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容忍

154 容忍

他對眼前這伴他多年的女人,是有感情的,看到那向來溫柔的眸中,有決然,有深痛,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卻一句也道不出。

“老爺,皇上和夜相說的話,妾身在殿外都聽到了,皇上乃一國之君,英明睿智,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冤枉你,至於夜相,他是什麼人品,不說咱們朝國百姓,就是天下百姓,也是清楚明白的,這樣的情況下,你的話,妾身如何還能相信?”回過頭,朝一雙兒女看了眼,容夫人招了招手,倆孩子跑到她身前,拽住她的裙衫,嗚嗚哭泣不止。

“乖,不哭!”彎腰分別抱了抱兩個孩子,容夫人直起腰身,朝榮嶽山溫柔一笑,道:“老爺,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音落,她趁身旁侍衛不注意之際,一把抽出其腰間的佩刀,猛地刺入榮嶽山xiong口,然後又倏地拔出,頓時,榮嶽山xiong前血流如注,“夫人,你……”

殿中所有人都沒想到榮夫人會如此做,太突然了。

嗚哇一聲,兩個幼小的孩子張嘴大哭出聲。

他們倆邊放聲嚎哭邊驚恐地看着榮夫人,榮夫人憐愛不捨地回望他們一眼,握住刀柄,手上動作一變,刀身直入自己腹中。

血,好多的血從刀口處涌出,她慢慢癱軟倒地,向凌曦看去。

“你何苦要這麼做?”凌曦接收到她的目光,明眸中有着說不出的情緒。

她走至榮夫人身旁,蹲下身。

榮夫人眸中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滴滴掉落。

不這麼做,她還有何法子,能換得倆孩子存活於世?

父親犯下滿門抄斬之罪,小小的他們是無辜的,卻被大人牽累,也要落得身死的下場,身爲母親,她不能讓他們死!她要爲他們求情,求得活下去的機會,口中的血不時地溢出,倆孩子此刻嚇得已經哭不出聲,呆然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父親,母親一臉痛苦地躺在血泊中。

“夜相……,孩子是無辜的,求皇上……求皇上放過……放過他們……”她只能求眼前這抹青衫,他是皇帝的chong臣,是璟王最爲在乎之人,他的面子,皇帝定會給的,容夫人擡起染血的手,想要抓住凌曦,可中途無力地垂了下來。

“孩子不會有事的。”

凌曦明眸清透,與榮夫人承諾道。

古代的刑罰,一人犯下重罪,全家跟着遭殃,凌曦做過一世古代人,對此深有了解,而聶府滿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種感覺痛徹骨髓,現在回頭去想,她的心仍撕扯得難受!

榮夫人掛着血絲得嘴角,流露出抹感激的笑容,她轉向兩個孩子:“來……到娘這兒來……”

倆孩子眼睛裡有着深深地恐懼,但是娘在喚他們,慢慢的,兄妹倆牽着手,走到榮夫人面前,可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也哭不出,只是呆然地看着母親。

“謙兒,你是哥哥,要照顧好……照顧好妹妹……,……長大後……,要……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榮夫人說着,倏地一把握住兒子的手,目光尤爲認真道:“爹爹犯錯,他該死!可是,可是娘怕他一個人孤單,就只好捨下你們兄妹,去陪他,別怪娘,娘也捨不得你們,好好活着……,好好……”

男孩兒有七八歲大,已曉事,與母親、妹妹站在殿門外,他也有聽到殿內的對話聲。

細作什麼的,他雖不太懂,卻知道父親犯了錯,知道他們一家人都將會被父親連累,落不得好。

母親殺死父親,再自殺,所做一切,是爲了他們能活着。

處於呆然中的男孩,嘴巴緊抿,朝母親點了點小腦袋。

“老爺,妾身,妾身先走一步了……”

頭轉向榮嶽山,容夫人說話的聲音,仍舊如往日夫妻二人獨處時那般溫柔,“娘……”男孩看到母親闔上眼,握住他的手慢慢滑落,登時張開嘴,哭喊出聲,小他兩三歲的女孩兒,緊跟着也大哭出聲來,寂靜的大殿,唯有倆孩子的哭聲在久久地迴盪着。

凌曦起身,面向軒帝,揖手道:“皇上,稚子無罪,還請莫要治罪於他們!”百官恭謹而立,無一人出聲抨擊凌曦說的話,軒帝皺眉思考片刻,擡起頭,問璟:“璟王,你認爲朕該不該治罪他們?”

靜寂的大殿中,百官的視線,全聚在璟身上,就是犯臣李仁,亦把目光投向璟。

稚子無罪?

他也好希望身在故國的兒女,不要因爲他之故,被主子降罪身死,但是可能麼?以主子的脾性,能放過他的孩兒麼?

李仁心裡苦笑,明知答案,卻還有此奢望的想法,他不配爲人父,不配爲人夫,更不配爲人子!

“皇上英明,自有定斷。”

璟清冷的話語,在殿中響起,拉回了李仁的思緒,他張嘴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起,軒帝掃他一眼,望向凌曦道:“夜相所奏,準了!”

“謝皇上!”凌曦揖手謝恩,然後轉身看向跪在容夫人屍身旁的倆孩子,道:“快向皇上叩謝!”男孩拉着妹妹的手,走向殿中央,跪地朝軒帝連磕三個響頭。

“起來吧!”軒帝擡手,着倆孩子起身,接着朝李仁看去:“你還不打算說出你是哪國的細作嗎?”

李仁衝着他又是一陣大笑,猛地轉身,面朝雲國的方向,撲通一聲跪地,高聲喊道:“皇上保重!”隨後,再沒聲音從嘴裡傳出!殿中百官皆冷眼看着他,凌曦知道今日就算找出李仁的同黨,也從他們嘴裡問不出什麼。

能潛入他國做細作,除過家人被謀後之人控制住,這些細作自身也受過嚴格的訓練。

尤其是他們的心理防線,沒有特殊的法子,根本無法擊破!

愚忠,說他們是愚忠也不完全準確,畢竟他們忠於自個的主子,忠於自個的國家,從他們的立場來說,無甚錯。

“皇上,他已咬舌自盡。”李仁腦袋耷拉,端跪在地上,半截舌頭,掉落到地上,殷紅的血自嘴角滲出,凌曦到他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朝軒帝稟道。

“來人,割下他和兵部尚書的首級,掛在城門口三日!”除過雲、霧兩國,其他小國還沒膽子挑釁朝國,軒帝說出的話,威嚴而冷然,殿門外傳入侍衛的高應聲,片刻後,李仁和榮嶽山夫妻的屍體被擡出大殿。

“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孫琦一聲高喝,軒帝自龍椅上起身,步下臺階,大步走向殿門口。百官陸續離開大殿,人人心情複雜,他們在琢磨李仁最後的舉動,是真是假。

雲國,他們是雲國的細作?

怕是不盡然,既連死都不怕,爲何又在生命終結之際,揭出自個的身份?

這不是爲遮掩他的真實身份,欲蓋彌彰嘛!

除非,除非他是有意爲之,好讓朝、雲兩國就此開戰!

百官能想到的,凌曦和璟,以及軒帝自然都能想到。

因此,軒帝在說出對李仁和榮嶽山的屍身處理結果後,着孫琦高喊一聲,散朝離去。

他心裡已有底,霧國,鳴帝,野心可真不小!

奈何死無對證,要發兵攻打,卻沒有名頭。

戰爭,一統天下,這是他想要的麼?坐在御輦上,軒帝捏着眉心,心下不由思索起這個問題來。成就一番偉業,他想,但他的身體……,長嘆口氣,軒帝搖了搖頭,暗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璟……”見璟從身旁經過,凌曦喚道,熟料,璟似是沒聽到她的聲音一般,徑直朝殿門口走去,“璟,我們能談談嗎?”凌曦嘴角噏動,望向璟的背影,語聲柔和道。

璟頓住腳步,回過頭,目光清冷而疏離,道:“請夜相主意自個的身份,”頓了頓,他轉身繼續朝殿門口走,“再有,本王與夜相沒什麼好談的!”

脣角漾出抹艱澀的笑,凌曦沒再出聲。

御書房。

“夜卿家要離開京師?”步出大殿,凌曦來到御書房,向軒帝說了她有事要離開京城一段時日,軒帝坐在御案後,眸中不免有些驚訝,道:“是因爲璟王之故嗎?”

凌曦搖頭:“王爺很好,是微臣有些私事要辦,所以特地向皇上告假數日。”軒帝問出的話,凌曦知道是什麼意思,瞧軒帝注視她良久不說話,她輕淺一笑,接道:“王爺不允微臣再留在身邊,自有他的想法,對此,微臣無半句怨言。”對於凌曦直白的解釋,軒帝頓覺尷尬,輕咳了兩聲,他道:“夜卿家有家有室,如今這樣的情況,於你,與璟王也好!”

默然半晌,軒帝接道:“夜卿家打算何時動身,中間大概需要多少時日?”

“微臣出宮後就離京,約莫十數日便可回來。”

“今早朝上雖已除去他國細作,但咱們終還是……”軒帝話題一轉,唸叨起早朝上的事來,凌曦與他視線相對,道:“從李仁最後的舉動中,不難猜出他的主子是鳴帝,皇上稍安勿躁,但凡霧國敢對我國發兵,微臣定當身先士卒!”

軒帝定定地看向她,道:“鳴帝的狼子野心,夜卿家既已知道,那麼我國要是出兵先聲討霧國,不知可行否?”凌曦琢磨不透軒帝這句話的意思,自入朝以來,她不覺得軒帝與鳴帝,以及楚帝是一類人——爲一統天下,不擇手段!

“微臣不喜戰爭,更不願我國對外主動發起戰爭,因爲那樣,只會讓無辜的百姓遭殃!”

凌曦婉轉地回軒帝一句。

良久,軒帝道:“夜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靠坐在椅上,軒帝眼睛半闔,思量了片刻,方緩緩睜開眼,看向凌曦:“夜卿家辦完事,還望儘早回京。”凌曦揖手道:“皇上放心,待事情一妥,微臣勢必立刻趕回!”

軒帝頷首,“去吧!”

“謝皇上!”

謝禮後,凌曦退後兩步,轉身出御書房。

榮家兄妹遠遠跟在諸位朝臣身後,走到宮門口,蜷縮在城門一側,時不時地朝宮門口張望一眼。

“妹妹,爹做錯事,娘和他一起去了,咱們已經無家可歸。”

男孩握住妹妹的小手,邊望向宮門口邊對妹妹道。

“我要娘,哥哥,我要娘,嗚嗚……”妹妹張嘴哭得很是傷心。

“別哭,有哥哥在呢,哥哥會保護你!”

擡手爲妹妹拭去臉上的眼淚,男孩突然眼睛一亮,“走,那人來了!”妹妹眨巴着尚存有淚水的大眼睛,不懂男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男孩拉她從地上站起,道:“咱們求他收留!”妹妹點了點小腦袋,被男孩拖着朝前走。

冷風吹拂,凌曦步出宮門,就看到榮家兩兄妹,小臉凍得通紅,向她慢慢行來,秀眉微蹙,她不由加快兩步,走到倆小傢伙身邊,蹲身道:“怎麼不回府去?”

男孩抿了抿嘴巴,倏地拽着妹妹的手跪在凌曦面前,磕頭道:“求夜相收留咱們!”凌曦一怔,瞬間明瞭。

皇帝未治罪倆小,並不代表兵部尚書府的其他人也無罪,且尚書府本就是皇帝賞賜,榮嶽山犯罪,府邸自然要收回。

“你們沒有外家嗎?”榮嶽山是他國之人,朝國肯定無甚親屬,但榮夫人可是朝國子民,她母家應該有人在的。男孩搖了搖頭,道:“外公外婆早沒了,他們就娘一個女兒。”瞧男孩眼裡的神色,無半點撒謊,凌曦道:“你怎就確定我不會拒絕?”

“夜公子的事蹟,從我記事起就有聽娘說過,你是好人,不會看着我們不管的。”

男孩眼裡滿是認真。

“呵呵,你這小傢伙可真自信!”牽住兄妹倆的手,拉他們從地上站起,凌曦笑了笑,語聲溫和道:“聽你說話一板一眼,性格想來很倔呢!”

“我和妹妹會很聽話的,絕不會讓夜相鬧心!”

男孩仰起頭,對上凌曦的視線道。

“你爹犯的什麼罪,你明白嗎?”

凌曦問,男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凌曦接道:“你爹雖是他國的細作,但他也是你們的父親,疼愛你們的心,想來你們兄妹是知道的,但國有國法,他既犯錯,就該承擔後果!”

“我明白。”

男孩點頭道。

端詳着兄妹倆又看了一會,凌曦終道:“好吧,以後你們兄妹就跟着我了!”

“謝謝夜相!”男孩說着,就欲再跪地,“別跪了,以後也別動不動就給我下跪!”

男孩輕嗯一聲。

福壽宮。

璟散朝並未出宮回王府,而是到了太后這裡,“他還活着。”一進內殿,璟啓脣就與太后來了這麼句。

“他還活着?”太后坐在端坐在榻上,放心手中的茶盞,不解地看向璟。

“我見過他了,可我想取他性命,你可知道?”宮人搬椅子到璟身後,他卻沒坐,只是眸色清冷地注視着太后。太后怔了怔,道:“你見過你二皇兄了?”璟沒有對太后的話作答,嘆了口氣,太后繼續道:“母后也是前幾日知曉他還活着,也見過他,可他說出的話,令母后很是傷心!”

“他恨我,這些年我身上所承受的痛苦,全是因他恨我,一手造成的!”

璟星目中涌出痛色,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才得以壓制住心底的痛苦和憤怒。

“你說什麼?煜恨你,這怎麼可能?幼時,你哥倆關係最爲親密,他怎麼就恨上你了?還有,還有什麼叫做你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太后坐不住了,她和軒帝本還想着要璟勸說煜,別做出錯事,卻不曾想,煜想要摧毀朝國,摧毀這天下的源頭,竟是璟!

他恨璟?

爲什麼?他爲什麼要恨璟?

幼時,他們哥倆關係很好的。

太后面上的不可置信,以及目中的焦色,璟似是沒看到,他道:“曦兒的死,以及她滿門被楚帝斬殺於午門,全是他恨我之故!”脣角扯出抹沉痛的苦笑,璟接道:“就因爲父皇每日下早朝抱我,沒曾抱他,他就恨我;就因爲我們是孿生,他生得與常人有所不同,他恨我。”頓了頓,璟仰起頭,好大一會功夫沒有說話,太后語聲有些輕顫道:“璟,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問我怎麼了?”逼退眼裡的溼潤,璟手捂心口,道:“我這裡痛,母后,你知道麼?我這裡好痛!我沒想到我深愛的女人,是我最親的二哥害死的,更沒想到,他恨我,用那種齷蹉的伎倆,害死聶府一門二百多口人!母后,你告訴我,我該不該殺了他?

我們交過手,且不止一次地交過手,可我卻沒對他痛下殺手。第一次,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覺他的藍眸有些眼熟,讓我想起了幼時什麼都讓着我的二哥,因此,我放過了他;第二次我們交手,他道出身份,並說出因恨我,才使用齷蹉的伎倆,害死曦兒,害死她滿門。

念在兄弟一場的情分上,我再次沒對他下殺手,但是,你知道麼?他說我這些年遭受的痛苦還不夠,還遠遠不夠,只要是我喜歡的,他都要摧毀,這樣的他,怎配我稱其爲兄長?”淚水還是自璟的眼角掉落了下來,“我暗自發誓,如果他不收手,如果他繼續傷害我在乎之人,我會殺了他!我說到做到!”

“不可以(不可)!”太后痛聲喊道,軒帝的聲音幾乎與她的一同響起。

想着璟可能要到太后宮裡問安,軒帝在凌曦離開御書房後,就着孫琦擺駕福壽宮。

煜的事不能拖。

軒帝怕,怕煜真對朝國下手!

多年未見,煜的手段,他不知道,如此一來,他必須要防患於未然。璟,只有找璟商量,才能阻止煜做下錯事!

“不可,爲什麼?你們告訴我爲什麼不可殺他?”

軒帝朝太后行過禮,然後按住璟坐到身後的椅上,道:“煜是你二哥,他自小與咱們失散,定是吃過不少苦頭,纔會走上極端。作爲他的親人,咱們要容忍,要想着法子勸說他別再錯下去,璟,你說對麼?”

冷然的目光落在軒帝面上,璟痛聲道:“我說的話,你都有聽到嗎?他因恨我,才使用手段害死了曦兒,更害得她滿門被楚帝斬殺於午門,就這還不爲過,他不要我幸福,要看着我永遠痛苦下去,要將我喜歡的,在乎的所有一切,全摧毀掉!這樣狠心的他,你們還讓我容忍?”

“璟,煜是咱們的兄弟,因爲皇兄沒有保護好他,才讓他流落民間多年,現在得知他活着,母后心裡有多高興你知道麼?若是父皇知道他尚在人世,九泉之下怕也高興不已。他是有錯,可那些錯的形成,與咱們或多或少也是有些關係,給他個機會,讓他感受到咱們在乎他,關心他,這樣一來,他興許就會收手!”

握住璟的手,軒帝眸色認真,沉聲道。

“好,我給他機會,只要他收手,以前的事,我可以不予他計較,但,他若不知好歹,再做出我不能容忍之事,我勢必手刃他!”冷聲說完,璟心下暗忖;“曦兒,對不起,對不起!若煜收手,那麼他對你,對聶府一門犯下的錯,就全算在我的頭上吧,到時,我任憑你處置!如果他不知收斂,我暗自許下的誓言,定在他身上兌現!”

內殿之中,在璟與太后說話時,所以的宮人皆被秦嬤嬤招呼着去了外殿。

“咱們在這說着煜的事,可他人現在在哪裡,咱們一點音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