不降,可是家裡的人不這麼想,你做忠臣沒關係,可不能損失家族的利益,眼看着巴西郡那些小家族都撈到了好處,我們黃家卻因爲你現在連根毛都沒摸着,這個忠臣當得是不是有些虧了。再說了,劉璋是益州牧不假,可曹衝也是天子親口封的使持節鎮南將軍,比劉璋還硬氣呢,投降他是歸順朝庭,不虧道義。

黃權可憐劉璋,他雖然懦弱,不是個有爲之君,但他劉家在益州二十多年,沒有做多大的惡事,這個時候他不能象那些人一樣拋開劉璋不管。可家族的利益也不能不管,就在他兩難的時候,劉璋先撐不住了,給他送來一個下樓的梯子,他當然是如獲至寶。

黃權很快就將劉璋的意思遞給了鎮南將軍府,第二天曹衝就接見了劉璋。

劉璋走進鎮南將軍府的時候,看到那幫原來是自己的下屬現在卻在鎮南將軍府喜笑顏開的官員,百感交集,他從這些人臉上一個個的掃過,腳步沉重得象灌了鉛,幾乎是一步步的挪到曹衝的面前。

曹沖泡好了一壺好茶,虛位以待。

“罪臣劉璋,見過使持節鎮南將軍大人。”劉璋滿嘴苦澀,眼淚奪眶而出,坐鎮益州近二十年,如今卻跪在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面前,實在是丟人丟到家了。

曹衝看着劉璋雍腫的身軀,嘆了口氣,伸手相扶:“劉使君請起,天子詔命未下,你還是益州牧,我雖然受天子命統轄荊益軍事,卻不敢受使君如此大禮。”

劉璋鼻子一酸,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從腰間解開益州牧的印綬,輕輕的放在曹衝面前的案几上,戀戀不捨的看了一眼,轉身坐到曹衝對面的席子上。曹沖淡淡的掃了一眼,端起茶壺親手給劉璋倒了一杯茶,伸手相勸:“使君請用,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還不錯,微澀之後有清香,頗堪一嘗。”

“謝將軍。”劉璋雙手端起茶杯,淺淺的抿了一口,藉着品茶的機會慢慢的平復了心情。

“使君,這是成都剛剛送來的情報。”曹衝從鄧艾手裡接過兩份譯過來的密信放在案上,伸出兩根手指,輕輕的推到劉璋面前:“請使君過目。”

劉璋遲疑的看了曹衝一眼,猶豫的伸出手,打開上面的一封,拆開看了一眼,嘴角掠起一絲苦笑:“嚴老將軍是個能臣,也是個忠臣,不是那等見利忘義之徒,請將軍善待他,莫要讓世人心寒。”他說着,瞟了一眼下面坐着的那些舊臣,眼中露出一絲不屑。堂下的人有的低下了頭,有的若無其事,有的扭過頭不屑的哼了一聲。

曹衝笑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連夫子周遊列國,也要子貢相助,無錢寸步難行,好利有何不可?他們是益州的官員,更是我大漢朝的官員,何來忘義之說,使君言重了。至於嚴老將軍,只要他能盡忠恪守,我又怎麼會虧待於他。”

劉璋不敢回嘴,低了頭應道:“將軍所言甚是,是劉璋失言了。”說完放下手中的密信,又拿起另一封,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急惶惶的直起身子:“將軍,成都有變,請將軍速速起兵趕赴成都。”

曹衝擺擺手,讓劉璋坐下:“使君莫急,些許小事,翻不起什麼大浪。”

劉璋額頭上冒出油汗來,他掏出一塊絲帛擦了擦,還是很緊張:“將軍有所不知,我這侄兒雖然平進不顯山不顯水的,卻一直在做暗中動作,我念在親情的份上,一直隱忍不發,沒想到他卻掇動循兒出此下策。我不擔心成都,只擔心循兒不是他的對手,會有性命之憂。”

曹衝有些意外,他看着面色焦急的劉璋一會,開口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起兵吧,還請使君一路相陪。”

劉璋連忙拜倒在地:“敢不從命。”

第二天,曹衝帶着劉璋和一幫益州官員起程,他讓楊懷、高沛帶着白水軍返回了白水關,這兩人早就向表示了誠意,出面幫助曹衝安撫住了城外的大軍,並得到了他們應得的利益,曹衝對他們很放心。龐羲很自覺,知道這巴西太守也做不成了,乾脆不用別人提醒,自告奮勇的帶着巴西的一萬人,要跟着曹衝回成都去救女兒女婿。樸敢和何平整頓了兩千板盾蠻精銳,號稱白虎軍,跟隨曹衝南下。

曹衝不喜歡人太多,一來劉璋從各郡抽調了一部分軍隊,其中有一部分是和羌人、氐人交界的郡界的防衛部隊,離開防地太遠,會讓那些羌人、氐人趁虛而入,二來人太多了看起來雖然威風,但軍糧消耗起來也驚人,沿途各郡已經被劉璋掃過一次,再被曹衝來一次,今年就別過了。所以曹衝一路走一路遣散部隊,趕到雒城下的時候,部隊只剩下兩萬多人。

雒城守將是名將張任,聽說劉璋陪同着鎮南將軍來到雒城了,他立刻帶着人迎出城十里,沒有先來拜見曹衝,倒是要求先見劉璋。曹衝也不介意,讓人陪着劉璋去見張任。

張任一見劉璋那副消瘦了不少的樣子,抱着劉璋的腿伏地痛哭:“使君,你受苦了。跟我回雒城吧,雒城還有五千人,糧能用一年,足可以支持到各地的援軍前來。”

劉璋苦笑了一聲,攙起張任,伸手替他撫去花白鬍須上的淚水,慚愧的說道:“張老將軍,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誤會了,不是曹將軍逼我的,是我自願投降的,也是我請求他帶兵到成都去的。”他羞愧不已,轉過頭看着不遠外兩山之中的雒城說道:“我父子在州二十多年,對益州百姓無尺寸之恩,如今曹將軍又沒有爲難我,何必把益州的百姓再拖到戰火之中,那樣我會無法安生的。”

張任不解:“不是鎮南將軍逼着你的,那你帶他回成都幹什麼?”

劉璋搖搖頭:“唉,家醜不可外揚,老將軍莫要再問了,過些時日自然知曉。鎮南將軍不是好殺之人,老將軍文武全才,只可惜劉璋無能,不能發揮將軍的才幹,白白虛耗了將軍的時光。曹將軍慧眼識人,因才任用,你在他帳下一定可以大展雄才,揚名華夏的。”

張任雖然不知道劉璋爲什麼要引曹衝的大軍回成都,但他聽劉璋說曹衝一路走一路遣各郡的軍隊回各自的駐防時,倒也信了曹衝不是來打仗的,當下隨着劉璋去見曹衝。

曹衝見到張任時很開心,他看三國時益州人中最覺得可惜的一個是嚴顏,一個就是這個張任。如今兩個人都完好無損的歸到了他的帳下,讓他覺得十分有成就感。

張任站在曹衝馬前,仔細打量了他半天,見他和劉璋說話之間並無頤指氣使的模樣,劉璋的臉上除了一絲擔心,也沒有什麼受了委屈的跡象,這才以軍禮參拜。

“張任有一言,想請教將軍。”張任行禮已畢,擡起頭直視着曹衝。

曹衝啞然失笑,饒有趣味的看着一本正經的張任,悠然自得的用馬鞭輕輕的拍着掌心,笑道:“老將軍一見面就要考校我麼?”

張任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張任不敢。將軍少年英才,五歲即名稱神童,張任一介武夫,焉敢考校將軍,自取其辱。張任只是想問問將軍,我主劉益州既然已經俯首,不知將軍當如何處置劉益州?”

此言一出,不僅是劉璋臉色變了,原先那些益州的官員臉色也笑了,張任身後的隨從的臉色也立刻大變。將來怎麼處理劉璋是朝庭的安排,作爲張任一個雒城的守將哪有資格問這些,一旦曹衝惱火,與張任發生了衝突,問他一個不敬之罪,那麼雒城之下就要見血,至少張任是要血灑當場的。

劉璋感激張任的恩義,但他不希望張任因爲對自己的恩義白白送了性命,雖然他也極想知道這個答案。他連忙上前將張任向後推了兩步,急急的低聲說道:“張老將軍,不可如此魯莽,劉璋罪臣之身,自當俯首聽任朝庭處置,不敢有所怨言。”

張任憐憫的看了他一眼,立住腳跟,不屈不撓的直視着曹衝。曹衝也有些爲難,他還真沒想好怎麼處理劉璋,益州牧肯定是不能讓他再幹了,十有**也是跟張魯一樣,封個侯,做個閒職,然後到鄴城或者許縣去當個富家翁,只要不自找麻煩,可以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生。只是這些雖然是大家都猜得到的,但顯然不是張任想要的答案。

他還在猶豫,身邊的法正陰笑了一聲:“張老將軍,這些都是朝庭的安排,好象無須知會張老將軍這樣一個雒城守將吧。”

張任濃眉一挑,哼了一聲:“張任忝爲雒城守將,與鎮南將軍說話,好象也不是一個軍議校尉可以插嘴的吧,莫不是鎮南將軍府中規矩與衆不同麼?”

法正臉色大變,一時語噎,他現在的身份還是益州的軍議校尉,好象確實輪不到他說話。這些天一直在曹衝身邊,曹衝對他很是信任,他幾乎都忘了自己的這個身份了,如今被張任當着這麼多人一提,他纔想起來這個一直讓他不爽的官職。他偷眼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官員好象都沒聽見,一個個煞有其事的看着風景,不過在法正看來,他們一定在心裡偷偷的笑,樂得看他出醜。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進了成都,將軍給我正式的官職,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這個老東西的。法正暗暗的咬了咬了牙,寒着臉向後退了一步,隱在曹衝身後。

曹衝有些不高興了,張任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過了,這雖然是在說法正,矛頭卻是指向他了,不過現在不是擺威風的時候,張任在益州的表率作用太大,他說法正的話又是名正言順,一時不好發飈。曹衝笑道:“張老將軍這話可問住我了,怎麼處置劉使君,要由陛下親斷,豈是我一個鎮南將軍可以定奪的,我實在無可奉告。”

張任見他臉色雖然不變,語氣卻頗強硬,也覺得難以應付,他把陛下擡出來了,你總不能當着他的面說,現在是你曹家當家,又不是天子當家,那就是直指他曹家造反了,對劉璋更沒有什麼好處,相反還會把益州的官員全拖累了,不僅曹衝會對他不利,而益州的官員也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但是不問個究竟,他又有些不服氣。他梗着脖子站了片刻,正在思量着怎麼說,曹衝又接着說道:“劉使君父子在益州二十多年,雖然有些不妥之處,但保得益州二十多年平安無事,百姓安居樂業,能在亂世之中有一方活命之所,就憑着這些功勞,我想陛下也會將功折罪,從輕發落。更何況劉使君還是真正的皇室宗親,天子念在這個份上,也會網開一面的,我想張老將軍不用太擔心了。”

張任聽曹衝如此說,也覺得劉璋似乎不會下場太差,這才放了心,再次上前撩起戰袍,雙膝跪倒,伏地叩頭:“張任謝過將軍,還望將軍從中美言,張任感激不盡。”

劉璋見張任如此關心,以自己的性命爲代價,爲他爭取到了曹衝善待他的承諾,不免鼻子一酸,差點流出淚來。他上前衝着曹衝深施一禮:“將軍,張老將軍義薄雲天,我父子無尺之恩待他,卻得他如此厚義,還請將軍原諒他魯莽之處。”

曹衝見張任大禮參拜,心裡的那絲不快也消散了,他和顏悅色的讓張任起來,和聲安慰了他幾句,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引自己入城。

駐馬於雒城之外,曹衝仰首打量着雒城高大的城牆,看了一眼正和法正低聲指點着雒城周圍風光山色的龐統,感慨不已。三國演義裡面龐統是死在落鳳坡,不過現在他對這地方的環境已經很清楚,根本不存在什麼落鳳坡,龐統實際上是死在雒城之下,他的意外陣亡致使劉備攻雒城用了一年之久,不得不提前召諸葛亮等人入川。如今歷史的方向已經轉了方向,龐統這個鳳雛也不用英年早逝了,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