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候在殿外,見着錦言過來,微微一怔,錦言略略向他一禮,隨即道:“張公公,皇上在裡面嗎?”
張禮同樣禮過之後,看了那羣遠遠站着的宮妃一眼,這才答道,“皇上在裡面。”頓了一頓,他看了錦言一眼,心頭掠過什麼,他第一次爲秦非墨拿了一回主意,輕聲道,“溫姑娘進去吧,皇上已經一天沒有用膳,煩勞溫姑娘,將這個端進去。”
他說罷,朝身後的宮人招了招手,宮人立刻遞上一個食籃,錦言看了一眼,微笑接過,道:“公公放下,錦言必定盡力而爲。”
張公公點了點頭,旋即轉身,親自給她打開了殿門。
殿內有淡淡的龍涎香,透過薰爐,香菸嫋嫋。
御案的另一頭,秦非離坐在那裡,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似是一副極其疲倦的姿態。
聽見動靜,他也並未睜眼,直至,錦言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放在一旁的小餐桌上,這樣的動靜才終於是驚得他睜開了眼睛:“朕說過,拿出……”
擡眸看到錦言的身影,他神情一頓,旋即靜坐在那裡,深眸看向錦言,“你來做什麼?”
現在的她,應該是雀躍的在自己的宮裡面慶祝自己終於能飛出他這個牢籠纔對,還是,她更願意來看看他這個失敗者的笑話?
秦非墨寒着眼睛,靜坐在那裡:“朕不餓,讓人把東西都扯下。”
錦言將飯菜都擺放好了,這纔看向秦非墨,並不理會他聲音中的寒意,只微笑着道:“與皇上相識也有許多念頭,算起來,似乎從未與皇上一起,單獨用過一次膳食,皇上願意賞臉嗎?”
秦非墨微微一怔,看向那桌上安放的飯菜,又看向她眸中的笑意,沒有說話。
錦言旋即便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喚了宮人,讓多備了一副碗筷進來,她在餐桌一面跪坐下來,看向秦非墨道:“皇上,請。”
秦非墨視線微頓,靜坐片刻之後,終究是從自己的座位上下來,坐到了錦言爲他製備好的位置,卻並沒有動筷,只是道:“有什麼話就說吧,朕聽着。”
錦言頃刻露出一抹嬌嗔的笑意來:“皇上能不能不要這麼死板?吃一頓飯而已,弄得這麼嚴肅!”
她瞥了秦非墨一眼,見他有些發怔,便直接拿了筷子塞進他手裡,又給他夾了一塊魚肉,隨即自己也嘗過一口,點頭讚道:“好吃,算起來,錦言也有許久未曾好好這麼吃過一頓飯了呢!”
秦非墨眸光閃了閃,看她歡快吃飯的樣子,手指動了動,終究是緩緩夾起了那一塊魚肉,送進了嘴裡。
這樣的情形,不正是他期盼了許多年的嗎?
他批完奏摺,忙完國事回來,寢殿之內,她一盞燭火,一桌飯菜,安然等着他的歸來,屋內是暖意融融的薰香,她能上前爲他接下外袍,拉他入座,替他佈菜,這曾是幻想過多少年的情形?
秦非墨垂下眸光來,看向面前的飯菜,錦言又給他夾了一道菜,他終究是沒有再遲疑,與她一起,緩緩吃了起來。
雖然兩人吃得都不多,但好歹是吃過一些。
錦言讓人扯下碗筷之後,又親手給秦非墨煮了一壺茶,茶香四溢,竟沖淡了室內龍涎香的味道,秦非墨端了起來,細細平了一口,掩下眸中那一閃而過的落寞:如果能一輩子這般,該有多好?
“是來與我道別的嗎?”他擡起頭來,眸光終究不再似之前一般寒涼,只是平靜的看着她,容色雖然冷峻,卻是他一貫的神情。
錦言喝茶的動作一頓,隨即緩緩擡起頭來看他,觸到他平靜的視線,她心中靜默,竟掠過一絲澀意,她清晰的能覺出那澀意的由來,旋即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非墨道:“算是道別的,不過,比道別更重要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一件皇上無法釋懷的事。”
錦言看着他,分明瞧見秦非墨聽過之後,眸中掠過的一絲疑惑之色,錦言隨即放下茶杯,緩緩道:“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溫錦言。”
秦非墨微微一怔,隨意有些諷刺的勾起脣角:“朕知道,你是凌素。”
“我也不是凌素。”
秦非墨微微一怔,這下,是徹底的被她弄得全然疑惑了:“你不是凌素?那你是誰?”
錦言緊了緊手裡的茶杯,輕吸了口氣道:“身體是凌素的,但靈魂不是凌素,就在將軍府那一場大火之後,真正的凌素便已經死了,我是來自千年以後的一個平行國度,職業是大夫,就在凌素死後,我的靈魂誤打誤撞竟入了她的身體,所以,我並不是失憶了,而是,我根本就不是她。”
“啪”的一聲,秦非墨手裡的茶杯一下子摔到地上,碎得七分八裂,饒是帝王,向來學會處事不驚,可是這一刻,他眸中的震驚一覽無餘,即便是在錦言的聲音落下良久,那眸中的驚色依舊未曾散去。
“借屍還魂?”秦非墨看着她,終究是拉回了自己的思緒,“所以,你的離魂症,只不過是靈魂與身體的不匹配,根本就不是什麼真的離魂症?”
錦言點了點頭,“所以,我懂那麼多,這個時代,別人所不懂的醫術,我並不是看過什麼神奇的孤本醫書,而是,這些,是另外一個國度的我本就應有的。”
“在那裡,我的職業本就是出色的大夫,所以,在這裡,我纔會在無師自通下,成爲那麼多人詫異的大夫。”
“所以……”錦言定睛看向秦非墨道,“昔日與皇上有過一段情的人,並不是我,而是真正,已經死了的凌素。”
秦非墨的眸光有瞬息的黯淡,但也僅僅只是瞬息,他看着錦言,眸光之內更多了深沉似海:“所以,你告訴我這些,就是爲了說,你不是凌素,朕愛着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你,而是已經死了的她,對嗎?”
他從來沒有當面向她說過什麼表白的話,此刻,聽到他口中,如此直白的那個“愛”字,錦言竟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秦非墨見她不說話,只當她是默認,旋即勾了一側的脣角,頃刻之間便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錦言道:“如果你今天來的目的就是這個,現在,你做完了,可以走了。”
話音落,他便已經轉身,往書案而去。
錦言頓時一僵,她快速站起身來,急切的朝秦非墨走去,不過他腳步太快,她根本跟不上,情急之下,錦言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口,迫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她急促道:“對不起……皇上,我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讓你難過,但是,比起短暫的難過,我更希望你能放下昔年的一切,畢竟,都那麼多年年了,再濃的情,對着一個已死的人,也該放下了,更何況……”
她話未說話說完,忽然眼前一暗,原本那個一直沉眸看着她的人,忽而就低下頭來,準確無誤的擒住她的脣。
錦言嚇了一跳,驚得連反應都忘記了,而他已經伸出手來,一手扣住她後腦的同時,一手捏起她的下顎,直接撬開她的牙關,長舌而入。
錦言這才反應過來,用力地掙扎,不過他的力氣特別大,動作甚至粗魯到極致,錦言無路可退,唯有一口用力咬下。
滿嘴的血腥味,他卻依舊沒有鬆開她,甚至大掌一揮,直接將她按在了御案上,加深了那個吻。
錦言原本是慌亂無比的,可是,當她發覺,秦非墨除了親她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麼過分的動作,心裡略略放鬆了幾分,可是掙扎卻一刻不敢鬆緩,最終,她險些背過氣的時候,他才總算是放開她,盯着她的眼睛,頂着流血的脣道:“凌素也好,溫錦言也罷,你以爲,朕是傻子,連一個人的變化都瞧不出來麼?你不是她,那又如何?溫錦言,你除卻拒絕朕,對朕伶牙俐齒之外,你還會什麼?朕那麼縱容你,幫你,難道你就從來瞧不出朕的心意,別以爲朕不知道,你就是仗着朕喜歡你,三番兩次與朕較量,既然你心裡清楚的,這會兒,又拿什麼另一個身份拒絕?好啊,既然你覺得自己蠢,情商太低,瞧不出朕的心意,那朕現在就告訴你,朕喜歡的人是你,從始至終,不是因爲昔日的一段情,只是因爲,你溫錦言,獨一無二,只是你!”
錦言怔然立在那裡,既是被嚇着了,也是被徹底震驚了。
這樣一篇長長的話,大抵是二人相識了那麼多年,秦非墨與她說過的最多的一次。
但是,錦言是真的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自己,因爲知道昔日凌素與他曾有過的一段情,所以,她下意識覺得,秦非墨喜歡自己,對自己好,只是因爲曾經的事。
正如他所說,她的確仗着他喜歡自己,所以,在溫恆昔日那件事情上,還有溫歌吟的事情上,敢於隻身向秦非墨求親,因爲他對自己不同,他對自己特別,所以,她纔會那般,膽大妄爲!
可是,她不知道,經過那麼多年的潛移默化,他心裡裝着的人,已經早不是昔日的凌素了,而是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獨一無二擁有現代靈魂的她。
錦言呆呆地看着秦非墨近在咫尺盛怒的臉,還有那雙沉痛的眸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如果之前,是被嚇住了,不敢說,現在,是徹底的,不知道說什麼!
秦非墨看她原本茫然的雙眸一點點恢復本色,到了此刻,卻又露出悲慼的光芒來,隱隱之間,裡頭似乎還有一絲憐憫之情。
不錯,就是憐憫!
憐憫,她憑什麼憐憫他?他只不過是比秦非離晚了一步,沒有固執的在當初選後的時候要求娶她爲妻,就因爲這一步,讓他錯失畢生所愛,他不是輸了,他只是晚了而已,她憑什麼憐憫他?
掌心驀的用力,他直接將錦言甩開,背過身去,語氣森森道:“滾,再不要讓朕見到你!”
錦言忍了許久的淚,頃刻之間便落了下來。
她依舊說不出話,甚至根本不知道說什麼,人的心只有一顆,只能給一個人,她在徘徊無助的時候遇到了秦非離,是他給了她安心的一切,給了她一個家,所以,她愛上了他,她的整顆心都給了秦非離,自然再不能給旁人,而眼下的秦非墨,她終究只能是辜負。
“對不起……”錦言緩緩開口,沉下眸去,這才跪身告退。
既然給不了他任何寬慰,那就這樣吧,長痛不如短痛,此去一別,永不相見,各自保重!
錦言擦了擦眼角,再次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他站在那裡,長身玉立,視線落在窗外搖曳的銀樹上,挺得僵直的脊背卻分明刺目。
錦言垂下頭去,深吸口氣,終究是頭也不回的推開了大門,走了出去。
應該是裡頭之前的動靜驚到了外頭的人,錦言出來的時候,那些宮妃,居然都不在,除了張禮。
很清晰的,便看到了錦言紅腫的雙脣,張禮目不斜視地對她一禮,沒有多說什麼,錦言回頭看了看這宮殿外頭燙金的御書房三個大字,終究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裡。
------------
還有最後一更,大結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