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野詩良輔二人邁着大步,離了軍屯朝北門走去。沿途一片空蕩蕩的,百姓的房子都被拆得乾淨了,唯獨留下了一些以前房屋的殘留痕跡。一些百姓仍然在這些殘跡上搭起了草棚躲避風雨。
所幸現在大雨停了天色也已經放晴,簡陋的草棚總算不用在風雨中飄搖了,百姓們的日子也稍稍好過了一些。有幾家人還用土坯搭起了簡單的土竈,用鐵鍋熬煮着食物。四面一陣濃濃的炊煙直滾,偶爾有些小孩子放聲大哭喊餓。李世民一路看着,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淒涼和悲憤。
貞觀大唐時,就算是從草原上遷來的胡人,也能安居樂業,至少有吃有穿。現在這些就在天子身邊的百姓,卻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大唐啊大唐,短短的百餘年時間,怎麼就落魄成了這個樣子!
李世民面上又漸漸的現出了怒意,心中暗自罵道:那一羣不肖子孫!
野詩良輔愣頭愣腦的只顧朝前走,這時才突然回過神來,看見李世民面帶怒容,不由得驚問道:“殿下……是不是有什麼順心的事兒?”
“沒有。”李世民輕吁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衝他一揚手:“走吧!”
正在這時,旁邊傳來‘咣啷’一聲巨響,然後就聽到了有人尖叫,和水流潑灑到地上的聲音。李世民轉頭一看,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左邊一處民宅遺蹟上,一戶人家搭的土竈倒翻了,鐵鍋也傾倒了下來,水灑得到處都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驚嚇的在一旁手足無措,手忙腳亂的去撿拾從鐵鍋裡翻倒出來的食物。一些草根、野菜,還有一根骨頭。看來就是剛剛分到的馬骨。
李世民看了幾眼,不由得動了側隱之心皺起了眉頭,對野詩良輔說道:“我們過去,幫幫忙。”
野詩良輔一點頭,已經是大步向前朝那個老婦人走去。老婦人見野詩良輔長得兇蠻還嚇得驚嚇起來,只顧朝草棚一角閃躲。李世民連忙上前對她說道:“老人家,你別怕。我們是官軍,來幫你的。”
老婦人半驚半疑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好歹是個長得周正體面的人物,心裡總算是放心些了,連忙感激的作揖道:“多謝官爺!我……我這裡不要照顧,不要照顧……謝謝了!”
這時李世民才發現,在草棚的一角還躺着一個人,身上蓋着一牀破亂的棉被。正閉着眼睛仰臥着,看似還睡得正沉。但是這麼大的巨響和李世民等人的說話聲他都沒有驚醒,恐怕更像是昏迷了。
李世民走近兩步看了一看,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灰白的頭髮鬍鬚,臉上一點肉也沒有,就剩着皮包骨頭,簡直就像是一具骷髏了。嘴脣緊閉,眼窩深陷,表情十分的痛苦。
李世民輕聲道:“老人家,你別害怕……這位睡着的老太公,是生病了還是怎麼了?”
老婦人滿腹惆悵的長嘆了一口氣,無力的說道:“這是我家老頭子,都睡下一天一夜沒有起來了。這又餓又病的,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個老婆子,還怎麼活下去啊?剛剛城中說分馬肉,我走得慢去得遲了,只分到一根骨頭。正準備燉點野菜骨頭湯給老頭子喝,沒想到……我太沒用了,一不小心就把鍋都打翻了,哎!”
李世民看了看天色,還早,暫時也不會下雨了,叛軍也剛剛退去,城門邊應該不會有什麼急事,於是果斷說道:“野詩良輔,去軍中取來器械,幫老人家挖個行軍竈。”
野詩良輔二話不說,拱手應了聲‘是’,大步流星的走了。
老婦人頓時感激涕零的連連作揖:“官爺,這如何使得啊……你們,都是大貴人,怎麼能爲我們這種賤民忙碌?”
李世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輕蹲到那個老漢身邊細細的看了看,還掀開了被子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沒有發現什麼明顯的外傷和症狀,於是回頭對老婦人說道:“老人家,你丈夫是怎麼病的你知道麼?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老婦人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呀,前幾天餓壞了,就去外面找吃的。吃了一些草根草皮,回來就肚子疼,出恭的時候,都拉出血來了!”
“血痢!”李世民一皺眉,情不自禁的就說出了這兩個字。行軍打仗在外,飲食飲水不乾淨,將士們患上血痢是十分常見的事情。這本來不是什麼非常嚴重的病,但眼下這樣缺糧少物,就足以讓人致命了,更何況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翁。看他現在的情形,早就已經餓得只剩半條命,再加上患了血痢,只怕是活不成了。
老婦人驚了一驚:“官、官爺,這病,嚴重麼?我家老頭子,不會有事吧?我三個兒子,都戰死在邊疆哪,兩個女兒,也都嫁到了遠方,他要是現在有個什麼意外,就連個送終的人也沒有啊!”說罷,她就唔唔的哭了起來。
“又是兒子戰死邊關……”李世民低聲沉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對老婦人說道:“老人家,你別急。這病,不嚴重。我現在告訴你幾味藥,你記下來。”
老婦人面露驚喜連連點頭:“好,官爺請說,請說。”
李世民一面回憶以前在軍隊裡瞭解到的這種常見藥方,一面說道:“炒制的阿膠、黃柏、乾姜、艾葉、犀角末。這五味藥,就夠了。”
老婦人跟着喃喃的唸了幾聲,不由得又哭喪起了臉:“這艾葉和乾姜倒也還罷了,這阿膠和犀牛角,我們這些窮苦人家哪裡去弄啊!”
李世民不由得發了一愣:也對啊,當年我帶兵打仗,自然都是用的這些好藥材……哎呀,我畢竟不是大夫,怎麼也學着給人配起藥來了,真是糊塗!要不還是把軍醫替他請來,幫人幫到底吧……
正尋思着,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婉轉嬌脆的聲音:“阿膠、黃柏、乾姜、艾葉、犀角末,是用來治血痢的沒錯。可是你弄清楚了他是血痢還是濃血痢沒有?”
李世民不由得微微一驚,轉身回頭看去,不由得感覺眼前一亮。
一個身着青布胡衫,頭上戴着方巾作男裝打扮的女子,正面色十分嚴肅的看着自己。這個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身上雖然穿着一襲男裝胡服,卻是身形婀娜,凹凸有致。臉形是有些瘦削的瓜子臉,但皮膚十分的光潤白晰,仍然給人一種珠圓玉潤的感覺。一對兒烏黑閃爍的眼睛,如同春風拂清池,流溢着靈動犀利的光芒。紅脣俏鼻,秀眉如弱柳,雖然一身男裝素面打扮,卻掩飾不住她的一副傾城絕色的容顏和風姿。
對於女人,各式各式的絕色女人,李世民見得太多了,也享受得不少了。但像眼前這個女子這樣,明明是一身男裝素顏,卻讓他感覺到驚豔的,還真是不多見。更難能可貴的是,但凡十分美貌的女人,也很少有像她這樣有靈氣的。甚至可以說,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渾身上下就洋溢着一種睿智的氣息和不卑不亢的氣度,更加勝過了她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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