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離落雪言語,南風甚是歡喜,上次來離落雪所居住的木屋是爲了治療翳盲眼疾,那時沒有往東屋去,本以爲那裡只是離落雪的臥室,未曾想竟然存留有天庭的降罪旨意。
東屋確是離落雪的臥室,所謂降罪旨意也不是聖旨那般成卷的卷軸,而是一面面黑色木牌,有朝芴一半大小,上面寫有多寡不等的硃批古字,成排成列的懸掛於東屋的東牆。
將二人引入東屋,離落雪轉身離去,往正屋倒水待客。
南風衝元安寧指了指東牆,元安寧會意點頭,南風轉身離開東屋,往正屋與離落雪說話。
“師孃。”南風說道。
離落雪此時正在倒水,聽得南風呼喊,便轉頭看他。
“師孃,這些年我一直很掛牽你。”南風很是傷感,天元子對他恩同再造,離落雪對他也有救命之恩,當年若不是她在暗中隨行庇護,怕是早就被太清宗害死好幾次了。
“有心了,我很好。”離落雪的語氣很是平靜。
住在這裡,少有生活器皿,水壺是較大的竹筒,水杯則是較小的竹筒,離落雪將一隻較小的竹筒遞給南風,另外一隻放到了竹桌的東側,那是爲元安寧準備的。
看到手裡的竹筒,南風心中既暖且悲,這隻竹筒很是老舊,不消說,是離落雪平日所用,而另外一隻明顯不曾用過,此舉說明在離落雪的心中,是拿他當親人對待的。
“師孃,我很想念師父。”南風很是悲傷,正所謂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他是孤兒,不曾得到父母的關愛,天元子和離落雪在他心中是近乎於父親母親的存在。
見南風悲傷,離落雪擡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傷懷,他不曾遠去,只要你還想念他,他就一直在。”
南風參悟了八卷天書,聰明智慧,自然明白離落雪此言所指,但心中卻越發悲傷,“他永遠活在我的心裡,也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中,但他再也不能對我有所迴應,他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念他。”
見到南風,離落雪本就悵然,再聽他這般說,本已木然的心境再起波瀾,閉目輕嘆,幽然說道,“你對他的緬懷和掛念,他的確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沒有看走眼。”
“他看走眼了。”南風急切反駁。
離落雪自然知道南風所說的看走眼是指什麼,當年天元子冤枉她了,至死都以爲她是殺害自己師父的兇手。
“有些事情他的確不知道,但你知道,”離落雪看向南風,“這已經夠了。”
“這不夠,”南風搖頭,“他欠你一個交代。”
離落雪緩緩搖頭,“不必了,我們只需要對自己有所交代。”
見自己連帶離落雪悲傷,南風甚是愧疚,話風急轉,“師孃,最近外面發生的事情您知道嗎?”
“這裡沒人來的。”離落雪搖頭。
南風想了想,問道,“師孃,您想不想再見到師父?”
離落雪疑惑歪頭。
南風正色再問,“我只問您,想不想再見到師父?”
“他的魂魄不曾消散?”離落雪強壓心中激動,按理說散功自爆是不會有魂魄留下的,難不成天元子會是例外。
“師父的魂魄早已消散,但我有別的辦法讓您再見到他,”南風正色說道,“而今我已經參悟了八卷天書,最後一卷天書我也瞭然於胸,我此時的修爲已經超越大羅金仙……”
南風簡略的將近十年間發生的事情說與離落雪知道,連同與大羅金仙鬥法一事也不無遺漏,唯一不曾提起的就是問情娘子一節,因爲離落雪的元神非常奇特,他尚不能確定問情娘子與玄清哪一個講說的纔是實情。
言罷,南風略作停頓,轉而又道,“師孃,待我擁有了往復古今的神通,我就送您回去,與師父團聚。”
離落雪聞言面露喜色,口脣顫動,但很快就歸於平靜,她也是修行中人,自然知道因果承負,往復古今會產生一連串未知的反應和後果。
“不必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
不等離落雪說完,南風就打斷了她的話頭,“師孃,沒有您和師父,也不會有我的今天,我一定會送您回去,我不能讓師父至死都誤會您,冤枉您。”
聽得南風言語,離落雪甚是感動,“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你可知道倘若你真的送我回去,我們就會消除誤會,他就不會自毀雙目,也就不會離開太清宗,更不會再遇到你,他甚至不會知道曾經收過你這樣一個徒兒。”
南風悲傷點頭,“師父不知道,但您知道,如果您願意,可以說給他聽。”
“你可曾想過,他如果沒有遇到你,你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造化,你的命運會由此發生改變。”離落雪又道。
“我想過,”南風緩緩點頭,“不過真的到了那一天,可能也就沒有我了。”
之前南風所說的那些話離落雪都能理解,但這一句她卻不明白。
南風也沒有解釋,擡手凝變玉璧一面,遞給離落雪,“師孃,正月初八,您往雲華山去。”
離落雪猶豫,南風將那玉璧塞到她的手裡,“相信我,我自有分寸。”
離落雪握了玉璧,忐忑點頭。
南風喝了口水,放下竹筒,往東屋去了。
“我汲水回來,與你們煮些粥飯。”離落雪的聲音自正屋傳來。
“有勞師孃。”南風說道。
離落雪出門去了。
木屋本就不大,二人之前的交談南風也不曾以靈氣隔音,元安寧全都聽到了,待南風過來,衝他投以讚許的眼神,不忘恩情,正人君子。
南風自元安寧的眼中看到了讚許,同時也看到了緊張,便伸手過去,與她握了,“不管我往何處去,都會帶你們一起走。”
聽得南風言語,元安寧歡喜點頭,女人不怕危險和磨難,甚至不怕未知和死亡,只怕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分開,自己喜歡的男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她們渴望的歸處。
“怎麼樣?”南風將視線投向東牆的那些黑色木牌。
“你先逐一看過。”元安寧說道。
南風點了點頭,元安寧這麼說,說明她已經看完了,並且有了大致的判斷和人選,只等他看過之後進行比對。
黑色木牌上的字跡是介乎小篆與鼎文之間的一種文字,看閱也不費事,上面寫的是這些仙人受罰的緣由,看過一些,哭笑不得,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聽長官號令,罰。損壞了什麼器皿,罰,哪怕是無心之過,也得罰。男仙跟仙女多說了幾句話,罰。仙女衝男仙笑也不成,也得罰。不敬長輩,禮數不周,罰。總之就是一個吹毛求疵,看你不順眼,找個藉口就能罰。
這百餘名神仙皆是天仙修爲,但不表示這些人都是修行飛昇,也有天仙修爲的天生神靈,這些天仙也並不全部來自中天,也有炎天,顥天,玄天等處的仙人。
木牌上不但有受罰的緣由,還有受罰的日期,仔細分辨,竟然能夠找到規律,被罰下來的神,多是得罪了仙。被罰下來的仙,多是衝撞了神。由此可見神仙之間確有分歧,且彼此仇視。
最有意思的是有幾對兒神仙都是前後腳受罰的,這個神今天被罰下來了,第二天就有個仙被罰下來,而且被罰的事由都很令人哭笑不得,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什麼倨傲無禮,心術不正,連腹誹上司都能被作爲罪行進行處罰。
既是腹誹,自然是在心裡偷偷的罵,既然是在心裡罵,又如何能夠證實,要知道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只能看到他人的言行舉止,看不到他人心中所想,此等處罰,如同兒戲。
將東牆上的木牌簡略看過,南風心中最大的感觸就是天界的尊卑位次比人間還要森嚴,那些身居高位的神仙不止對凡人俯視奴役,對修爲低於自己的神仙也同樣嚴厲苛刻。
世人都說神仙好,其實做神仙也沒他們想象的那麼好,天界與人間也差不了許多,也有尊卑,也有複雜的人際關係,長生也不是想象的那麼好,有很多道人辛苦修行多年,自人間受人尊崇,時辰一到,牛哄哄的飛昇了,世人都以爲他們上天享福去了,卻不知道他們上天之後很可能幹的是伺候人的活兒。
“哪些?”元安寧問道。
“這個,這個,這個……”南風逐一指點,共點出了四人。
元安寧點頭贊同,南風點出來的這四個仙人犯的都是大罪,但大罪並不是南風選他們的主要原因,他們被列入挑選的根本原因是他們都是爲了某人而犯錯的,有三個是因爲兒女私情,還有一個是因爲親情,這傢伙是個神仙與凡人的混血後代,天賦奇高,悟道迅速,飛昇之後私下凡間探視孃親,且屢教不改。
被天庭視爲罪行的行爲,在南風看來卻是優點,人若無情,與禽獸何異?只有重情之人,才能委以重任。
南風將那四面木牌自牆上摘了下來,“走吧,出去看看。”
二人出門時離落雪正在屋外淘米,實則也不是穀米,而是一種水草的種子,與米相似,名爲銀針,這東西在中土是皇家貢品,未曾想島上也有出產。
與離落雪打過招呼,二人往天河龍門走去,此時那些戴罪天仙仍在忙碌職事,阻攔試圖逆流跳躍龍門的魚蛇之屬。
“各司其職,若是將人抽離,怕是會產生缺口,影響天數。”元安寧手指龍門兩側的戴罪仙人。
“小事一樁。”南風隨口說道。
元安寧疑惑歪頭。
南風左手揮出,將天河流水封住,“關門打烊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