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摺扇看似擁有着解釋天下兵馬一次的權利,其實這東西就跟免死金牌丹書鐵劵一個道理。想要起到作用,也得有人承認纔好。
不用說遠方的西疆大營和南疆大營,就是京城外的禁軍大營。李修要是敢拿着這柄摺扇去下令,讓人當成瘋子攆出軍營都是輕的,更有可能是一頓軍棍打死再說。
李修看似隨意用掉了摺扇代表的權利,讓李修又可能揹負敗家子的稱號。細想,對沈家卻是大有好處。
千牛衛將軍歷練無奈的招呼着軍卒讓開了道路,李修心中終於一鬆。口號聲復起,長長的隊伍在李修刻意控制,以一個很慢很慢的速度前行。
走進朱雀門,寬闊的承天門街包容了兩千餘位士子。
一路走過太常寺、太僕寺、宗正寺、左右軍衛、尚書省、左右武衛,來到了門下省的官衙前。
兩千多名興奮悲憤的士子高呼着口號在皇城內前行,這在大唐兩百餘年的歷史中,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各個大小衙門的大小官吏都走出他們的官衙。目光落在這些慷慨激昂的士子身上。
李修奇怪於這麼浩大的聲勢竟然沒有一個高品階的官員前來問話。承天門街兩邊的官員最高關節不過是四品侍郎,這太反常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整齊劃一的腳步,在承天門街街面上敲擊着青石,如同一聲聲悶雷響徹在將每一個人心中。
李修一直案首闊步的走在最前面,衆人人目光落在李修身上。聽說過李脩名字的人很多,但見到過李修的人不多。低聲的私語在兩旁靜立的大唐低階官員中迴盪,李修的名字不斷的被人提起。
“會試不公,奸臣當道。蒼天無眼,小人弄權。”
響亮的口號激盪着天空,沉重的腳步敲響着大地。長長的隊伍,帶着如同千軍萬馬的氣勢,一步步的向着宮城的承天門逼近。
“朝堂要亂了!”一位經年老吏發出一聲嘆息,應和着衆多。
一條橫街隔開了皇城和宮城。
不深的所謂護城河就是其中最明確的分界線。在護城河上橫架的漢白玉拱橋下方,李修停住了腳步。
拱橋的最頂端,一位身着內侍服飾的中年男子,擋住了大隊的去路。
“爲何阻我去路?”這句話是李修第三次問起。
對方尖銳側耳的嗓音,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雜家高傑,見過四公子。”
“你就是高傑?”李修笑了,“就算你是內侍省大太監,也擋不住在下的去路。”
“不是我擋你,是朝廷律法在擋你。”高傑奸笑着。猛然提高了調門,厲喝道:“私闖宮禁,乃是死罪,你可知罪?”
李修看看腳下,微微一笑,擡頭仰視高居漢白玉拱橋最頂點的高傑,輕聲道:“高公公,你且看在下的位置。”
高傑低頭,發現李修的兩腳剛剛站在拱橋的一端,牛皮靴子的鞋尖正好頂在拱橋第一階石階的下方。
高傑羞怒道:“你帶領士子衝進宮禁,就是死罪。”
李修冷笑道:“是不是死罪,不是
你一個閹人能給我定罪的。”高克爽死在李修手中,他和高傑已經是勢同水火,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根本不用那些虛假的客套。
護城河的水清澈見底,漢白玉拱橋光潔照人。高傑居於上,李修居於下,兩道目光在空中交匯,同樣的銳利,同樣的不肯示弱。
“雜家不知道朱雀門前是誰在值守,他能放你進皇城,雜家卻不會讓你進宮城。”
李修輕笑一聲,道:“高公公,這還不是你能說了算的。你得問問我身後這兩千士子。問問他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閹狗讓路。”
一聲聲震天的呼喊,讓高傑臉色急變。一個李修他不在乎,十個士子他也不在乎,按時兩千多人同時的吶喊,卻讓他無法忽視。
這不是普通百姓,這都是大唐的讀書人。士農工商的最高一等。抱成團的士子不是他一個閹人所能抗衡的。
高傑不爲人覺的稍稍退了半步,裝作好意的勸道:“四公子,你要想清楚。真的要一意孤行的拉着大唐的讀書人爲你殉葬嗎?帶人私闖宮禁的罪名你是背不起的。你且擡頭看看。”
李修擡頭,承天門兩旁的宮牆上已經沾滿了軍卒。長弓握在手中,箭囊置於腳下。雖然弓弦上未曾搭箭,但那只是缺少一聲命令而已。
就連牆頭上那幾只八牛弩也已經上弦。比手臂還粗的弩箭即便指向別處天空,那也不過是暫時而已。
李修清楚,一旦有人下令,牆頭上必然是飛箭如雨。一隻只長箭將會化作箭雨,砸落在他、以及身後兩千餘位士子的頭頂。
閉上眼睛,李修想想着那樣的情景,飛箭如蝗,血流成河,漸漸變成殷紅色的護城河是那麼得刺眼。
睜開眼睛,李修回身看向身後人羣,一張張或是蒼老,活是年輕的面口,都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李修心中是在利用這些士子的熱血不假,可是他同樣想爲這些無法出人頭地的讀書人搏出一條出路。
再轉回身,李修一臉的毅然決然,讓高傑暗道不好。
城頭兵丁的發令權是掌握在他手中,但是高傑從未想過要動用。這不是一個兩個人,他揹負不起殘殺兩千餘位大唐讀書人的種子的罪名。他堵不住天下蒼生的悠悠之口。他更不想做焚書坑儒的始皇第二。
“四少爺,三思啊!”
“還用三思嗎?”李修決然的道:“那些沆瀣一氣的狗官,把持着朝政,把持着言路,把持着朝廷的掄才大典。陛下身在深宮,如聾子瞎子,被矇蔽在鼓裡。
無數的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卻換不來一個人金榜題名。朝堂上卑劣小人遍地皆是,正人君子後繼無人。
這是什麼?這是大唐亡國的先兆。
我李修無能,無力剷除朝堂奸賊,只能是以一身熱血爲讀書人在黑暗的科舉中,搏出一條出路。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李修今日甘願以身殉道。”
李修的每一句話都鏗鏘得落地有聲,猶如金石敲擊着洪鐘大呂,聲聲震耳欲聾的聲
音在承天門前寬闊的街道上來回迴盪。
承天門前的橫街上寂靜無聲,只有李修一個人的聲音在怒吼着,傳遍每一個人的耳中。
李修以殉道者的姿態出現,半真半假的話激盪人心,兩千士子以激憤的身後挺直着脊樑。
甚至那些究竟官場,已經被官場惡習莫丟了心中熱血的官吏們,都在低聲吟誦着這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好慷慨激昂的詩句!好博大的胸襟!”
讚揚聲在他們心中響起。李修依舊在和高傑對視。
“還請高公公讓開去路。”
高傑搖頭,帶着一腦門子的冷汗,堅持着:“非不願,而是不能!雜家職責所在。”
李修冷笑,道:“內侍省大太監的那條職責規定,你能擋得了敲登聞鼓的冤屈之人?”
“你要敲登聞鼓?”高傑大駭,似乎李修這個要求,比他帶人強衝宮門還要荒唐。
大唐自建立的那天起,登聞鼓豎立在皇城之內。後來來因爲某些原因,把登聞鼓從朱雀門旁挪到了承天門前。
高傑記不清這次挪動是哪朝哪代乾的,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是他清楚的記得,大唐二百餘年國運中,衝擊宮門的事有幾樁,但皇城內的這面登聞鼓就從未被人敲響過。
“你真要敲響登聞鼓?”高傑一再確認。
李修正色道:“大唐朝規矩,冤屈之人可以敲響登聞鼓鳴冤。有司衙門主官必需親自處置。皇宮內的主官只有一位,想見陛下,我只能如此處理。”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高傑嘟囔着,心中不解。
李修相見弘泰皇帝其實不難,安寧公主、定國公沈彥、柳夫子,這三位的面子都能爲李修求得陛見的機會。
然而李修的目的不是陛見弘泰皇帝,而是讓弘泰皇帝見到這些羣情激奮的士子。所以登聞鼓鳴冤,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高公公,您真的要阻攔我敲響登聞鼓嗎?”
高傑一愣,他不敢的。阻攔敲登聞鼓鳴冤之人,徒六年,流三千里。這是白紙黑字寫在唐律上的。高傑怎麼敢在衆目睽睽之下阻攔李修呢?
高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無力感,沉聲道:“敲登聞鼓用得上這些人嗎?”
“我是領頭之人,我去敲,你可敢放行?”
“你敢敲,雜家就敢放。”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兩人的針鋒相對的言辭,在靜寂中,被所有人聽在耳中。
李修正氣凜然的一步踏上漢白玉拱橋,高傑怒目圓瞪的側身退讓。
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一聲響徹雲霄的吶喊從每個人的心底發出。
一步,兩步,……。李修邁着堅實而沉重的步伐不緩不急的想和那面一人多高木架在架子上的登聞鼓走去。
兩隻棗木鼓槌,圓圓的頭上包裹着豔紅得刺眼的紅綢,靜靜的放在牛皮大鼓下邊。
李修輕輕的拿起鼓槌,回頭看看面帶期冀的衆多士子,微微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