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一馬殺出城來,完顏斜也精神一振,連忙指着,同一旁金彈子道:“好孩子,你看仔細了,這個小南蠻,休看他歲數不大,武藝端的奢遮,我同你孛吉叔叔兩個並他,尚且不能勝之,你若能宰了他,南蠻折一翼也。”
金彈子聽說,甕聲甕氣答道:“斜也爺爺,伱且放心,休說是他,這一城南蠻都要殺盡了,方算替我父兄報仇!”
說罷取了水缸般大小雙錘,一挾馬腹,騰騰奔出!
這個金彈子,原本長得便不好看,面如黑獅,偏偏當初對戰史文恭,跌下馬摔斷了鼻樑,越發醜陋,岳飛迎面一看,心道嚯!金兵這是請出了哪個山洞的妖精?
好在岳飛性子穩重,看他雙錘規模,便曉得來者不善,把槍一擺:“呔!來將可通姓名,嶽某槍下,不殺無名之鬼!”
金彈子暴喝如雷:“嶽南蠻且聽真,小爺便是粘罕之子、設也馬之弟,大名完顏金彈子是也!嶽南蠻,你且照小爺的錘吧!”
說罷起手一錘,劈頭蓋臉砸來。
岳飛把槍一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那槍桿往下一彎,壓成了一道弧形。
岳飛一驚,力貫雙臂,藉着槍桿彈性猛地推去,將大錘硬生生頂開。
然而這裡剛剛頂開錘,左手大錘已然迎胸推來,岳飛豎起槍桿一擋,連人帶馬被推出五六步去。
這一下,休說岳飛,便是胯下白龍馬,也驚詫地瞪大了眼!
岳飛順勢一提繮繩,縱馬跑開數步,驚疑不定打量對方。
冀州城上,董平把頭一搖:“不好了,這個小金狗武藝驚人,鵬舉未必敵得過他!可惜吾傷勢未愈,不然豈怕他逞兇?”
孫立笑道:“董兄何必擔憂?還有我等在此!走,去給嶽兄弟掠陣!”
一聲招呼,一干不曾帶傷的戰將,悉數出城。
及這夥奔出城,岳飛同金彈子,已然大戰了十餘合。
岳飛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師父師兄,都是名滿天下英傑,自小凡事都學得會,就是不曾學會“認輸”二字。
雖然嚐到了金彈子力大無窮,但心中不免想着:武藝武藝,重在一個藝字,小爺自幼學槍,縱然不比他力大,以巧勝拙還不會麼?
遂打馬如飛,繞着金彈子大戰,高一槍、低一槍,緊一槍,慢一槍,一槍接一槍,槍槍都從匪夷所思處刺出,又往往出手中途,驀然改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着實把一個“巧”字彰顯無遺。
然而金彈子這兩口錘子,着實太佔便宜,稍微一動,遍能遮擋一大片空間,他力又大,兩隻大錘周身飛舞,守得渾圓無缺,莫說岳飛一條槍,便是多幾條時,也未必扎得入他圈內。
他亦不止死守,偶爾一錘擊出,便似戰車橫撞,聲威驚人。
岳飛每每連擋帶躲,才得接下,孫立等人看在眼中,誰不捏一把冷汗。
兩個錘來槍往,轉眼戰到四五十合,岳飛只覺手中那條神槍,似有千斤般沉,白龍馬呼呼急喘,也自遍體大汗,岳飛人力馬力皆已耗盡,再戰也難取勝,趁着還有餘力,虛晃一槍,撤馬敗陣。
金彈子哈哈大笑,見他馬快,也不追趕,把兩隻大錘一擊,“嗡”的一聲巨響傳出,大笑道:“嶽南蠻不過如此!今日放你逃生,你城中可還有狠的,出來戰過!”
岳飛敗回門前,倒拖長槍一身冷汗,搖頭道:“這金狗勇甚,非一人可敵,哥哥們且回城中,再做計較。”
孫立咬牙道:“話雖如此,但若這般輕回,豈不被金狗得意?我瞧他大錘沉重,豈能持久?不如我等車輪戰如何?”
岳飛眼前一亮:“這個計策卻是可行!只是上陣的哥哥務必小心。”
孫立笑道:“我也同他鬥上五十合,再換別人。”
說罷緊一緊戰甲,斜綽長槍,飛馬上陣:“金彈子休張狂,某家‘病尉遲’孫立來也!”
孫立就在官場混跡,比那些江湖上好漢,畢竟多些圓滑,岳飛雖然年幼,如今卻是大家共奉的主將,岳飛只鬥得五十合,孫立自忖不可壓過了他,以免他年輕面薄,故此也說要鬥五十合。
不料一槍刺去,吃金彈子單錘一磕,一道滂湃巨力直蕩過手臂來,那槍幾乎脫手。
所幸孫立武藝精熟,反應極快,忙使個“懷中抱月”,奮力把槍往懷中一收,這才保住了“病尉遲”臉面。
心中不由大吃一驚:這廝怎有如此力量?岳飛那五十合卻是如何挨下的?
金彈子醜陋一笑:“你這南蠻,空長了這些鬍鬚,本事還不如方纔嶽南蠻。”
說罷一錘砸來,孫立不敢硬架,策馬避開,也效岳飛故技,同他纏鬥。
只是幾回合一過,孫立便覺不妙,原來他的槍法,走的是剛猛一路,若論“巧”字,實不如周侗調教出的嶽鵬舉,況且岳飛那匹白龍馬,也是罕見神駒,比之孫立坐騎,卻是勝出良多。
因此孫立雖欲遊鬥,一來馬匹不夠神駿,二來武藝路數不合,倒似被金彈子打得滿場飛奔一般,好不狼狽。
這般一來二去,逼得孫立性發,低吼一聲,右手撒開槍桿,腕子上懸着的單鞭翻甩上來,一把捉住鞭柄,劈頭就砸,左手運槍,刺金彈子馬蹄。
他這一招來得突然,金彈子看不明來路,左腳一踢戰馬,跳開躲避。
孫立得理不饒人,滾滾後招緊隨而至,使出槍裡夾鞭的得意殺法,但見槍如龍飛,鞭似虎躍,攻勢陡然快了一倍,鞭影槍風煊赫一片,孫新等在城頭看得興奮異常,高聲叫好。
然而岳飛、董平等真正識貨的,卻是同時皺眉,心道對方招熟力大,若要對付,要麼力氣上能同他媲美,要麼招數上能以柔克剛,你使出這般花哨招數,豈不正被對方一力降十會克個正着?
他們還不知哩!當年金彈子藝業未成,空仗蠻力使錘,大敗給史文恭,引以爲奇恥大辱,因此這兩年以來,加倍刻苦,把普風禪師一身本事,盡數學到手中,真個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而且金彈子這等人,本就是天生神力之體,武學天賦超羣,錘法大成後,一通百通,真想“以柔克剛”,亦是談何容易。
金彈子雙錘上下舞動,守住周身,耐心觀察孫立武藝,孫立還以爲自己逼住了對方,越殺越是興起,一連狂攻十餘招,卻聽金彈子哈哈一笑,搖頭道:“原來如此,你這廝戰場上使花巧活,如何贏得真好漢?”
說話間雙錘上下齊飛,正是“日月生輝”的錘法妙招!
兩口大錘快如閃電,同時擊中孫立鞭搶,但聽咔咔兩響,孫立虎口破裂,鞭槍同時脫手,不知飛去了哪裡。 金彈子咧嘴笑道:“孫南蠻,死來!”
翻手一錘子砸落,孫立只覺頭頂似乎壓下一座山來,一瞬間肝膽俱裂,怪叫一聲,滾鞍落馬。
可憐好一匹戰馬,只一錘,砸得四分五裂,血肉紛飛。
孫立看也不看,落馬一個就地十八滾,起身往本陣狂奔。
金彈子呵呵一笑,縱馬追來,唐斌見了大驚,飛馬而出:“金彈子,休傷我兄弟,‘拔山力士’唐斌來也!”
金彈子一身天賦,九成九點在了武學上,其餘都是一知半解,阿骨打曾令子孫們都學漢話,唯他學得最慢,半通不通的,此刻只聞得“力士”二字,不由喜道:“你這廝也是有氣力的?那我便同你比一比氣力!”
唐斌手持鐵矛,方纔刺出,只見金彈子咬牙切齒,奮力一錘橫掃來,他有孫立先例在前,哪裡敢硬接?忙不迭收矛避讓。
金彈子一錘掃空,心中不快,大叫道:“說好了比氣力,你如何耍詐?狗南蠻果然心壞,看把你砸成了泥巴。”
他也不知如何發起怒來,兩口錘子此起彼落亂砸,唐斌同他對面交戰,那錘子又這般大,避得開一錘、兩錘,總不能錘錘都及避讓?
不得以,也只得挺矛抵擋。
然而岳飛能夠抵擋,不僅是本身力大,更是手中那條瀝泉神矛乃是蟒蛇所化,韌性非常,唐斌這條鐵矛如何比擬?但見火花飛濺,不出幾招,一條鐵矛砸得麻花也似,雙手虎口更是早已震裂,鮮血順着扭扭曲曲的矛杆滴淌,驚聲叫道:“換人!換人!”
“鐵蜻蜓”鈕文忠見了,低聲叫道:“這個怪物,不是一人可勝!我們四個齊上,好歹結果了他,兄弟們面前,也自有一番體面!”
當初在田虎處效力時,“熊威將”於玉麟當初便是他麾下大將,“太嶽雙鷹”金鼎、黃鉞,則是壺關歸降了老曹,也算河北一脈,自隨老曹渡海以來,他四個長做一處,彼此同氣連枝,默契早成。
當下三人齊聲響應,緊緊隨着鈕文忠,四匹馬齊齊殺出。
金兵那邊,見薊州軍不顧體面,一下出動四將,都是憤怒大罵,幾個性急的金將,當即便要上陣相幫,完顏斜也大喝道:“都止步!今日金彈子正要揚名立萬,誰要你們多事?”
金彈子聽得斜也不許人幫他,呵呵大笑:“還是斜也爺爺知我!”
這廂鈕文忠已然殺到,三尖兩刃刀當頭便砍,口中叫道:“唐兄快退,我四個自圍殺他!”
唐斌有心幫忙,然而兩條膀子便似碎了一般,痠軟難言,只得叫道:“兄弟們小心!”丟了那杆彎彎曲曲鐵矛,縱馬退下。
金彈子見走了唐斌,大怒道:“這個狡詐南蠻,我許他走了麼?”
於玉麟冷喝道:“黑臉金狗,留意你自家命吧,還在這裡放甚狂言。”
金彈子聽了大怒,手起一錘,打在於玉麟槍上,於玉麟“啊呀”一聲驚叫,只覺得雙臂彷彿被雷打了,兩手一撒,長槍跌落塵埃。
鈕文忠三將大驚,一口三尖刀,一口筆刀,一口月牙戟,同時殺向金彈子。
金彈子不慌不忙,右手大錘呼的橫掃,把三樁兵器盡數接下,左手錘子使一招“海底撈月”,自下往上掀起,於玉麟急忙後仰,卻是慢了半步,吃那錘子自肚皮刮到面門,轟的一下,半個身子化爲肉糜,叫都沒叫一聲,翻身落馬而死。
鈕文忠三個悲慟大呼,奮力舞動兵器亂殺,金彈子擋了兩合,右手一錘砸落,黃鉞“舉火燒天”,橫戟招架,但聽喀嚓一聲,戟柄斷折,錘子餘力不盡,把腦袋也砸得粉碎。
金鼎同黃鉞情如兄弟,眼見折了黃鉞,頓時紅了雙眼,奮力劈出一刀被金彈子架住,索性棄了長刀,雙手張開,怪叫一聲,就馬上橫撲出來,欲將金彈子撞下戰馬。
然而金彈子運錘,已至化境,那百斤大錘在他手中,靈活如短棍無異。
見金鼎凌空相撲,破綻大露,呵呵怪笑一聲,轟的一錘反手砸落,竟生生將金鼎攔腰砸斷!
金鼎下半截跌落塵埃,上半截卻是受力加速,果然抱住了金彈子的腰!
只是金彈子馬上坐得極穩,微微一晃,不曾落馬。
金鼎恨意沖天,張口亂咬,可惜金彈子皮甲之外,猶有鐵甲,金鼎便是一口鋼牙,也難銼動。
但他這般半截身子抱着金彈子大咬,倒把金彈子唬了一跳,張着膀子連連怪叫。
不遠處鈕文忠圓睜雙眼,有心趁他分心上去劈上一刀,但想起金彈子電閃雷鳴般擊殺三將情景,竟是唬得不敢上前。
完顏孛吉大笑一聲,縱馬出陣,一手扯着金鼎髮髻,一手持短刀,割下頭來,又將他手指割斷,從金彈子身上扯下,取笑道:“你這孩兒,不怕殺人,還怕他咬你幾口麼?”
金彈子一張黑獅臉兀自發白,搖頭道:“我只道他變成鬼了,幾乎嚇死我也。”
扭頭看向鈕文忠,忽然獰笑道:“待我打殺了你,你可不許變鬼嚇我。”
鈕文忠“啊”的一聲大叫,回馬便走,金彈子縱馬追去,岳飛嘆息一聲,彎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金彈子。
金彈子大錘一提,擋住箭矢,大怒道:“嶽南蠻,你欺我不會射麼?”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這廝把右錘一舉,轟的擲出,那百斤大錘破空飛來,岳飛等人面色齊變,眼睜睜望着大錘正中鈕文忠,連人帶馬砸成一團肉泥。
王淵怪叫道:“回城、回城!”
岳飛臉色鐵青,忍不住便想上前死拼,吃孫立幾人拉住轡頭,強拖回城,轟然關了城門。
城下,金彈子匹馬上前,拾起錘子,立於城下,哈哈大笑:“爾等南蠻,不過如此!”
話音未落,便聽斜刺裡有人大叫:“無恥金狗,亂放什麼狂言,認得宋國大將王稟麼?”
這正是:
金彈囂狂任縱橫,無敵錘震薊州城。蜻蜓折翼熊威散,太嶽雙鷹化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