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皇帝這個準字,馬燧心裡又犯嘀咕了。衆人散出武德殿以後,他忙不迭的揪住陸贄追問起來。
“陸老九,你說……你怎麼單單舉薦了這個裴度呢?”馬燧不解的道,“他不是你的門生嗎?淮西是武元衡打下的,現在卻派你的門生去接手後事,豈不是一樣的有搶佔功勞之嫌?”
陸贄撫着短短的黑鬚,呵呵的笑道:“馬兄,你難道沒有感覺出,皇帝正是有意如此嗎?”
“此話怎講?”馬燧仍然是不解。
陸贄笑了一笑,說道:“其一,裴度執政得力,爲人品行端正,從能力上講是特別的適合去料理淮西的戰後事宜。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不錯。”馬燧說道,“可是朝上這樣的人多了去了。爲什麼獨獨就是裴度?而且你和皇帝之間,就這樣達成了默契?”
陸贄神秘一笑,說道:“其二。皇帝有意栽培裴度,這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些日子以來,裴度在御書房與皇帝朝夕相處,皇帝對他的能力爲人自然是非常瞭解了。像裴度這樣的青年才俊,需要的就是機會。只要給他們磨練的機會,就會成爲出色的棟樑之材。”
馬燧急道:“唉呀,你就快說正題吧!我就想不通,派你去,和派你的門生裴度去有什麼區別陸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說道:“區別大了。如果是派我去,武元衡和前方的將士們,都會感覺皇帝這是有意讓在下去搶奪武元衡的功勞,削弱他的業績。因爲在下與武元衡,是旗鼓相當的人物。但是裴度只是個後進晚輩,他去淮西接手戰後事務。不會讓武元衡與他手下的官將產生敵視。因爲,裴度只是小人物,對武元衡構不成什麼威脅。武元衡大可以拿出高姿態來,以前輩的架子照顧一下晚輩。實際上,武元衡也是一個惜才愛才、惺惺相惜之人。對於裴度的到來,他必定不會有什麼反感。其實皇帝這樣做,用意極深。你自己尋思尋思。也不難理解。”
馬燧皺眉沉思,許久後緩緩點頭道:“明白了,明白了。皇帝這樣做,既不讓武元衡失了面子,也不會讓他手下地官將有什麼不滿;更不會讓東征軍那套班子。在淮西一帶一家獨大。一碗水端平,着實高妙、高妙啊!”
“還有一點。”陸贄說道,“皇帝有意讓朝廷裡的派系實力均衡,功勞分攤。這樣武元衡也不會鋒芒畢露功高震主。皇帝,這也是有意的在對武元衡進行保護。古往今來。功高震主的臣子,不管他的爲人品行如何,不管他與皇帝的關係如何密切。又有幾個得了好下場的呢?呵呵!馬兄,這些話可別在外面亂說。咱們做臣子地,要時刻注意低調、本份。知足者,方能長樂。”
“高論、高論!”馬燧連連拜伏。
此刻的東征軍,已經結束了短暫的歡慶活動,正在對淮西屬地進行最後的軍事盤查。原淮西節度治下的所有官將,已經分門別類地進行了處理。罪大惡極與吳少誠關係密切者,一律拘押起來送往了長安。由御史臺定罪處理。對於其他的一些小人物與非主要案犯,武元衡本着穩定至上的宗旨,大罪化小,小罪化了,進行了從輕處理。
武元衡何等聰明的人。他清楚的知道。只要淮西初定,朝廷就會考慮開始對平盧淄青節度採取動作。到時候。他這個臨時刺史也該去辦別地事情了。在新的刺史上任之前,他有必要將一些複雜、棘手而又敏感的事情,幫皇帝給辦下來。不然,到時候等他地軍隊一走,新來的刺史在淮西這塊地方可沒有什麼大的威懾力。全憑政治手段解決淮西的遺留問題,將會異常的艱苦。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武元衡現在就是這樣的一種心態。
武元衡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在淮西的土地上颳起了一陣猛烈地颶風。淮西近六百餘名官吏,全都從他的手上走了個照面。該殺的殺,該送長安的送長安,該提拔的提拔,該赦免地赦免。短短的十幾天時間,武元衡就將淮西這塊廣袤地大地翻了個底朝天。舊有的政治格局完全打亂,就如同將一副牌整理了一番,然後重新清新再分發下來。淮西原有的數萬軍隊,也全部打亂混編,要麼退役回家,要麼分屬左神策衛與左龍驤衛。每一個士兵都在朝廷那裡有了戶籍檔案和登記,從此他們只有一個主人——大唐朝廷。
軍隊組改的速度,着實驚人。在東征軍的強力鎮劾之下,整個軍隊組改沒有發生任何的騷亂和異常。戰敗被俘的淮西軍,一心只想求活命,比關內的那些老爺兵們接受組改時要老實多了。半個月以後,東征軍將淮西軍完全吞沒消化。有近三萬人退役回了老家,分散到了全國各地。剩下的精銳則是大部份補充進了東征軍裡。這樣一來,武元衡手下的人馬已經多達八萬人。既然淮西已平,李抱真與上官手下兵馬也各自回了駐地。大將王沛與李珙,經過淮西一戰,與武元衡和李、高固等人也是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朝廷的東征軍與地方的兵馬,關係也變得融洽和親熱起來。
入冬了,天氣已經變得有些寒冷。淮西向來富裕,軍事物資絲毫不缺。除了糧草軍械,冬衣與禦寒用的乾柴的儲備也是異常的豐富。東征軍已經不需要東都運送補給了,就地休整等待着朝廷的旨令。
淮西的穩定速度,快得令人吃驚。平盧節度和朝廷,都眼睜睜的看着這塊地方的動靜,然後打着手中的政治牌。至從蔡州城被攻破的那一天起,李納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內部的人馬也在這時分成了鮮明的兩派:戰,或降。
也幾乎就在同時,皇帝地強硬態度傳達到了平盧:李納,只有兩個選擇。其一,與大唐朝廷正面對抗殊死一戰。其二。接受朝廷的招安,去王爵、交兵權自廢節度使接受朝廷改組、進京。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平盧內部,已經吵成了一團。主戰與主降兩派,幾乎鬧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李納自己也是心驚肉跳。他很明白,自己的實力比起吳少誠來,還是很有差距的。武元衡解決了吳少誠。實力大增,軍隊士氣極度高漲。而且黃淮一帶,也只剩了他一家節度使敢跟朝廷對立。盧龍節度的朱滔,遠在燕北之地,對他不會有任何幫助。現在。他已經是孤身奮戰,與整個大唐的天下爲敵。可李納也並不死心。放在手心裡地榮華富貴,誰想這樣輕易的放棄?去王爵也就罷了,兵權可是保命的護身符,死活不能交;進京?去了還能有好日子過嗎。不丟命就不錯了!但是……如果跟朝廷對抗決一死戰,單從實力上講,他自己也知道。勝算……幾乎不到一成!
李納,幾乎每一天都在僥倖與絕望之間徘徊,苦不堪言。
臘月初一,李世民親筆疾書寫下了一份聖旨,對平盧李納做出了最後通牒:在大年三十以前,李納如果還不進京,朝廷就要採取武力的方式,來解決平盧的事宜!
聖旨走出長安地同時。裴度也一起上路,前往蔡州接任刺史一職。這個用意就非常明顯了:裴度一到蔡州,武元衡就重新做回他的東征軍大元帥。李納再不就範,就要提兵北上,蕩平平盧淄青節度!
裴度到達蔡州的時候。目瞪口呆。在他的預想之中,蔡州這裡剛剛蒙生了如此巨大的戰事。飽受戰火摧殘,應該是滿城破敝、千里無人煙地悽慘景象纔對。不料,整個蔡州城內都是整齊有序;百姓們非但沒有戰後的慌亂與悽苦,反而個個安居樂業。淮西一帶的富足與繁榮,也是大大地出乎他的預料之外。比起關內的長安、洛陽等地,蔡州在規模和氣勢上自然有些不足。但這裡給人的感覺就是——富裕。現在他才相信了,原來天下食鹽,真的是十有九成產自淮西;早在形成割據以前,大唐天下的賦稅有三成是來自這塊富饒的神奇土地。
武元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穩定淮西地民生,將政務軍事料理得清清楚楚只等他裴度來撿便宜,也讓裴度異常的驚愕和佩服。
二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既然裴度已經到了蔡州,武元衡心中也清楚,是時候整軍備戰了。大軍休息了月餘,現在已是兵強馬壯士氣震震。踏過黃河掃平平盧,不在話下。
年三十眼看着一天天近了。李世民和武元衡,都在瓣着指頭過日子。平盧節度使李納,一直沒有大的動靜。既沒有進京,也沒有很大的調兵動作。
臘月二十,八萬東征軍跨越黃河,開始向平盧淄青節度挺進。如此同時,許州、冀州、昭義等地的兵馬,也陸續和武元衡合兵一處,開始向李納威逼而來。
三天以後。十萬大軍已過黃河,平盧淄青節度近在咫尺。東征軍裡每天敲響地戰鼓,幾乎就可以震動平盧的城池了。
臘月二十四。
武元衡像往常一樣,帶着董重質、李、李三人,騎上馬走上了一處高坡,朝平盧節度地城池遠眺。
“大帥,我們打的賭還算不算數?”董重質對武元衡說道,“卑職眼看着就要贏了。”
李在一旁冷笑一聲:“你贏不了武大帥的。”
董重質不屑的瞟了李一眼,悶不做聲。
武元衡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微微一笑說道:“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相信你們二位都是識大體之人。眼下都是爲國家出力,同時也是戴罪立功,我希望你們之間能放下私仇舊怨,同心協力。”
董重質與李都慚愧的拱手拜道:“大帥教訓得是。”
“稍後回去,由我做主,你們二人對飲一杯,前恩舊怨一筆勾銷。”武元衡說道,“如何?”
董重質和李對視一眼,一起點頭道:“自當遵命!”
李在一旁笑道:“你們兩個以前是各爲其主。一個侍奉吳少陽,一個侍奉吳少誠。現在,這二人合起來都敗在武大帥手上了。你們爲什麼還不心服口服呢?其實你們都很厲害。一勇一智,要是能通力合作的話,必定所向披靡。如果老是這樣小肚雞腸的勾心鬥角,只會惹人笑話。”
董重質與李滿面羞慚的拜道:“小將軍說得是,是我等糊塗了。”
武元衡笑了一笑,岔開話題說道:“剛剛董兄說到我們二人的賭局。雖然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四了,但我仍然堅持,我會贏。”
“是麼?”董重質眉頭一皺,疑惑道,“大帥爲何如何肯定?”
武元衡笑道:“因爲時也,命也。就算李納自己一百個不願意,這時候也由不得他了。實際上,朝廷要削蕃、要撤節度,並不會逐一打擊面面俱到。解決了淮西,就如同一團線找到了線頭。遁絲剝繭,那就容易了。平盧也好,盧龍也好。這些蕃王強鎮,往日再如何強大囂張,現在也是秋後之蟬優勢全無。如果李納沒有患上失心瘋的話,是絕對不會幹傻事的。他現在所需要的,是本帥給他一個臺階下。”
“什麼臺階?”三人異口同聲的問。
武元衡輕挑嘴角,微笑道:“讓平盧節度的所有人,都看到東征軍的軍威!到那時候,他們自知不敵,就再也沒有不投降的理由了。”
喝病了打點滴,歇了兩天。請大家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