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借刀斬狗

李修掛在臉上的淺淺的微笑,讓王德福和王才叔侄二人感到萬分的可惡。特別是王德福,他恨不得喊人塞住李修的嘴,免得節外生枝。可是他眼角的餘光掃過馮縣尉和蔣學正,有着這兩位“大官”在身邊,他是萬萬不敢造次。

“你想怎麼樣?”王才三角眼中滿是譏諷。

李修無視王才的挑釁,轉身對王德福沉聲道:“族長,你執掌全族加法,小侄今天有一事請教。”

王德福感覺事情要脫離他的控制,急忙面露和善的道:“這個……,還是讓老實兄弟早些入土爲安纔好。”

“有些事不解決,我王叔入土也未必心安。”李修搖頭,冷笑道:“人常說‘公道自在人心’,今天我請王家老少爺們個評評理。”

李修一指王才,對着身後王家衆人說道:“王才說起來和王叔同姓同宗。都是王家人,可偏偏就是他,在王叔屍骨未寒之際,就上門欺壓弱女,意圖搶佔孤女家財。今日又手持木棒,攔靈打劫。真不知道,這王家村還是不是大唐地界?大唐律法那條允許他這麼有恃無恐?”

李修緩口氣,環視衆人,又道:“我不姓王,按說不該我插嘴,可是王叔養我十五年,我不能眼看着王叔死不瞑目,所以,今天小子懇求各位鄉親,不是爲小子,而是爲一輩子老實厚道的王叔做主,給王叔一個公道,讓王叔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送靈人羣中的低語聲,讓王德福的臉色越發難看。人羣中的蔣學正和馮縣尉也開始眉頭緊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德福在王家衆人的注視下,又怒又恨。他怒於王家衆人軟弱,李修幾句話就挑起王家內部的紛爭。他恨李修不識擡舉,在大庭廣衆之下,特別是在蔣學正和馮縣尉面前讓他左右爲難。

處罰王才,他真真有些下不了手,即使礙於是他親侄子,也礙於李修的相逼讓他在面子上下不來。

可是,不處罰王才,他又怕因處事不公寒了王家族人的心,惹起蔣學正和馮縣尉的責罰。

思來想後,王德福還是感覺應該緩緩,皺眉道:“那依你之見呢?”

“我不是王家人,不清楚王家家規,對大唐律還是略知一二的。”

李修冷哼一聲,道:“脅逼孤女、尋釁滋事、不敬尊長、褻瀆死者、攔路逞兇、昧心圖財,這些條加起來,砍頭是不夠,不過流三千里,徒六年卻肯定是夠了。”

“你血口噴人,這是誣陷。”王才神色急變,高聲嚷嚷道。

李修擡頭,臉色陰寒,彷彿能掛下二兩寒霜,說道:“是不是誣陷,不是你說了算的。”

“那就由老夫說了算。”王德福陰沉的道。他忘記身後還有蔣學正和馮縣尉在場,他只顧考慮再不出聲,李修話語間將王才的罪名坐實,王纔不死也得拔下一層皮。他有些後悔,剛剛就不該讓李修說話,應當快刀斬亂麻處罰王才。

“你說了也不算。”李修冷冷的道。轉身面向蔣學正和馮縣尉深深一禮,道:“今有王家惡徒在前,還請爲學生做主。”

蔣學正搶在馮縣尉前說話,“窮鄉僻壤間竟然有如此惡徒,不加以懲治,必然敗壞一方風氣。”

馮縣尉略帶詫異的掃了蔣學正一眼,面無表情的眺望遠方,不知在心裡琢磨些什麼。

“王才秉性卻不壞,不過是一時糊塗。依老夫來看,暫且回家閉門思過。”王德福不敢看蔣學正的眼睛,側臉對王才厲喝道:“還不快滾。”

王才見事情不妙,急忙轉身要走。李修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放過他,對着許石頭使個眼色。

許石頭的袖子挽好許久,不過是身前被李修擋住去路,身後被他老子許佔彪拉住衣領。見到李修側身讓開去路,許佔彪也同時鬆開了許石頭的衣領。

身壯如熊,自小又在許佔彪的教導下,練得好身手。許石頭兩步躥到王才身後,抓着王才腰間絲絛,一拽一擰,藉着王才掙扎之力,單臂微微用力,直接把王才摔倒李修身前。

李修也沒客氣,上前踏步,小妹王芷柔爲他納的千層底鞋底狠狠的跺在王才後背脊樑上,王才的罵聲還未出口,就被硬硬的橋面堵回去,順便搭上了兩顆門牙。

“你們在

幹什麼?”

王德福的暴喝伴隨着王才的呻吟同時響起。

“不幹什麼,要個公道。”李修擡頭冷冷道。

“這是在王家莊,萬事由王家人做主,還輪不到你們放肆。”王德福面色陰沉似水,透着陰森的煞氣。

李修怡然不懼的道:“好,這裡是王家莊,那麼就聽族長的。不過……,今天王家拿不出個說法,那麼改天我給王家一個說法。”

有着蔣學正出言袒護李修在前,馮縣尉又閉口不談。王德福無論說什麼都得思量再三。

在王德福看來,能親自前來弔唁的蔣學正一定會幫李修說話的。他不能就這麼毀了王家莊的名聲。

王德福的臉色陰晴不定,李修沉默無言,偏偏是這種無言,讓王德福感覺到了李修的堅決。

王德福執掌王家近二十載,該有的決斷力還是有的。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道:“王才無才,不敬尊長、處世糊塗,依王家家法,杖責二十。賢侄,你可滿意?”

“五十。”李修毫不客氣的加碼。

“好。”王德福咬牙切齒的同意。

“處世糊塗,不敬尊長”這兩條罪名只能說明王才個人,和王家莊的關係不大,王家莊還能背得起。他生怕夜長夢多,喊過兩位王家人,就要拉扯王纔去祠堂執行家法。

李修依舊踩着王才的後脊樑,淡淡道:“別麻煩了,就在這裡吧。”

王德福猛然閉眼,側着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好”字。

“讓石頭哥動手。”小妹王芷柔忽然出聲,恨恨的道。在她眼中,許石頭身壯力大,王才這頓板子輕不了。

李修心中欣慰至極。

許佔彪伸手攔下了躍躍欲試的許石頭,冷聲道:“讓我來。”

在王德福和王才驚恐的眼神中,李修說道:“那就麻煩許叔了。”隨後又湊到許佔彪耳邊,輕聲道:“留這狗才一條性命。”

許佔彪滿是不解。他軍伍出身,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又在衙門裡當了好些年捕快,打板子這事輕車熟路。既能三五板子打沒一條人命,也能百十板子下去,依舊活蹦亂跳。他主動站出來,就沒想讓王纔再能從地上爬起來。

見到李修連連搖頭,最終嘆息一聲:“修哥兒厚道啊。就聽你的。”

許佔彪以補刀刀鞘做板子,連抽帶打。開始幾下王才還能疼的喊出聲來,到後邊,就只有幹張嘴的份了。五十下過後,王纔沒死,只剩一口氣了,看樣子沒個三五個月根本起不來牀。

李修俯身趴在王才耳邊,冷笑道:“惡有惡報!聽過吧?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怕我。但是,最好別有下次,不然,我讓你連恨的機會都沒有。相信族長也同意我的想法。”

“你……。”王才已經半死不活,一雙三角眼滿是狠毒兇戾,迸射着怨毒的目光。這怨毒卻出奇的繞過李修,直奔他身後的王德福而去。

王德福和王才的目光交織,心中一顫,看見李修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猛然間發現事情前後不協,恍惚中似乎明白些什麼。

這不是借刀殺人,而是更深的謀劃。

王德福心思百轉,卻依舊想不明白李修還藏有什麼後招。

根本不理喘息困難的王才,李修仰頭望天,語氣悲苦的道:“我存身王家莊十五年。這十五載的歲月承載太多的內容。恩也好,仇也罷,我都銘記心間。王叔去世,一走了之,剩下的都得由活人承受。在王叔離世之前,有一件事令他老人家念念不忘。今日在王叔入土之前,作爲後輩,要替王叔辦還這件事了。”

說罷,李修一指家裡的方向,高聲道:“王叔久病,鄉親多有幫忙。爲感激鄉鄰深情,特將家裡兩間半瓦房捐出來給柳夫子做私塾,也免了村裡的弟弟們在窩棚樣的學舍裡冬日寒風夏日雨的遭罪。”

房子留給柳夫子做私塾,除了王德福兄弟心中不願以外,王家上上下下全會高興,還記下李修一份人情。畢竟誰人都希望自家孩子在青磚瓦房裡讀書。

沒人關心李修將來的住處,只有一片叫好聲恭維着李修。

李修面色不改來到王德喜、小九這對父子面前,深深一躬到底,“四伯,或許

你不記得,可有些恩情小侄得銘記在心。”

“當年我家遭災,衣食皆無,王叔病倒,我和小妹又年幼無知,四伯幫忙賣掉家裡的七畝地,這才請郎中把王叔從閻王殿里拉回來。其後又差人送來一斗三分的粗糧。那可是我們

一家三口的救命糧啊,這份恩情小侄不能不報。”

王德喜記得一斗三分粗糧的來龍去脈。

那是王老實家過火之後,房倒屋塌,李修他娘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家人搬到了村外的土地廟暫且存身。

當時王老實病倒,王芷柔年幼,他欺負李修急需錢給王老實治病,趁人之危以市價一半的價格低價買走王老實名下唯一值錢的七畝地。只是後來又感覺理虧,送來了一斗三分粗糧。

李修舊時重提,雖然客氣,可心虛的王德喜卻戰戰兢兢。

李修和氣的昂首繼續道:“這份恩情不能不報,所以小侄今日代王叔行事,將王叔名下的二十七畝田地送與四伯。以償昔日恩情。”

那是仇啊,怎麼到李修嘴裡就成大恩了呢?

王德喜還在迷迷糊糊,就聽他兒子小九湊過來低聲道:“爹,這二十七畝地,咱們不能要。”

“你閉嘴。”王德喜警醒過身來,惡狠狠的瞪了兒子小九一眼,轉臉諂笑的看着李修:“修哥兒,你可當真?”

“自然當真。”李修淺笑着,從懷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地契和文書,送到王德喜眼前。

王德喜先是一愣,隨即眼冒精光,不管不顧的,咬破手指,轉瞬間鮮紅的血跡在文書契約上落下血押。

王德喜笑的臉上褶子都張開了,眼看過去,憑白年輕了十幾歲。

李修拉過王德喜,又是躬身一禮,說道:“當年勞煩四伯了,今日同樣也有事相求。小侄本非王家人,爲王叔持幡送靈已經有些過了,這哭墳立碑之事,想請四伯家小九相助。”

王德喜手握地契,滿心歡喜的想都沒想,不停的點頭答應。

蔣學正臉色卻有些變了,不愉的望向李修。

看似小九得到了實惠,實際卻不然。李修白送的二十七畝田地,讓王家小九坐實了他有爹卻爲了二十七畝田地給別人哭墳的醜名。只此一項,小九這輩子在讀書人之間別想提什麼名望了。

作爲全縣讀書人口中的恩師,在讀書人中威望極高的蔣學正很容易就想明白李修的手段。本想說話點醒小九,轉念一想柳夫子的路祭,話到嘴邊也沒開口,僅僅是幽幽一嘆。

王德福礙於見識,沒想透李修的手段,只是他絕不認爲李修會這麼容易白送出去二十七畝地,想要開口勸阻王德喜,但看見滿心歡喜的親弟弟,又考慮貪財的王德喜這個時候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一對老兄弟在大庭廣衆之下爭吵,又會給蔣學正和馮縣尉填上惡感,索性也就由着王德喜去了。

只是王德福忽然間認識到,王家完了。在蔣學正和馮縣尉面前,李修擺在檯面閃的手段讓他無力招架。

自今往後,在王家族中,他的親兄弟都未必幫他。

他四弟家白得了二十七畝天地,時刻念及李修的好。

而二弟家的王纔不僅一無所得,還捱了頓痛揍,估計三五個月不能起牀。依照他們一家人的脾氣秉性,撒潑打滾吵鬧耍橫的日子在後邊呢。

兄弟之間間隙以生,左膀右臂盡數被李修離間,沒人幫襯,王才一家再鬧幾次,他在王家莊一言九鼎的日子就已經到頭了。

王德福雖有不甘,但一時間難免心灰意冷,再也不願和李修呆在一起,甚至已經不顧及蔣學正和馮縣尉也在當場,藉口送王纔回家,帶着幾個人,擡着王才,離開了送葬隊伍。

沒了這對叔侄,送葬隊伍再沒起風波,王老實終於入土爲安了。

小九也在他父親的規勸下跪在了王老實墓前。

入土的儀式並不繁雜,小妹王芷柔哭得梨花帶雨,慘慘慼戚。李修一滴淚都沒落,心中慨嘆,“王叔,我送你這最後一程,你且放心,小妹就交給我了。”

回村的路上,李修攙扶着小妹,不斷的回頭,看着那方墓穴,那裡埋葬了他身上的枷鎖,他終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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