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爭競之局,多數時候比的都不是誰強,而是誰更爛些。
阮步兵一言以蔽之: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衆所周知,步兵就是比騎兵看得清。
說英雄,誰是英雄?
夫英雄者,胸有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放眼今日之天下,有此心志者幾何?
護步達岡之戰,兩萬女真,龍騰東北,摧敗遼軍七十萬。
攜五千衆,跨海吞幽——老曹如此佈置,雖有種種考慮,但在心底深處,未嘗沒有一較高低之念。
畢竟數年以來,宋國虛實,眼見心知。
如此國家,能同他對峙百年的對手,又能高明到何處?
老曹所思,的確不錯,偌大遼國,果然爛了。
仰起臉,指着鄒潤頭上的大肉瘤,向周圍人哭訴道:“衆位父老爲我見證,我送侄兒進城看病,被這官爺踢倒,跌出這老大一個包包,豈能得活?我~那~苦命~的~侄兒~哎!”他說着說着,還唱上了。
好在還有老成的,冷笑道:“放她去?若是走了風聲,非止你我,連帶家人都是死絕的下場,休要羅唣,且帶去見大王,是死是活看她造化。”
鄒淵呆呆地道:“伱喝的茶,又沒進我的肚子,如何要我請客?”
張順驚得呆了:“不是說玉田縣令、縣尉先後來求援麼?遼人怎地如此託大?還是真把我們當成了草寇水賊?因此不以爲然?”
今日正是九月初九,重陽節的日子,薊州城中比平日熱鬧許多,人們臉上也多少掛些笑意,不料城東方向忽然炸雷般一陣吶喊,喊得是:“我花開時百花殺,狗官害民皆該殺!”
衆兄弟都道:“當替大哥分憂。”
狸奴者,貓咪也。
鄒淵大叫一聲:“一起拼了吧!”猛回身,薅住一個錘他最兇的,按住腦袋,膝蓋一擡,重重一記電炮,當場乾的癱軟在地,伸手又薅住第二個,照樣施爲。
門軍先看動手時還笑呢,此刻見傷了人命,頓時大驚,正要上前抓人,解珍解寶兩條鋼叉自身後戳來,起手起扎翻了五六個。
綁好了,幾個親兵押着到前廳,報道:“大王,捉到潘氏女了。”故意一推,那婆娘哎呀一聲,踉蹌幾步,坐倒在地。
正所謂藝多不壓身,這個婆娘,若有阮家兄弟鳧水的本事,閉氣在井底待半個時辰,或者便逃脫此難,她卻沒能耐,不過片刻,閉氣不住,掙扎嘶喊起來。
這時許多百姓逃了過來,滿口叫道:“了不得也,有萬千強人,都帶着菊花殺進城來。”消息傳開,薊州頓時一片大亂。
這婆娘又冷又怕,顫顫抖抖,真個是我見猶憐,這些殺人如麻的親兵,都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互相商量道:“啊呀,這個女子卻不似壞人,給大王殺了,豈不可憐,不然我們幾個行善積德,放她去吧?”
那婆娘一聽,心中陡然生出指望來,連連點頭:“多謝幾位哥哥,小妹若得活命,永世不忘哥哥們恩德。”
耶律得重一愣,下意識道:“那廝不能人道?豈不是苦了娘子?”
耶律得重怒衝衝瞪着親兵們道:“盛暑已過,天氣漸肅,她渾身溼透,豈不容易生病?不知道替她裹牀被子麼?”
原來潘巧雲在後宅中,聽得前面鬧亂聲起,打發女使迎兒前去探看,這迎兒名字取得不好,一時迎將出去,當頭便迎一刀,慘叫一聲氣絕當場。
想到這裡,咬牙切齒恨楊雄,帶了百十個親兵尋到楊雄岳家,親自提把刀,自潘太公以下,滿門良賤一個不留,一直殺到後院,卻不見楊雄妻室,仇恨難消,令人掘地三尺也要搜出。
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嚇得嗓子都喊破了,沒頭蒼蠅般四下奔逃,六個人把住城門,齊聲叫道:“我等是菊花軍的好漢,百姓們不必擔憂,我等只殺狗官,不害百姓。”
潘巧雲垂淚道:“便是這般殘忍,如今株連九族,連我家也害了,大王仁慈,賤妾從小怕疼,大王殺賤妾時,還請大力一些,休教賤妾零碎受苦。”
鄒淵跑去抱住鄒潤大哭:“啊呀,乖侄兒,本要帶你去看大夫,如何被人踢死了?”
李俊大笑,當即令“鐵叫子”樂和,領兵二百,鎮守玉田,以待主力,其餘一千八百人,星夜急行,趕往薊州沿路設伏,破他來援之軍。
不料走了一夜,至天明時,全不見一個援軍,倒是薊州城牆已然在望,眼見得城門大開,行人絡繹不絕,排着隊入內,十餘個守門軍校,懶洋洋的立在門口,又有收稅的五七個稅吏,擺張桌兒收入門錢。
稅吏大怒,手舞足蹈叫道:“胡說,你侄兒是泥塑的?輕輕跌一下就死了?分明是你這廝推了屍體要訛人……”
顧大嫂笑道:“都是肩膀上頂個腦袋,哥哥既然敢,我等難道比你膽怯?”
這是樂和提前編好的口號,冒充他遼人不甘壓迫,自家鬧起義軍。
不多時,孫新、顧大嫂破衣爛衫,扮作討飯的夫妻,解珍解寶胡亂射了幾個蟲鳥,使叉兒挑了,混作賣野物的獵戶,鄒淵覓輛小車兒,推了侄子鄒潤,假作看病的鄉下人,六個前前後後隔開數丈,快快慢慢前往城門。
幾個親兵大喜,當即拋個桶兒,打了她上來,定睛一看,嚯!好個婆娘,只見她——
那稅吏冷笑道:“老爺坐在這裡吹風受罪,喝壺熱茶,難道還要老爺自己壞鈔?”
餘下幾個稅吏見幾人如此生猛,紛紛拔出腰刀,不防裝死的鄒潤一骨碌起身,車底抽出單手斧,怒罵道:“打死我不賠命,還要欺負人麼!”喀嚓喀嚓劈開三顆腦袋。
顧大嫂兩眼骨碌碌一轉,見衆人都已就位,忽然高叫道:“你們這般欺負人,老孃同你們拼了!”
話猶未了,潘巧雲泣道:“大王,若是取我頭去,只怕那廝反要痛快!大王不知,那廝、那廝、那廝卻是個不能人道的,又疑心疑鬼,懷疑我要偷漢,動輒一頓拳腳,我同他之間情意全無,他又豈會心痛?”
孫新也點頭哈腰求饒:“是啊官爺,你行行好,我兩個討到了錢,一準補上。”
卻說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前番領了五六萬大軍,攻打滄州,中了“小旋風”火牲口計,一仗殺敗回清州,後來各路人馬陸續奔回,這才曉得自己四個兒子盡數死絕,傷心之下,病倒不能理事。
看官聽說:彼時情景,難描難寫,故發圖於彩蛋章,看官們若一時不見,只顧刷新則個。
衆人都震驚起來,孫新嚥了口吐沫,看向薊州毫不設防的城門:“這般說來,薊州遼狗,怕還不知玉田已失?”
李俊喜道:“好!既然兄弟們同心,此城必是我的,咱們這般這般,如此如此!”
耶律得重獰笑一聲,提刀上前便要砍殺,那婆娘忙把臻首仰起,眼含清淚,瑟瑟發抖,耶律得重看在眼中,呼吸一滯,這一刀哪裡砍得下去?
李俊一皺眉,同衆兄弟商議:“武大哥讓我水軍充任先鋒,自當逢敵克破,造路搭橋。難道下了區區玉田便即止步,些許援軍,還要武大哥親自勞神不成?”
顧大嫂苦着臉告饒:“官爺官爺,你聽民婦說,如今大軍徵宋國,把民婦家中糧食盡數徵去,夫妻兩個餓了三天,不得已,進城討口吃食。”
耶律得重把手一擺,義正詞嚴道:“呔!難道本王竟是好殺之人?冤有頭,債有主,那狗賊自家的罪孽,同你有何關係。”
親兵們連忙退下,不忘關窗關門,卻聽裡面隱隱傳來說話:“繩索礙事,本王先替你解了。”“別,大王,妾身喜歡這樣……”
其餘稅吏上前,拔拳頭就打,鄒淵縮住了頭,任他把背上擂的轟轟響,只當拍灰。
一面說一面努力舒展身材,讓他們綁的得意些,又故意把自家軟肉,在那些糙手上挨挨擦擦,聊表謝意。
耶律得重連連點頭:“唔,汝卻細心,你等先退下……”
潘巧雲聽見,不顧高低,竟往井中一跳,耶律得重殺進來,怎生得見?
當下使條細細的索子,橫七豎八綁了,一邊綁一邊解釋:“潘氏,莫怪我們綁的細緻,卻是要周全你!你家老公楊雄,陣前倒反,害死大王幾個兒子,他要殺你滿門解恨,我們把你綁成這般,說不定大王見了,便只要你賠兒子,豈不是得了活命?”
耶律得重聽了,頓時怒道:“這狗賊果然天性殘忍,我若捉了他,必要活剮。”
李俊遠遠見他六個奪了城門,大笑一聲,將手一招,段三娘、張順同時發動,領着一千八百水軍衝了上去。
這時耶律淳帶了蕭幹、耶律大石,揮大軍趕到,聽說此事,便讓耶律大石暫時接了軍權,送耶律得重回薊州養病。
潘巧雲“啊”的一聲輕呼,露出驚喜、希冀、不信、擔憂等等情緒交織的複雜眼神,怯生生望着耶律得重道:“大王竟肯饒我麼?”話音未落,忍不住“呀嚏”一聲,又打了個小噴嚏。
那稅吏哪裡肯讓?伸手就要打他兩個走,卻被鄒淵抱住了手:“你踢死我侄兒,不能這般罷了,且還我主來。”
最好看處,那一身綢衫裙盡數溼透,隱隱約約,倒透出一件窄湫湫、緊掐掐、紅鮮鮮、黑稠稠的寶貝,正不知是甚麼東西。
潘巧雲癟癟嘴,含淚點點頭,正要說話,忽然“呀嚏”一聲,打了個小小噴嚏,耶律得重又是一愣,嘴角不由微微翹起:“哈,你這娘子打噴嚏,到似我養的狸奴一般。”
鄒淵推着小車車走得快,先自到了,莽莽撞撞便要進城,稅吏攔住喝道:“呔!你那廝瞎了鳥眼?不見老爺在這裡?入城一人五個銅板,車子另收五枚,一共是二十大枚,快快交錢。”
說罷解下披風,裹在了潘巧雲身上。
咬了咬牙,想起兒子血仇,狠下心腸,指着罵道:“賤人,你那老公害得本王好慘,今日殺你全家,取了頭送去滄州,也教那狗賊心痛……”
水軍輕取玉田,一番審問,得知縣令、縣尉都去了薊州求援。
耶律得重自回薊州,每日只哭兒子,哭了兩天,陡然想起,若不是楊雄背叛,大兒子、四兒子豈會殞命?他兩個若得不死,幾兄弟彼此照應,那老二、老三豈不是也能活下來?
大巴掌張開,便似五支令,一個大耳雷子,烀的一個稅吏陀螺般轉了出去,左手一個大窩脖,打在另一稅吏耳根,咔嚓一下,頸椎都給乾折了。
黑亮亮的發兒,細彎彎的眉兒,光溜溜的眼兒,香噴噴的口兒,直隆隆的鼻兒,粉瑩瑩的臉兒,輕嫋嫋的身兒,玉纖纖的手兒,一捻捻的腰兒,軟膿膿的肚兒,翹尖尖的腳兒,飽漲漲的胸兒,白生生的腿兒。
稅吏大怒,跳起來一腳踢在車子上,不待他罵出聲,鄒淵哎喲一聲怪叫,順勢撒開車,那車轟的翻倒,車上鄒潤落在地上,還打了幾個滾兒。
鄒淵露出一臉呆相,扳了半天手指,小心翼翼道:“官爺,我和我侄兒兩個,便加上這車兒,也只十五個錢,如何要我二十個?”
潘巧雲連忙道:“大王這等英雄,也愛養狸奴麼?賤妾也曾有一隻“雪裡拖槍”,卻是楊雄嫉妒我每日抱它,一把摔死了。”
話音未落,忽然探手,扯住顧大嫂兩口子:“你兩個花子,不交門錢,卻待強闖麼?”
幾個親兵都露出驚歎之色,卻是那個老成的親兵,一本正經說道:“大王,這位夫人衣服溼透,縱然裹了被子,也難免受涼,還是及時脫掉溼衣爲好。”
他們這裡鬧得厲害,那些門裡門外守門軍都涌出來,笑呵呵看熱鬧,解珍解寶不聲不響,也充做看熱鬧的,繞去了門軍的身後。
孫新將身一縱,劈手搶過一條搶,噗噗扎翻數人,顧大嫂撿起兩把單刀,舞成一團銀光,鄒淵也解下腰間飛虎棍,六個大蟲一起發作,瞬間殺得城門口橫屍一片。
李俊冷笑道:“不消說了,若真要求援,遣一差役便足矣,縣令、縣尉俱有守土之責,城池若失,他兩個豈能脫身?呵呵,那兩個狗官,求援必是假意,棄官逃命纔是真心。”
李俊豪邁一笑:“正是天教我等立功,若搶下薊州,功勞卻非區區玉田可比!你等可敢隨我搶薊州?”
周圍人探頭探腦看去,見鄒潤閉着眼聲息全無,腦袋上果然老大一個肉瘤,觸目驚心,都不由驚叫出聲,一個個搖頭咂舌,流露出同情之色。
次日,消息傳出,御弟大王新納美婦,搬去城外盤山溫泉別業,日夜不離,發誓要再生四個豪傑孩兒。
正因如此,李俊等殺入薊州後,滿城上下竟是無兵可擋,知州倒還剛烈,領了衙門裡數百公差、捕快來戰,一陣梭鏢當場擊潰,知州逃得慢,吃李俊追上,一刀削了人頭。
又過一個多時辰,在城外兵營駐紮的霸州兵,才得知薊州被一股義軍佔了,霸州主將,國舅爺康裡定安大怒,派了金福侍郎點兵三千,前往城中平亂。
金福侍郎出發之時,李俊等剛尋到薊州府庫,殺散百餘個庫卒,一舉奪了庫藏!
有分教:夫殺人子婆娘還,御弟大王夜夜纏。莫道水師難上岸,從來好漢不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