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荷花池和枯井

韋瑾蒼重端茶盞,一本正經的看向李修,語氣深沉。

“李修,你的打算,老夫已經想清楚了。你說的對,一旦你將韋家認定爲兇徒的結論遞送朝堂。不論真假,韋家都將受到圍攻,那個時候陛下即便有心,恐怕也無力在羣狼環伺的情形下保全得了韋家。

同樣,你也可以和陛下說,韋家就是一個魚餌,釣魚的魚餌。真正的大魚,是那些圍攻韋家之人,那些人裡面必然有闖入暗察司天牢的真正凶徒。

這個藉口能不能爲陛下所接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夠藉機甄別朝堂圍攻韋家的衆臣中,誰纔是屠戮暗察司兵丁的真兇。

所以說,無論老夫是否告訴你真兇是誰,你都能通過韋家找到真兇。

既然如此,我韋瑾蒼這個糟老頭再不識相一點,告訴你真兇是誰,韋家卻會被重新拖進漩渦。”

李修淺笑這位韋瑾蒼奉茶,道:“韋公,你也要理解晚輩,和也是被逼無奈纔會強迫您老,還請你老見諒。”

“沒什麼。”韋瑾蒼搖搖頭,道:“老夫真的不知道,告訴你事情真相是在幫你還是在害你。不過,既然你心意已決,老夫就成全你。”

李修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還請韋公賜教。”

“真正藏在背後之人,不是不告訴你,而是老夫也不知道。”

李修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就見韋瑾蒼連連擺手,道:“別急,聽老夫把話說完。當然,這些都是老夫的猜測,沒什麼真憑實據的。”

韋瑾蒼頓了頓,反問道:“一夜之間,暗察司內留下了四十三具屍體,其中四十一具屍體是暗察司的人,只有一具不是。你不認爲很奇怪嗎?”

李修微微皺眉,道:“您是說崔曉鬆?”

“對,就是他。”韋瑾蒼笑了笑,道:“那麼,你知不知道這個崔曉鬆究竟是什麼人,他的身世如何?”

崔曉鬆的身世幾乎是路人皆知了,韋瑾蒼特意提起崔曉鬆的身世,讓李修十分詫異的道:“安陵公主和崔駙馬的兒子,長安城僅次於四害的紈絝之一。”

“非也。”韋瑾蒼大笑,道:“你看到的,你認爲的,未必的真的。”

李修心中一驚,皺眉道,“莫非崔曉鬆的身世別有隱情。“

“然也。”韋瑾蒼點頭,道:“這等隱秘之事,老夫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這個崔曉鬆的身世可不簡單啊。”

“願聞其詳。”李修雖然奇怪爲何韋瑾蒼會將話題扯到崔曉鬆的身上,但是他還是耐着性子認真聽下去。

韋瑾蒼乾咳一聲,陳年舊事緩緩從他口中說出。

“他不該叫崔曉鬆,應當叫李曉鬆纔對。“

韋瑾蒼話語雖輕,落在李修耳中卻如同九天雷霆一般震耳欲聾。

一種無來由的猜測在李修子女中升起,頓時大驚失色的追問道:“那個李?”

“你說還能是那個李?”韋瑾蒼面露譏諷,道:“除了你心中所想的那個李,還能是哪個?”

“這……,這怎麼可能?”

剛剛觸摸到真相,李修卻呆住了,口中不停的喃呢,“這也太荒唐了!”

“你想什麼呢?”韋瑾蒼端着茶盞狠狠瞪了李修一眼,道:“年紀不大,倒是挺齷蹉的。是你心中所想的李家不假,卻不是你認爲的那個人。”

韋瑾蒼緩了一口氣,苦笑道:“別瞎琢磨了。崔曉鬆的生父不是崔少監,生母也不是安陵公主。”

“當真?”

看到韋瑾蒼重重的點點頭,李修才長出了一口氣。崔曉鬆忽然改姓李已經夠嚇人了,他更怕自己無意中得知的皇室隱秘過於齷蹉。

唐王朝皇家已

經夠亂了,有着則天大帝時的張家兄弟在前,有着太平公主在後,還有着韋皇后收尾,更別說太宗收嫂,玄宗收媳。總之,有着胡人血脈的李唐王朝在血脈上就是一團糊塗賬。

糊塗歸糊塗,後人可以評說無忌,身在其中的李修可不想捲入這等皇家隱秘之中。

聽到崔曉鬆的生母不是安陵公主,李修一邊自嘲自己過於腹黑了,同時也大出一口氣。不管如何,殺人滅口這等事情應當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剛剛鬆了一口氣,韋瑾蒼冷笑一聲,又道,“別高興的太早了。事情要比你想象的複雜多了。”

“你老別說了。”李修擺着手,連聲道:“天大的秘密,您老自己爛在肚子裡,別和晚輩說說。晚輩膽小,肩膀太窄,擔不起這等大事。”

“晚了。”韋瑾蒼冷笑一聲,不管李修的阻攔,繼續道:“崔曉松本姓李,乃是崇德皇帝的血脈。”

李修口中說不想聽,卻沒有動地方。心中好奇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時至今日,有着暗察司四十二條人命墊底,他就是想逃也逃不開的。

有着剛剛心生齷齪的想法在先,韋瑾蒼說崔曉鬆是崇德皇帝血脈的事實勉強已經在李修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了。

崇德皇帝退位時,已經有三子兩女在膝下。後被同胞兄長弘泰皇帝篡位成功,這三子兩女都無聲無息的暴病而亡,這是大唐天下世人皆知的事實。就是在軟禁時間內生下的幾個孩子,也都沒出週歲盡數夭折。具體內幕,大家不說,心中都如明鏡一般。

崇德皇帝唯一留下的血脈,就只剩下現在的太子一人而已。

這還是弘泰皇帝看自己年紀大了,膝下卻依舊一無所出,絕望中,纔不得已將襁褓中嬰兒抱進了宮中。

七年過去了,弘泰皇帝膝下依舊子女皆無,這個嬰兒慢慢長大,成爲了現在的大唐太子。

沒人會懷疑,一旦弘泰皇帝有了自己的骨肉,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大唐皇宮內難免還要多一個不明不白暴斃的冤死鬼。

可以說,在滿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的關注下,李氏皇家的一舉一動都被千萬雙眼睛注視着。在這種情況下,韋瑾蒼忽然說出崔曉鬆是崇德皇帝的血脈,不由得李修不感到詫異。

李修不懷疑韋瑾蒼話語的真實。若是不知道這等隱秘還罷,一旦曾經的尚書左僕射大唐首輔得知蛛絲馬跡,不難驗證其中的真實性。而從韋瑾蒼口中說出話來,即便不是最確切的結論,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李修只是不明白,崔曉鬆這個崇德皇帝的兒子爲何會這麼多年沒有被弘泰皇帝發現。或者說,弘泰皇帝爲何允許這位沒在皇家玉牒之外的帝王血脈活了二十多年。爲了那張九五之尊的椅子,弘泰皇帝可是囚兄殺侄無所不用其極的狠毒人物啊。

“李修,老夫知道你在想什麼。曾經這也是老夫的疑問。”韋瑾蒼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給了李修一個解釋:“崔曉鬆的生母不是什麼貴人,也沒什麼來歷。聽說乃是崇德皇帝南巡時一時興起,看上的一個婢女。崇德皇帝回京,正趕上當今天子的謀劃,人還沒到長安,就已經失去了太極殿中的寶座。

那位婢女雖然和崇德皇帝一同回京,卻未曾發現有身孕。恰逢當今天子在太后的勸導下,爲視寬宏,放衆多宮女出宮,這位婢女也一同離開了皇宮。後來被人發現他懷上了龍種,而當時崇德皇帝的血脈已經盡數暴斃。在有心人的安排下,懷胎的婢女被送進了安陵公主府。

同年,安陵公主喜誕雙胞胎,其中一位就是現在的崔曉鬆。

安陵公主、崇德皇帝、當今天子,這三位乃是太后所出的親兄妹。在太后的刻意關照下,即便是皇位更迭,安

陵公主也是安然無恙。有着安陵公主這位母親的照拂,又被有心人瞞下了事實,崔曉鬆平安長大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爲視寬宏,放宮女出宮?那不過是皇宮內大清洗的另一種說法而已。

崔曉鬆的來歷從韋瑾蒼的口中娓娓道來,李修心中暗暗冷笑,韋瑾蒼還在不自覺的維護着弘泰皇帝的名聲。能夠放出宮的宮女太監都是和崇德皇帝有些關聯,卻不是什麼心腹的無關緊要之人。在讓這些宮女太監出宮自生自滅之前,想必御花園內的荷花池內已經多了很多無名冤魂。

天下之大,最黑暗齷蹉的地方不過皇宮了。李修沒心思窮追那些陳年往事,相對來說,他更關心那位誕下龍脈婢女的歸宿。

這個問題問出口,卻換來韋瑾蒼的一聲嗤笑。

“李修,你是聰明人,這個問題還用問嗎?不僅皇宮內有荷花池,安陵公主府中也同樣有枯井的。”

一種無聲的悲涼從心中升起。

孤女、獨子。生命的新生、命運的歸宿。

想必那位婢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面帶欣慰的微笑吧。

就如同江州府城外那座孤墳中的女子一樣。滿足而又欣慰的爲了孩子而不惜以身赴死。

韋瑾蒼老眼中一陣精光閃耀,心中深深疑惑,他想不明白提起婢女,爲何引發李修身上這等如淵如海般的沉重。

這種沉重彷彿凝結成型,冰凍了空氣,甚至凝滯住了窗外朝陽撒下的晨輝。

隨着李修的吐氣開聲,這份沉重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更加深沉。

“原本崔曉鬆身死,我還對這安陵公主夫婦感到內疚。不管如何,畢竟崔曉鬆罪不該死。可是,現在,內疚依舊。卻不是對安陵公主夫婦,而是對那位不知名的婢女。

或許至死也沒有人能記住她的名字;或許在某些人眼中,他只是一個婢女而已。每個人都忘記了她還是一個母親,一個想看着自己孩子長大成人的母親。”

李修的感慨在韋瑾蒼看來,不過是無根源的悲春傷秋,帶着一種深切的逼視,乾癟的雙脣上下開闔。

“李修,你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不被接下來的滔天巨浪打成肉糜。你若誠心求教,老夫可以告訴你一條活路。”

“不用了!”李修冷冷的瞥了韋瑾蒼一眼,韋瑾蒼的心裡他能明白,男人爲尊,女子是男人身邊的附庸,這是大唐王朝每個人心中的共識。

明白歸明白,這種道理卻不能被李修所接受。

“道不同不相爲謀。您老還是擔心韋家吧。我這裡用不到你來呱噪。”

李修突然變得十分不客氣,讓韋瑾蒼心中一驚。十分不解的道:“李修,你難道不知道崔曉鬆一死所帶來的天大的麻煩嗎?老夫好歹虛活七十餘年,閱歷經驗……。”

“行了。”李修毫不客氣的冷聲打斷了韋瑾蒼的話,以實際行動表明着他的態度,“田主事,送客。”

崔曉鬆身份複雜。安陵公主將他養大成人,有人暗中維護着他身世的隱秘。弘泰皇帝又高居龍椅之上注視着一切。

幾方面的視線都交織在崔曉鬆身上。

如今崔曉鬆身死,如同一團亂麻失去了線頭。不管是保護崔曉鬆平安長大的那個勢力,還是安陵公主身上的怨恨,都將聚集在李修身上。

接下來,李修需要面對的不是麻煩這麼簡單,而是要面對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一不小心就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有着韋家的幫忙,或許在接下來艱難的日子裡,會容易應付一些。

但是一想到那個沒人會記住名字的婢女,他的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憋悶的想要用鮮血來發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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