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察司詔獄天牢內的蘇鏘雖然沒有受刑,但精神上的壓力卻使他日漸憔悴。
蘇鏘不止一次的拜託韋家父子帶話給李修。看似在關心詢問事情的進展,實則是在敦促李修去拘捕崔曉鬆。
這一切,李修心中很是明白,即便有柳夫子聲稱的“都隨你”不斷在耳邊縈繞,李修心中依舊沒有做出決定。
李修在等,等韋家的反應。可是韋家似乎忘記了蘇鏘這個韋家侄女婿的存在。蘇鏘的妻小安穩的在韋家大宅內生活,只有他的老妻臉上的愁容不斷。
李修在等,在等朝堂的反應。似乎朝堂上的百官也忘記了李修這位新上任的暗察司五品郎中。幾次的朝會從未有人通知李修上朝。這位新晉的狀元郎似乎在短時間內被大唐百官所遺忘。
李修在等,在等弘泰皇帝的態度。然而弘泰皇帝似乎也忘記了他特意安排的這位急先鋒。未曾有聖旨督促他辦案,也未曾宣召陛見詢問他的近況。朝堂上,天子和臣子一片其樂融融的許家情形。只是最近好些天沒有見到安寧公主了,聽說皇后娘娘正派遣女官教導安寧公主禮儀。
風平浪靜啊!大唐的國都長安,上上下下一片祥和的景象。
李修在等,耐着性子在等。
當曾經的田老漢,現在的暗察司七品田主事帶着所謂的密擋來到李修面前時,李修知道他已經等不下去了。或者說,弘泰皇帝已經等不下去了。
韋達慨死後,李修在務本坊內受到了韋家死士的追殺。若不是陰差陽錯的遇到軟禁崇德皇帝的守衛,李修和馮二來兩人恐怕已經化成了長安城外的一抔黃土。事後查證,所謂的韋家死士是韋瑾蒼之子、韋達慨的親爹韋殊所派。
田主事沉着臉送到李修面前的密擋只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韋殊放不下親子韋達慨之死,內心再次按耐不住報仇的衝動。
“這份密擋的消息準確嗎?”李修的視線落在密擋上,頭都沒擡,冷冷的問道。
田老漢緩緩搖頭道:“少爺,韋殊就韋達慨這麼一個獨苗。如今人沒了,怎麼可能放得下。你頭上的狀元郎光環能護住你一時,卻護不住你一世。如今滿朝文武對你不聞不問,已經說明了問題。至於韋家復仇,真也好,假也罷,您先下手爲強,總沒有錯的。”
李修擡起頭,凝視着田老漢道:“這是你的建議?”
田老漢再次搖頭,道:“這是老爺的建議。”
李修點點頭,視線再次落在手中的密擋上,考慮許久,才狠狠的點點頭,“那就召集人馬吧。”
田老漢應聲而去,李修去依舊沒有擡起頭。
手中密擋上的消息是真是假都沒有關係了。這份密擋之所以出現,只能表明一個問題,就是弘泰皇帝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
暗察司是弘泰皇帝對付世家大族的尖刀,李修是這把尖刀的刀柄。
是刀,就得傷人。這是不容李修推脫的責任。
柳夫子說得很對,大唐朝廷就沒有絕對的公私分明,或許歷朝歷代都沒有絕對的公私分明。
爲私不要緊,
但不能完全忘公。
李修想要因私動用這把尖刀,就得因公將尖刀亮出來。再好的寶刀,藏的時間久了,也會生鏽的。
李修已經藏了一段時間,惹起的刀主人的不高興。一紙密擋,就是最明顯的信號。無論真假,這把刀都要動起來。
“也好,藉此試探一下弘泰皇帝以及大唐世家的底線。”
李修心中斟酌着,收好密擋,緩緩起身。
暗察司衙門的小廣場上,二百餘人的暗察司明面上的軍士已經準備好了,刀槍明亮的等着李修這位主官的到來。
傅堅和葉成一臉擔憂的站在隊伍最前方,見李修身穿官服的到來,目光先是一亮,繼而是深深的擔憂。
“今天的公務,田主事已經和你們交代清楚了吧?有什麼問題,現在就說,一旦走出暗察司大門,本官只認軍法,不認人。”
李修話語平靜,傅堅和葉成互相對視一眼,傅堅輕輕的搖搖頭,別過臉去,葉成卻是一臉的無奈與擔憂。
傅堅從脫離勘檢司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想明白了,無根浮萍的他想在長安複雜黑暗的官場走下去,就脫離不了一個強力的靠山。內侍省大太監高傑放棄了他,他別無選擇,只能向着李修靠攏。辭官歸鄉都不是他能走的路,多年的內侍省勘檢司生涯,他得罪了太多的官員。一旦脫下官服,而又沒有一個強力的人給他庇護,其結局悲慘的令他自己都無法想象。
來到李修身邊,他更多的是想怎麼樣得到李修的信任,他能夠看得出來,全暗察司之內,除了馮二來,甚至包括田老漢在內,都沒有完全得到李修的信任。他想得到李修的信任,爲了自己,也是爲了身後的家人。
李修要帶人前往韋家抓人。韋家勢大這點是全大唐都清楚的,傅堅也同樣的擔憂,和葉成的擔憂不同,他在擔憂之餘還帶着難以形容的興奮。這在他看來,是一個很好的表現機會,是一個取得李修信任的機會。
葉成是真心的擔憂,出身韋家的他太瞭解韋瑾蒼這頭老狐狸的手段。他並不看好李修如此明刀明槍的和韋家對決,在他看來,不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而是李修這頭刺蝟會被韋瑾蒼玩弄的遍體鱗傷。
“李郎中,您看是不是再商量一下?”葉成自知背景負責,不好和李修直說心中的顧慮,哦啊李修認爲他在替韋家說話,委婉的規勸李修三思。
李修冷冷的看了葉成一眼,道:“本官決斷已定,你們只負責拾遺補缺,別的話就不用說了。”
“那下官可以……?”
葉成話誰一半,就被李修粗暴的打斷,厲聲道:“別想了,今天你必需跟隨本官前往韋家。正好讓你看看,暗察司究竟是大唐什麼樣的衙門。”
訓斥完葉成,不在看他一臉訕訕的模樣,李修吧目光投向百餘位兵丁。
和葉成相似,這百餘位兵丁臉上同樣一臉的惴惴不安。
李修能留理解他們的心情。長安城內的韋家乃是從晉朝開始就存在的千年世家,別說中間出了多位皇后大臣,就憑着韋瑾蒼這位曾經的大唐前首輔的存在,就
足以震懾住這些平日曆欺軟怕硬的兵丁。
虎死雄風在,面對韋瑾蒼這位披着老虎皮的老狐狸,葉成都是滿心不安,更別說這些吃糧的兵丁了。
這樣不行。暗察司需要的是如狼似虎毫無顧忌的惡徒,而不是欺軟怕硬的走狗。
乾咳一聲,李修清清嗓子,緩緩的走在整齊的隊列中,凝重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你們認識本官嗎?”
“認識,您是今科的文曲星下凡的狀元郎啊。”
人羣中傳來幾個粗豪的聲音,那是曾在貢院內領過李修賞錢的那些傅堅手下。特別是小六子,正一臉喜色的看着李修。
李修微微頜首示意,卻繃着臉道:“既然你們認識本官,那就好說了。今天我們要去那裡,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了。不過,你們現在的樣子,着實讓本官失望。
本官是誰?長安城內的四害,有兩位死在本官手中。本官曾領着數千士子大鬧皇城的人。本官曾經在太極殿內和當今天子對質不退的人。
區區一個韋家,又何在話下?
曾經的大唐首輔又怎麼了?我看他還不如本官。
因爲本官,韋瑾蒼這個老頭引咎辭職;因爲本官,朝廷重開科舉;因爲本官,你們才能被調遣到暗察司這個大堂唯一不講究律法的衙門。
你們不是不知道什麼叫暗察司嗎?不是不清楚暗察司究竟有何威風嗎?
今天,本官就要告訴你們。大堂暗察司究竟是什麼樣的。
本官曾經代領數千士子能夠在皇宮內全身而退,今天一樣能帶領你們在韋家走個來回。
一句話,天塌下來,有高個子的扛着,暗察司內的事情,萬事有本官扛着。
只要你們聽從命令,今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大家辦完差事,回家依舊孩子老婆熱炕頭。”
而且,今日聽令行事的人,賞一個月的糧餉。”
李修說了一大堆的話,百餘兵丁都是鴨子聽雷一半,不爲所動。只有最後一句話,提及糧餉時,終於有人開口了。
“大人,賞的糧餉是十成十撥付嗎?”
李修眼睛一立,高聲道:“當然是十成十撥付。而且辦事回來就當場兌現。今日事,今日畢,絕不拖欠。”
“大人,兄弟們幹了。今天一切以大人爲主。你說去東,我們絕不向西。”
在錢財糧餉的刺激下,百餘位兵丁臉上的懼色終於漸漸褪去。
李修反而更擔心了,這幫只認錢的兵丁,真能面對韋家的積威而不退嗎?
李修心中開始沒底了,看向傅堅和葉成的眼色帶着深深的不滿。
“這就是你們帶得兵?”
李修的責問讓兩人同時臉紅,卻也無奈。
終於開拔了,騎着馬走在隊列最前方的李修,眺望隱匿在層層樓宇之後的韋家大宅方向。想着弘泰皇帝指派給他的這百餘位軍卒的表現,再想想務本坊內面對官兵刀槍毫不退讓的韋家死士,李修的心沉下來了。
這一趟的韋家之行,恐怕難以順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