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離半響都沒說話,孟楚絕知道,這樣的關頭,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遂不再相擾,默默退了出去。
寢房之內,一室熒光落在錦言蒼白的臉上,秦非離就安然坐在*頭,看着沉睡之中眼下一片烏青的她。
明明,她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卻永遠一副未曾睡飽的樣子,眼底下這片烏青一直未曾褪去。秦非離瞧了片刻,眸底也不知是何情緒在翻涌,他忽而低下頭來,在錦言脣邊輕吻了下,對着睡夢中的她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凝着她半響,隨即站起身來,大步朝外走去。
秦軒平凡都候在門口,秦非離看了平凡一眼,平凡會意,點了點頭。他隨即對着秦軒道,“秘密聯繫刑部張大人,讓他今晚務必聯合一衆官員聯名奏摺,內容就寫皇后失德,請求廢后。”
秦軒一凝,當即道,“王爺,眼下皇后並未作出什麼明着的事情來,您這樣,會讓皇上猜疑到張大人幕後必定有人。”
“怕什麼?”秦非離冷冷一笑,“就算他查,也只能查到鬼王府,權衡利弊,在沒有可靠的消息之前,皇上不會貿然行動。至於皇后……”秦非離眸中露出森然冷意來,“她倒是越來越有能耐了,不僅聯合了涵王這一部,竟連南疆王室也有牽扯,本王倒真是低估了她的實力!”
他忽而之間,又看向秦軒道:“將那些皇后陷害嬪妃子嗣的證據給張大人看過,她的確是明着未作出什麼,可是暗裡,卻不知道做了多少勾當,她這個皇后的位置,也是時候該讓讓了。”
秦軒領命下去,第二天,朝堂之上張大人果然聯合刑部的一些人聯名上了奏疏,秦非墨看過之後,臉色少有的難看,他當即問起那張申言道,“張愛卿,你所奏之事,可有證據?”
那張申言當即道,“回皇上的話,臣等所言句句屬實,每一條,臣都有相應的人證物證,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徹查這奏章上所列條款,臣願拿項上人頭做擔保。”
“臣等也拿項上人頭擔保!”張申言身後跪了一地人。
氛圍頃刻間就微妙起來,秦非離眉目低垂,事不關己一般,安然立在旁邊。
秦非墨許久都未曾說話,半響,他將奏摺往桌上一擲道,“溫愛卿,你怎麼看?”
武官爲首的位置,溫恆緩緩從隊列中走出,躬身執着玉笏道,“若當真有此事,臣決不偏袒,但若是有人造謠,妖言惑衆,臣也必定不會放過此人!”
秦非墨眸光一瞥,往朝臣中間掃了一圈兒,隨即道:“那便查一查,不過,這些個都是後宮中事,算起來,乃是朕的家事,愛卿們以爲,當如何查?”
“不如就交給良妃娘娘。”人羣中列出一位,“良妃娘娘乃前相爺之女,而今相爺去世多年,家道早已沒落,良妃向來性情溫婉,獨來獨往,沒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交給她,最合適不過了。”
可同時,又有其他人道,“皇上,臣以爲不可,皇后娘娘乃中宮之主,若是隨意安排一個妃子去調查,她真做了這些事,自然無可厚非,可是,若是冤枉的呢?可不是侮蔑了皇后一國之母的身份?臣以爲,後宮之中,若論資格,只怕,只有一人可調查此事了。”
“是誰?”秦非墨半眯了眸子。
“自然是當朝太后。”那人繼續道,“先帝薨逝突然,皇上自幼登基,後宮之中一片亂象,虧得太后娘娘鐵腕整頓,這才還了前朝一片明朗,如今,涉事之人是皇后,只好請太后娘娘親自出馬,查一查這些事件中的端倪了。”
“可是太后娘娘已經年邁,許久不理會宮中的事了,就連昔日的國宴,皇上請她親自操辦,她也直接拒絕,李大仁此言,說了不是等於白說麼?”
那被喚作李大人之人,卻略略一笑道:“太后昔日拒絕國宴之事是因爲,國宴並非少了她老人家便辦不起來,她自然會留給別人,但是這件事,卻是非她莫屬,她是皇上的母親,萬事爲皇上考慮,如今,涉及到家事,她作爲唯一至高的女主人,自然不會推卸,皇上若是擔心她老人家會不會答應,一試便知。”
秦非離略略擡頭看了那李大人一眼,眉目之間,掠過一抹疑色。
這李律是太后舊部,他的說辭無疑代表了太后,可是,溫歌吟與太后一脈相承,聽說近來的關係是好得不得了,而且,溫歌吟是她親選的皇后,若是查出溫歌吟失責,那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既然是這樣,那按照李律的說辭,太后這次會護着溫歌吟,保她安然無恙?
“溫愛卿,你覺得呢?”
秦非墨沒有直接應允,而是轉向了溫恆。溫恆隨即躬身道,“這件事關乎皇后清譽,臣身爲皇后娘娘母家,身份尷尬,願置身事外,一切,全憑皇上做主。”
秦非墨點了點頭,隨即便道,“這件事,朕允了,退朝。”
散朝之後,秦非離刻意放緩腳步,等了溫恆從朝堂出來,這纔跟上他的腳步,與他攀談道:“溫大人近來可好?”
溫恆看了他一眼,眸色頃刻就銳利了起來:“秦王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做得太絕了?”
秦非離微微一笑:“將軍若是覺得我做得太絕,不妨去看看你另一個女兒,若將軍看了她的狀況,再說這句話,也不遲。”
溫恆眸色一眯:“錦言怎麼了?”
秦非離眸中頃刻就露出森冷的神色來,他卻並未回答溫恆,只是道:“對於皇后這個女兒,不知溫將軍瞭解多少?”
溫恆一怔,隨即臉色也沉了下去,道:“她的事情,我向來很少過問,即便她當真做了什麼,我想,她心裡也總有個度。”
“度?”秦非離冷笑一聲,“這個度,不知是不是在止於殺人毀容,殘害皇嗣,與人勾結,伺機謀反?”
每一條都是兇惡之人,每一條都是死罪,溫恆驚得臉色都變了道:“我幫秦王,全是爲了我的女兒,希望秦王不要胡說八道,逼人太甚。”
“本王胡說八道,逼人太甚?”秦非離深凝了眸光看他,臉上的神色冰寒入骨:“看來溫將軍是當真不瞭解這個女兒,既然是這樣,那請溫將軍跟隨本王走一趟。”
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外頭,秦非離和溫恆一起上了馬車,不過,卻並不是回府。
馬車一路過了熱鬧的集市,可是,卻停在了將軍府。
溫恆挑簾看到熟悉將軍府的將軍府招牌,擰眉看向秦非離道:“秦王這是何意?”
秦非離冷冷一笑:“將軍只管隨我來便是。”
他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溫歌吟從前在將軍府時的房間,然後在房內轉了轉,停在了一個衣櫥面前道:“將軍不妨將這個衣櫥搬開。”
溫恆聞言頓了頓,上前依言照做。
衣櫥搬開,只見那原本光滑的地面出現了一個缺口,是鬆動的磚石。
溫恆微微一怔,隨即蹲下身去,緩緩將那鬆動的磚石抽出。
一把匕首,長長的針器,還有一些藥包。
溫恆將那藥包拿出,放到鼻尖吻了吻,頃刻,臉色便變了。這時,只聽得秦非離徐徐道:“這些藥包之中,其中有一包是蒙汗藥,而四年前,你的女兒溫歌吟就是用蒙汗藥迷暈了,被她誘進柴房的錦言,然後用繩索捆綁住她,用你手裡的那把匕首,一刀一刀,將她的臉劃傷,深入骨血,事後,再一把大火,燒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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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恆手裡的那把匕首頃刻間“叮咚”一聲,墜到地上,那些藥包此刻也猶如在嘲笑他這些年的愚昧。
他不是沒有懷疑,而是一直相信,他的女兒,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寧願相信,他的歌吟永遠是小時候那個善良單純乖巧的孩子,可是,卻竟然……
他擡起頭來,眸中已有猩紅之色:“這件事,我要親口問一問錦言。”
秦非離看了他一眼,欣然應允。
一個時辰之後,京城西郊一間普通的院落。
當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這家莊園門口之後,便見着裡面緩緩出來了兩個人,一人中年,飽經風霜,面色黝黑,卻透出一股極致的剛毅之色,而另一人,身形頎長,丰神俊朗,是絕妙的卓然之姿。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子門口,隨即院門從裡打開,平凡站立在門口,看到溫恆,驚了下,隨即頃刻間便跪了下去道,“老爺。”
溫恆沒有扶起她,只是道,“聽說你嫁人了,不知現在可好?”
平凡頃刻間便哽咽住,凝向秦非離身後的秦軒,點了點頭道,“老爺,平凡現在很幸福。”
溫恆點了點頭,沒再過多細問,只是道,“小姐呢?”
平凡這才急忙站起身來,將他往裡引道,“在裡面呢,收到王爺的命令,我便將小姐帶了出來,不過小姐現在虛弱得很,只怕此刻還在睡着。”
溫恆眉頭一擰,沉着臉色,默然不語。
很快,平凡便帶着他們來到正屋,染着香料的房間裡,有淡淡的薄荷香氣,凝神得很。
溫恆一眼便看到了*上病臥的錦言,待走近,他這才瞧清錦言蒼白的神色,頓時臉色都變了,“這是怎麼回事?”
平凡在一旁恭敬回道,“小姐被人下了蠱,所以身體纔會越來越虛弱,孟院士說,這種蠱會吸進人的精血,最終,五臟六腑衰敗而死。”
說到這裡,平凡不由得落下淚來,溫恆上前一步,踱至錦言身側,瞧着她蒼白憔悴的臉,眸中的猩紅更明顯了一些,悄然別過頭去。
秦軒走上前來,將平凡擁進懷中,拿出帕子給她擦臉,而平凡則順勢靠在他的肩頭“嚶嚶”哭了起來。
秦非離眸色深諳的站在一旁,面目陰沉,就連周遭的空氣都冷了下去,少見的嚇人。
須臾,他看了秦軒一眼,秦軒會意,急忙將哭泣的平凡帶了出去,秦非離這才上前,換了神色,溫柔如水的模樣,輕輕將沉睡的錦言從*上扶起,讓她靠在懷中道:“錦言,醒醒,溫將軍來看你了。”
溫恆急忙將眸中的淚逼了回去,神色緊張的看向錦言。
秦非離喚了四五聲,錦言這才悠悠轉醒。
她先是有些迷茫的看了看*頂的紗幔,隨後纔看到秦非離,略略虛弱的一笑,然後這纔看到*邊靜立的溫恆。
“……爹爹。”她的聲音聽起來虛弱極了,猶如病入膏肓的人般,脣色蒼白如紙,下巴尖尖的,眼睛下面一片烏青,因爲消瘦的關係,顯得眼睛尤其的大,而這一聲“爹爹”也是用了極大的氣力,說完之後,她便輕輕咳嗽了起來。
她虛弱得就如同一片雲,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
秦非離抱着她,看向溫恆道:“溫將軍,趁着錦言還醒着,有什麼要問的,便問吧,她估計熬不了盞茶的功夫,又要睡過去了。”
錦言聞言,歉意的看了秦非離一眼,伸出消瘦的手來,握住他停在自己小腹的指上。
秦非離對着她溫柔一笑,在她眉心吻了吻,隨即道:“我去外面等會兒。”
錦言點了點頭,秦非離將錦言放好,也不看溫恆,直接就走了出去。
院子角落,秦軒還在溫聲安慰平凡,秦非離只來得及走到門口,頃刻間便背過了身,從小到大,二十多年都未曾流過眼淚的他,那一刻,眼淚嘩啦往下掉。
秦軒注意到了他,平凡隨即也注意到了他。
秦軒正要上前,平凡急忙拉住他道,“王爺心裡難過,這時候,就莫要去打擾他了,讓他靜一靜。”
秦軒沒再過去,可是擔憂的視線卻許久未從秦非離身上抽離。
溫恆和錦言不知道談了什麼,溫恆出來的時候,面如死灰。
秦非離也沒有問他,直接便走進去,錦言卻又已經睡了過去,她的神色安安靜靜,很平和,並沒有什麼別的起伏,秦非離不由得低下頭來在她脣邊吻了一下,隨即沉默的將她整個人從*上抱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去。
外頭,秦軒已經讓人送了溫恆離開。
“王爺,是回王府嗎?”
“去鬼王府。”
秦軒一怔,隨即看了身後的平凡一眼,平凡也有些發怔,只聽得秦非離頃刻又道,“把佟兒和其他三女都接下來,對外就說錦言需要養病,去了江南。”
秦軒點了點頭,“是,屬下這就去辦。”
他很快找了馬車來,送了秦非離道地點,自己則帶了平凡回府。
他將事情的經過一一同平凡講了,平凡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這是王爺與我的身家性命,你切記,除了四女之外,哪怕是溫將軍也不能說。”
平凡呆呆的點了點頭,半響,重新將視線移到秦軒身上,語聲悠悠,“秦軒,所以,小姐從前就知道這些?”
秦軒點了點頭,“王妃從始至終都知道,王爺從來沒有對她有所隱瞞,她之所以不告訴你們,是怕你們牽連其中,因爲這件事涉及的可是殺頭大罪,她在盡力所能及,保護你們。”
平凡靜默須臾,又落下淚來,她不由得靠近秦軒懷裡,摟着他的脖子,放肆的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哽咽道,“小姐……是不是……好……不起來了?”
秦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道:“不必怕,王爺一定會用盡一切法子救下王妃,他不會讓王妃有事的。”
平凡在他懷裡默然點了點頭,卻哭得更兇了些。
溫歌吟的事情,溫恆果然置身事外,太后意外的接手這件事情,而溫歌吟也因爲避嫌,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皇帝爲對她下實質性的命令,但卻明裡暗裡隱晦的讓她近來少出門,故而,溫歌吟這些日子,猶如被關禁閉一般,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些,不過只是假象罷了。
她向來手段多了,哪裡會留下空子,即便是查到了她的頭上,她自有脫身之法,而善童,無疑就成了她最好的替身。
一切事情,證據都出來了,善童親口承認一些事情是她所爲,親筆畫押那日,她在刑部牢房,服毒自盡。
溫歌吟以監管不嚴,失責之罪,被秦非墨罰禁閉三月,她對這樣的結果沒有任何異議,甚至開始在禁閉期間禮佛,斷絕了所有的外界聯繫。
但是,出禁閉的那一日,溫恆卻直接來了後宮求見她,而見面的第一個動作,是在溫歌吟屏退所有左右之後,扇了她一耳光,怒聲道:“解藥拿來!”
溫恆那一耳光下手極重,他是軍人,此刻又是滿心窩的怒火,溫歌吟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在地上,臉頰頃刻便高高腫起,嘴角也有了血絲。
她卻一副被打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般,漫不經心的從地上起來,擦了擦嘴角,這才道:“爹爹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些?她溫錦言設了一個環妃來拆我的局,使我的地位岌岌可危,險些讓皇上廢了我的後位,這樣的妹妹,難道不該殺?”
“那你毀她容貌,奪她性命,搶了她的後位,是不是該千刀萬剮?”溫恆氣得渾身都發顫,真正的錦言已經死了,他唯一的嫡系血脈就只有這一個,說不疼溫歌吟,那全是假話,自己的女兒,怎麼可能不疼?他固然疼惜錦言,可是,更疼惜的卻是,自己親生骨肉卻變成這般手段兇殘之人,他溫恆戎馬一生,不論是做人還是行事皆光明磊落,爲朝廷忠心耿耿,可是到頭來,卻生了這麼一個女兒,這讓他如何向地下的列祖列宗交代,死後如何去面見他們?
溫歌吟的臉上,露出一分悲涼的笑來,她直視溫恆道:“什麼叫我搶了她的後位,爲什麼這後位就不能是我的?我們是同胞姐妹,長相才華,哪一點不同?何以,成了我搶了她的後位?”
溫恆已經氣得連脣色都蒼白了起來:“孽債!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妹妹和皇上的那些事兒,你明知皇上看中的人是你妹妹,卻還去爭後位,不是搶又是什麼?我早就該看出來你的野心,我溫恆戎馬一生,竟生出你這麼個女兒,真是家門不幸!”
“就算是家門不幸,也是你自找的,同爲你的女兒,她溫錦言與你斷絕關係,你不生氣,卻因了我做的這些根本與你無關的事情,便說家門不幸,這不是偏袒,又是什麼?”
“同樣是你的女兒,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爲我計劃過未來,我就是要當人上人,這個天下,能配得我溫歌吟的人,唯有最頂端的天子,我不僅要當皇后,我還要手握重權,屹立皇后的位置,不任人說廢便廢!”
“孽債!”溫恆氣得險些暈了過去,謀害妹妹就罷了,這樣大逆不道,足以誅滅九族的話,居然也說得出來,他只覺此刻已經不僅僅是全身發抖了,連視線也變得有些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