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膚色勝雪,面貌清麗脫俗,眉宇之間卻帶着一股淡淡的疏離之色,眸色涼薄,仿若世間東西皆不入她眼,明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這樣的眼神,劉太醫一驚,不由得細細又看了她一眼。
這時,呂大娘已經攙扶着呂二狗來到院子裡,看到劉太醫,呂大娘一怔,隨即有些不可置信道:“劉太醫?您怎麼來了,快坐!”
呂大娘此刻攙扶着呂二狗,不能做別的,院子裡倒是有一張空椅子,不過那椅子有靠背,是轉爲病中的呂二狗特意做的,故而,呂大娘朝呂大爺使了個眼色,呂大爺急忙便從屋子裡搬了一張空椅出來,放在劉太醫身邊。
劉太醫顫顫巍巍地被自己的手下扶到那張空椅上坐下,隨即看向已經坐下的呂二狗道:“這孩子可好些了?”
呂二狗身子尚虛,不過卻還是能開口說話的,聞言輕輕裂了裂嘴道:“夏姑娘給我做了手術,病已經全好了,現在只需要養傷就可以了。”
劉太醫聞言,擡頭看了一旁的錦言一眼:“莫不是這小姑娘就是你口中的夏姑娘?”
呂二狗靦腆一笑:“正是。”
劉太醫沒多說什麼,順手便抓過呂二狗的脈搏把了一下脈,他猶自不信,竟有人有這般神醫妙手,居然能治好他不能治的病,此刻一探脈搏,感覺呂二狗的脈象沉穩有力,出了有些氣血虧虛外,半點生病的脈象都無,看向錦言的目光突然便格外的意味深長。
錦言本只是幫呂大娘送呂二狗出來曬太陽,今天難得的前來看診的人少,可是一擡頭便看見一位七十來歲的老者不住的打量她。她本來以爲是前來看病的人,直到聽呂大娘喊他,這纔想出來,當初呂氏夫婦說過的,給呂二狗治病的太醫。
她隨即也多看了那劉太醫兩眼,只見他約莫七十來歲,頭髮花白,連鬍鬚都白了,不過人卻很精神,雖然走起路來有些顫顫巍巍。而等他重新給呂二狗把玩脈後,整個眼神都不好了。
錦言敬他爲長者,略略禮了一禮:“劉太醫。”
劉太醫打量了一眼她的動作,看她彬彬有禮,頗有幾分大家風範,嘴角遂擒了一絲笑意道:“你就是夏姑娘?”
錦言點了點頭,揚脣一笑:“劉太醫此行是爲了找我?”
她從劉太醫的眼神裡早已看出他對自己的不同尋常來,劉太醫聞言也不避諱,點了點頭道:“不錯,聽聞夏姑娘一手醫術了得,竟治好了老夫素手無策的病,故而想來一看究竟爲何人,卻沒料到,夏姑娘竟如此年輕,實在是令人震驚。”
確實震驚,如果不是因爲她將前世記憶帶入,她也會覺得匪夷所思。
錦言笑道:“因爲祖上便是醫者出身,從小耳濡目染,這才比旁人多知道一些。”
劉太醫聞言,立刻對她祖上起了興致,詢問道:“聽聞姑娘也是京城人,卻不知是哪一家,老夫在京城待了一輩子,對京城的大戶人家多少了解一些。”
錦言搖了搖頭,露出幾分歉意道:“我家住揚塵山,祖上都在山中,素來隱於山林,只給一些機緣之人看病,所以想必劉太醫必未曾聽過。”
劉太醫臉上露出一絲茫然,似乎真在想揚塵山上有沒有一個夏家,最終無果,只能暫且放下:“原來竟是世外高人。”
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是終於釋懷自己比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的事,半響盯着錦言滿臉可惜道:“姑娘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妙手,他日必有作爲,可嘆老夫的那幾個不孝子,竟無一個繼承老夫衣鉢……”他說到這裡,眼眶溼熱,呂大娘見了急忙勸道,“劉太醫,你也別傷心難過,你一世救人無數,創下無數福澤,雖說後繼無人,可名聲卻足以流傳百年,這大半輩子都過去了,而今也該是時候放下一切安享晚年了。”
劉太醫試了試眼角,沒有答話,又看了錦言一眼,忽而道
她朝劉太醫行了一禮,婉拒道:“承蒙劉太醫看得起,祖上曾有家訓,一日爲醫,終身不入仕途,夏青初涉醫術,便立下毒誓,故而多謝劉太醫一番好意了。”
劉太醫聞言,連連搖頭嘆息,口中唸叨:“如此人才,可惜了,可惜了……”
直至他被家丁攙扶着離開,口中還在念叨,似乎那真是什麼天大的值得惋惜的事。
錦言笑了笑,正準備回屋,便見了秦非離從西屋出來,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劉太醫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錦言忽而就想起來,劉太醫離宮還是幾年前的事,他在皇宮待了一輩子,對這位秦王,肯定是認識的。難怪秦非離會躲着他,剛纔外面這麼大的動靜,他也不出來。
似乎察覺到她的打量,秦非離轉頭看向她,目光在一瞬間又變得深不可測,錦言旋即撇過頭,上次的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可不希望秦非離再追着當初的事情問,旋即一轉身,便忙活自己的去了。
呂二狗如今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傷口也已經在癒合,只要按時服藥,注意修養,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所以,也是她該要走的時候了。
當天晚上,錦言便打包好了自己的包裹,打算明天一早離開。吃過晚飯,她去向呂氏夫婦告辭,呂氏夫婦相留,錦言直言,她出來得已夠久,怕家人擔心,所以現在是時候該回去了。
呂氏夫婦聽她這麼說,這纔不好說相留的話,不過,呂大娘送錦言回屋之時,卻親手給了一雙鞋子,呂大娘抓着錦言的手感激道:“你治好了二狗子的病,便等於救了我一家人,大娘沒什麼好送你的,給你親手做了雙鞋子,明日,你就穿着這雙鞋子回去吧。”
錦言看了眼那雙鞋子,很出色的繡工,是時下女孩子都喜歡穿的金縷鞋。她笑着將鞋子收下,眼眶忍不住泛紅道:“二狗現在已經沒有大礙,只要好好休養就好,幽公子那邊,我就不告辭了,等我走後,大娘再與他說聲,當是別離。”
大娘悄悄抹了下眼角答應下來:“好,你這一走,此生只怕都不能相見了,夏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只有來世再報了。”
“說什麼呢,大娘,你收留我這麼久,救了我的命,你纔是對我大恩大德的那個人。”
大娘又看了錦言一會兒,最終欣慰地笑了起來。
五更天,天還未亮,錦言已經起牀梳洗,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她對着房門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悄悄地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都未曾往西屋看過一眼。
外面還很黑,錦言依着月色上了路,因爲身上有藥,她也不怕什麼壞人經過,只要不是蓄意的刺客,尋常的歹人,她都能應付得來,待走到村子的轉角,卻忽然見前頭立了一人,錦言下意識握緊了懷中匕首,腳步放慢,可是隨即,她又覺出那人影幾分熟悉,她心頭掠過懷疑,刻意放慢了速度往前,最終,在那人轉過身來之時,瞧清了他的樣貌。
——王爺啊!實在是我有自知之明,我長的這麼醜,你娶了我,就太委屈你了!
腦中無端的就浮現出這句,曾經,他攔截她離開時,她說的話,當時的她,尚且天真的以爲,自己得罪不起這位大人物,殊不知,被這樣心思的大人物盯上的人,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地逃脫?
她脣邊旋即浮起一絲嘲弄的笑來,卻並不懼怕他,繼續淡定的往前走去——也是往他的方向走去。
秦非離站在那裡並不動作,只是高深莫測的看着她,眸光深邃,面無表情。錦言隨即在他身前站住,勾起脣角道:“秦公子這是作甚?要攔夏青的路麼?”
秦非離垂眸看了她好片刻鐘,看着她的臉,也看着她的笑,他忽而便開口道:“你要去哪兒?”
錦言嘲弄的勾脣:“別告訴我,你大半夜的把我堵這兒就是爲了問我去哪兒?我去哪兒,好像與你無關吧?”
“你與我有沒關係,你心裡清楚。”秦非離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他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眸中依舊無情,錦言聽完,卻倒吸了口涼氣。
他,竟然知道她是誰?還是說,他是在匡她?
她隨即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說完之後,便移動腳步,打算越過秦非離離去,手臂卻忽然一緊,他不過輕輕一個使力,錦言便被他的力道帶入懷中,旋即,錦言只覺眼前一暗,脣上便多了一個東西,他冰涼的脣落在她的脣上,手指準確無誤的擒住她的下顎,甚至不給她任何思考的機會,便闖入她的口中,攻城略地起來。
錦言反應過來,一口咬去,他適時地鬆開她,冷漠的視線落在她慍怒的雙眸上:“你在氣什麼?”他的手指尚鉗制着她,使她動不得分毫,卻同時,聲音冰冷得如同冬月的寒冰,“這本來就是我們之間再正常不過的事,莫說這個……”他忽然看了看四周道,“即便是我在這裡將你辦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難道不是嗎?我的夫人?”
“夫人”兩個字落入她的耳畔之時,錦言只覺渾身都墜入冰窖之中,冷得她牙齒都在發顫:“你……想起來了?”
“不需要想起來,你也說了,我到哪兒都是死不了的人,這一年的記憶空缺,我自然是要找人告訴我所有事情,而你的身份那麼明顯,你覺得我會猜不到?”他冷眸看着她,自從墜崖之後,他已經徹徹底底地換了一個人,對她的態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錦言聞言,原本心裡的那點奢望,徹底消失不見,她深吸了一口氣看他,“這麼說來,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留在這呂林村,只不過是爲了陪我演戲?”
“不錯。”秦非離毫不掩飾的承認,“因爲我想知道,你這假裝陌生人的戲碼到底要演到何時?”
“我不覺得我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可你這平白無故地敵意究竟從何而來?我很想知道。”他繼續道,“你可以在面對曾經的我時賢良、淑惠,卻爲何,在面對失憶時的我時,這般充滿敵意,而今,竟還企圖逃走?你說說看,你是不是皇上派來監視與我的細作,如果,你能將你與他的事細細說來,或許,今天,我會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你,否則,以後的日子,你只怕不會那麼好過了。”
錦言深吸了口氣,四肢都幾乎要麻木了:“我是皇上派來的細作?”
秦非離眉目冷清,不含半點溫情,只是垂眸深不可測地看她:“倘若不是,那你給我一個理由,爲何你前後判若兩人?”
錦言好半響沒說話,時間緩慢流過,她忽而便笑了,笑得十分荒涼:“前後判若兩人的又何止我一個,秦王爺?你問問你自己,到底誰纔是那個前後判若兩人的人?你既不鍾情與我,何苦要將我綁在身邊,就爲了一個‘得之即得天下’的預言,未免太過了些?與其如此,你當初爲何不將賭注壓在我姐姐身上?她比起我來,可絲毫不差,她可是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秦非離眸色微頓,視線在她臉上落了一圈兒,隨即道:“這並不矛盾,你也是。”
“那是曾經!”錦言指着自己的臉,“這面具是你重新給我做的吧?你可是見過我的臉的,那樣面目可憎的一張臉,喚作第一美人,未免太諷刺了些吧?”
“曾經和現在並沒有什麼不同。”秦非離看着她,“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你,但總有我的原因,既然你已經嫁給了我,細作也好,良人也罷,這一輩子,我是不可能放你離開的。更何況,你知道我那麼多的秘密。”
秦非離說到這裡,落在錦言臉上的視線輕輕眯起,這樣的視線,錦言雖然從前未在他臉上見過,但當初他身爲鬼王之時,她在鬼王府與他的那次相見,他當初可就是有這樣眯眼的動作,那時印象太深,以至於到現在,她都沒有忘記,這個細微的動作之下,其實已是起了殺意。
他對她,再一次起了殺意!
錦言忽然就覺得全身都開始無力起來,她怔怔看着他:“即便我以性命發誓,不會透露你半點秘密出去,你也不會放我離開是不是?”
“除去留在我身邊,我只相信死人沒有秘密。”
錦言腳下一個踉蹌,若不是他還鉗制着她,她險些便跌了下去,她滿目悲涼的看着秦非離,眼淚簌簌落下。
古代就是這樣,殺伐決斷向來只握於強者手中,這裡沒有王法,只因,最高的王法,就是那個手握生殺大權之人的一句話。
她悲涼到說不出話來,秦非離知道她是絕對不會說出這連月來的轉變和是不是細作之事了,他旋即對着夜空吩咐道:“將鬼後帶回鬼王府,沒有本帝的命令,誰都不得讓她擅自離開。”
“是。”黑暗中,憑空突然躍出十來個黑衣人,他們跪下身子,躬身答了一句是,便躍至錦言面前,錦言連話都來不及說,便只覺一團香氣襲來,她還未反應過來,已經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
再次醒來,卻不是在鬼王府,而是在秦王府。
錦言一覺醒來,入目是自己的房間,她怔了一怔,隨即快速起來出去,人至門口,便只見了兩名護衛立在那裡,見錦言出來,立刻身子往門口一站,擋住她的去路道:“王妃有何吩咐?”
錦言呆了呆,遂想起昏迷前的事,又想到現在是秦王府,冷月和蘇綿綿應該都在纔對,可是隨即又想起秦非離對她的態度,她臉色一變道:“冷月和蘇綿綿呢?”
那護衛正欲答話,卻忽而聽到前方傳來下人的傳呼聲,錦言擡頭看去,便見了秦非離一身月白色華服,容顏俊美,身姿挺拔,緩步而來。
那兩名護衛隨即行禮道:“參加秦王。”
秦非離點了點頭,直接便從錦言身側走過進了房間,那兩名護衛隨即在身後關上房門,屋內頃刻間便只剩了秦非離和錦言二人。
錦言迫切的想知道冷月和蘇綿綿去了哪裡?怎麼樣了?劈頭蓋臉便問道:“你把冷月和蘇綿綿都弄去哪裡了?”
秦非離正在喝茶,聞言挑了挑眉擡頭看她:“作爲你不聽話的代價,本王暫時將她們安排到馬房,你放心,只是事情辛苦些,並沒有大礙,你只管放心。”
錦言一聽,頓時臉色白了一白:“馬房?”她看着秦非離,只覺眼前曾經最親密的人,此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馬房那樣的地方,你讓兩個從來沒做過粗活的女孩子去?秦非離,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秦非離擡頭冷漠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你只要好好的留在王府,本王自然保你那兩個婢女安然無恙。”
“我不是細作,當初是你染了我的清譽,才讓太后賜婚於我們,你忘記了?”錦言忽而快走兩步上前,見秦非離喝茶的動作一頓,視線也微微停頓下來,彷彿在想當日之事,她隨即道:“那天我無故被人推落河中,是你路過救了我,你忘了?你後來給衣服我穿,回到宴會上時,自然引發了別人誤會,便使得太后賜婚與我們,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當時在場的你的兄弟,一衆王爺都在場,我所說沒有一句虛言。”
秦非離看了她好一會兒,錦言本以爲他信了自己的話,滿目期待的看他,可他忽而便嘴角動了動道:“你落水時空無一人,又有誰人知道,到底是別人推你下水?還是你看到我剛好經過時,自己跳進河中,剛好用計讓我來救,然後伺機回到宴會,讓太后賜下婚事?”
錦言呼吸一窒,怔怔看着他,秦非離隨即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一副要走的姿態:“你這個理由太拙劣,本王不會信的,你若是真的想救你那兩名婢女,就好好待在這寢房之內,若是你迷途知返,透露給本王皇上的事,或許,本王還能一時念了舊情,放了你那兩名婢女。”
他冷淡的眉目陌生得彷彿她從來不是他的枕邊人,錦言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榻上,門口傳來護衛“恭送王爺”的聲音,直到房門重新關上,她依舊回不過神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原本以爲的良人,到了今日,竟然是一個豺狼虎穴之所!
並且,她一跌入其中,眼看竟越陷越深,根本就沒有起來之勢!錦言怔怔看着昏暗的屋子,四周的窗櫺皆被關上,明明是青天白日,房間裡面卻昏暗窒息,暗無天日,猶如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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