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是故意的嗎?
李修一直生活在鄉野之中,即便是在綏縣縣學讀書,也從未進入過真正的文人墨客的圈子。在他心裡,詩詞兩字是並列的。他也知道是詩的唐朝,也注意到“詞”在唐朝並不受人歡迎,但卻沒想到,在大唐時代的文人,竟然對詞這種文學體裁如此的牴觸。
一首流傳千古的曠世佳作,雖然人人叫好,卻只能埋在心裡而不敢出聲。不知道是文人的自矜,還是世俗的影響。總之,李修還無法憑藉這闋詞去取得勝利
就像你不能一手包子,一手饅頭,去評價兩者那個更好吃。
或許有一人是個例外。她還在輕撫那張已經褶皺的宣紙,凝視久久,無法挪開視線。
或者只有風塵女子,唱慣了詩餘小令,才能真正正視這不爲大衆所接受的文字。
眼看一首好詞就要被歧視的思維埋沒,李修心中猶有不甘,沈翔替他喊出了他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有本事,你也寫一首。”
“本公子不屑於寫這粗俗之語。”鄭直撇着嘴,硬着頭皮道:“這等取悅於歌姬伶人之事,本公子還沒那等齷蹉無恥。”
“哎……!”李修微微搖頭,聲音淡淡的道:“可憐啊,‘平林漠漠煙如織’的青蓮居士,竟然成了齷蹉無恥之徒,小心詩仙從墳墓裡跳出來掐死你。對了,玄宗皇帝也寫過‘寶髻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這等粗俗之語,小心官衙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你……。”鄭直你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作爲進士科生員,鄭直可不敢說詩仙壞話,那會被士林人士唾沫星子淹死。更不敢談論玄宗功過,他的小身板可扛不起大不敬的罪名。
“我們比的是詩。別拿詩餘小令來湊合,即便長短句寫得再好,也贏不了我們的賭局。沒見過小妾進祠堂,也沒見過庶子掌家業,這詩餘更不能拿來湊數。”
鄭祥宏賤笑着,接過鄭直的話茬,一唱一和得說道:“詩餘、庶子、如夫人。這通房賤婢生下來的庶子,寫出詩餘湊數,三
者同體,恰好合適。”
“你說什麼?”李修臉色急變。
從頭至尾,李修只是想通過激怒鄭祥宏引出他身爲江州長史的父親鄭敬德,從未真心發怒過。但現在,鄭祥宏用他不知所蹤的生母開玩笑,真真切切的引發了他的怒火。
“我說你……。”
鄭祥宏剛張口,遇見李修仿若來自九幽地獄的陰冷眼神,喉嚨滾動,剩下的話直接嚥了回去。
李修身上散發出來無形的森森寒意,驚動了衆人。衛煙兒輕撫宣紙的動作停滯在半空。安姓女子終於改變她臉上平靜的表情,略帶驚詫的看着李修。
李修強行壓制在大庭廣衆之下暴揍鄭家兄弟的衝動。濃眉倒立,喝道:“你們想死,我就成全你們。”
環視一週,李修深吸一口氣,冷聲道:“重複一遍賭約。以杜鵑爲題,賦詩一首。輸家從飄香閣爬出去。是也不是?”
鄭祥宏這個時候還認爲李修不是鄭直的對手,十分乾脆的說道:“對!”
江州城內數得上數的官宦子弟,大半在場。想耍賴,就要做好永遠離開江州的準備。鄭直在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你要詩,我就給你詩。”
李修說着,伸手拉過鄭直的衣領,狠狠的一巴掌甩出去,“啪”的一聲,鄭直臉上多出一道清晰的掌印。
“蜀帝何年魄,千春化杜鵑。不如歸去語,亦自古來傳。月樹啼方急,山房客未眠。還將口中血,滴向野花鮮。”
“啪”,李修口中詩句剛停,回手反抽,又是一個大巴掌抽在鄭直臉上。鄭直還待說話,李修口中另一首佳作魚貫而出。
“杜鵑花發杜鵑啼,似血如朱一抹齊。應是留春留不住,夜深風露也寒悽。”
李修手臂再掄,又是一聲脆響,鄭直嘴角已經能見到殷紅的血跡。
“際曉紅蒸海上霞,石崖沙岸任欹斜。杜鵑也報春消息,先放東風一樹花。”
“啪”,李修手臂未停,第四首詩作出口,鄭直捱了第四個耳光。口中吟
詩,手中打人。李太白斗酒詩百篇是真是假無人得知,李修一個耳光一首詩倒是衆人親眼所見。
“煙雨豔陽天,山花發杜鵑。魂愁數葉暗,血漬一叢鮮。正色爭炎日,重臺沓絳箋。春風幾開落,遺恨自年年。”
最後一首,李修伸直了手臂,掄了整整一圈,用盡了渾身力氣,帶着呼嘯的風聲,狠狠的落在鄭直的臉上。巨大的外力帶着鄭直的身子橫飛了出去,半空中吐出兩顆帶血的門牙。人未落地,牙先飛遠。
即便如此,鄭直臉上也沒感覺到疼痛。他只顧着心疼了。
引以自傲的詩詞本事,在李修面前不堪一擊,他甚至連吟誦出口的勇氣都沒有。他最想問的是爲什麼李修沒有直接抽暈他,也免得抱着噬心般的悔恨,面對衆人的白眼。
李修也在悔恨,他後悔爲什麼沒有多記住幾首關於杜鵑的詩詞,哪怕只言片句也好,多趁機抽鄭直幾個耳光,也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口吐髒話,侮辱他生母的無禮之徒多受點教訓。
“誰贏了?”李修怒火未消,上前踩在仰躺在地面的鄭直胸口,大喝怒問。
鄭直眼神空洞無神的望天,鄭家旁支出身,能夠得到大家推崇,最大的依仗就是在辭賦上下的苦工,以及府學進士科頭名的頭銜。他不清楚李修邊抽他邊吟誦出來的幾首詩作能不能傳世,但他卻瞭解,那些詩作是他拍馬難及的。
李修,這個從山野中走出來的鎮國公家庶子,在他最擅長的詩賦之道毫不留情的打敗了他。他甚至可以預見,一旦李修走進府學,他頭上的進士科頭名的光環也必將離他而去。
再也無所依仗了。心灰意冷的鄭直,在李修的逼問下,緩緩闔上雙目,有氣無力的嘆息。
“你贏了,我不如你,我認輸。”
李修冷笑着,提起鄭直的衣領,半拖半拽的拉着他走出亭子,黑暗中一聲怒喝:“滾!”隨着李修長衫下飛起一腳,鄭直乾瘦的身子消失在黑暗的花叢中。
轉回身,李修怒視呆愣的鄭祥宏,心中冷笑:“我該如何炮製你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