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墨汁隨着李修手腕輕展,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個翩若蛟龍的字跡。
李修越寫越心煩,往日以字練心是很好辦法,不知爲什麼,在今天失去了應有的作用。
狠狠的一甩狼毫筆,筆尖在書桌上留下一攤墨跡。
李修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想不明白,爲何心中總像有貓抓一般,難以靜下心來。
“哐當”書房的門猛的被推開,前房主留下的老管家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四少爺,不好了……。”
李修沒等他把話說反,一聲厲喝:“滾出去。誰讓你不經通報就闖進來了。你家原來的主人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嗎。”
老管家還沒等說話,一隻穿着牛皮官靴的大腳跨過了五寸高的門檻。
“讓誰滾出去呢?”
李修心頭邪火上升,猛然起身,厲聲問道:“你們是誰?真當本少爺治不了你們的擅闖民宅之罪嗎?”
李修說話的功夫,呼呼啦啦又進來十幾個人。小小的書房一下子擠進來十多個人,頓時顯得狹窄逼仄。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修的心反到靜了下來。半閉着眼睛打量這幫不速之客。
都穿着官服官靴,可是大約一半人手執橫刀,另外一般人手拿鐵鎖。依照他們站的地方來看,不自覺的分成兩夥。
李修心中疑竇頓生,一大早上家裡就闖進兩夥官差,難道是韋達慨企圖先下手爲強混淆黑白。
李修心中忽然樂了,若是韋達慨主使這些人來,那事情就有意思了。柳夫子和安寧公主連夜想方設法的讓李修稍安勿躁,緊跟着韋達慨就差人上門生事,這樂子可就大了。
想到這裡,李修心更加安定來,淺笑一聲,從容的坐在椅子上,端起香茶品了一口。而後瞥了一眼老管家,冷聲道:“你是老糊塗了嗎?沒經主任允許,就把這些阿貓阿狗的領到我面前?”
老管家萎縮的吱唔着,畏懼的瞟了明顯分成兩幫的官差一眼。
“好大的膽子!”手執橫刀的官差冷冷的看着李修,道:“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可惜,膽子用錯地方了。”
李修輕蔑的一笑,道:“瘋狗跑到人家裡了,還能沒膽子打狗嗎?”
官差冷笑幾聲,道:“看來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是誰了!”
“你又是那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雜碎?”李修心裡對這些韋達慨的走狗就沒想着客氣。
“本官傅堅,內侍省勘檢司七品主事。”
傅堅話音剛落,拎着鐵尺的的人羣中也走出一位,冷冷的看着李修,道:“本官刑部巡刑司,葉成。”
兩人話音一落,李修心中一番,隱隱感覺他誤會了眼前的兩夥人的來歷,似乎不應當是韋達慨找來報復他的。
內侍省的勘檢司、刑部的巡刑司,這兩者和欽天監的暗察司起名,都是武宗改制時出來的怪物機構。
武宗對陣北燕安家時,有嘆於情報閉塞,就在欽天監之下設立了三個司。那時勘檢司、巡刑司和暗察司都隸屬於欽天監。各自負責不同方面的
情報蒐集。
勘檢司負責大唐疆域之外,包括北燕、吐蕃和南詔。巡刑司負責大唐疆域之內,不管是貪官污吏還是地方惡霸,巡刑司都有着直達天聽的全力。剩下的暗察司主要針對長安城內的京官,負責暗中監視他們是否有不法之事。
看似暗察司管轄的權利最小,實則不然。暗察司有着獨立的衙門官邸,最重要的是暗察司的衙門裡有武宗皇帝親口下旨設置詔獄。不管多高的官,哪怕是當朝宰相,暗察司都有有着先抓後奏的權利。
也就是在安史之亂後的那段特殊時期,武宗皇帝力挽狂瀾擊退了北燕安家的大軍,延續了大唐的國柞。以其無可匹敵的威望才能設立出這種特務機關。
李修有時就在想,那個武宗皇帝是不是從明朝來的,不然爲何對特務機關的設立這般情有獨鍾。
不過,這三個被當時大唐百官稱之爲大唐三狼的三個衙門,在文宗皇帝繼位以後,遭到強烈的打壓。
原本三者都隸屬於欽天監,文宗皇帝將其一分爲三。負責查探大唐之外情報的勘檢司被歸屬到內侍省,由皇帝直接控制。巡刑司被歸屬到刑部,權責也由原來的監察大唐地方百官,變成了查捕大罪逃遁的重犯。
暗察司的命運更爲悲慘,雖然各代皇帝沒有直接停了詔獄一說,但是從文宗皇帝繼位以後,暗察司衙門裡的詔獄就未曾關押過任何人。先捕後奏的權利雖然沒有被收回,但暗察司多年來都是小貓三兩隻,根本沒那個能力去抓捕任何人。
總之,自從文宗皇帝開始,欽天監名下的三司就已經名存實亡了。勘查司和巡刑司不務正業的轉變了監視的對象。而暗察司名存實亡的只能作爲皇帝震懾百官的一個棋子,實際上什麼都不是了。
現在勘查司和巡刑司聯袂出現在李修眼前,讓李修忽然意識到,他們的到來恐怕和韋達慨沒什麼關聯。
韋達慨能找到千牛衛那些紈絝作爲他的幫手,卻未必有能力同時調動勘查司和巡刑司。
若這兩家衙門的人和韋達慨有關,李修只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韋瑾蒼親自出手了。
韋瑾蒼能以尚書左僕射的官職屹立大唐朝堂十幾年不倒,直到柳夫子到來才引發皇權和臣權的矛盾,繼而辭官歸家。
想到自己就要面對這樣老謀深算的對手,李修暗暗心驚之餘,竟然生出一絲興奮。
李修整整衣襟,大馬金刀的橫坐在椅子上,眼中泛着精光毫不畏懼的和兩位差官對視。
“既然來了,就直說吧,來找本少爺有什麼事?”
傅堅冷笑一聲,道:“我進勘查司多年了,從最底層幹到七品主事,紈絝少爺看多了,就沒看到死到臨頭還像你這樣鎮定的人。”
“讓少爺我死?”李修冷哼一聲,反脣相譏道:“別說是你們了,就是韋瑾蒼恐怕也沒那個能耐。”
若是武宗時期的勘查司,李修或許還忌憚些。弘泰皇帝時期的勘查司已經被各代皇帝打壓了近百年,這頭惡狼早就餓的奄奄一息,只剩一副空架子了。
“和他廢什麼話?抓起來回去慢慢
問。”葉成口中嚷嚷着要抓李修,腳下卻紋絲未動,只是看着傅堅。
傅堅冷笑一聲,道:“入室殺人這等案子,正好歸你們巡刑司管。葉主事,你們動手,兄弟在後邊幫你們敲邊鼓。”
葉成不進反退,皮笑肉不笑的道:“別打馬虎眼,你可是奉了高太監的命令來的,人不交給你們,你們怎麼回去交差啊。”
傅堅搖搖頭,道:“不好交差的是你們吧。誰都知道,是韋相爺求到高公公頭上,高公公卻不過情面,才讓我們幫忙的。你們可是韋相爺直接下令的。”
聽說過勘查司和巡刑司兩方明爭暗鬥多面,眼睜睜看着兩方的矛盾都擺在表面了,這讓李修心裡暗暗感到好笑。兩隻瘦的快死的狼,見到食物不僅不撲上去,反而互相謙讓,難怪好些年不管是巡刑司還是勘查司都名聲不顯。
當然,這也是跟自己這快食物裡骨頭太多有關,一個不小心容易噎死這兩頭瘦狼。
不過,李修十分不解的是他們給李修安到頭上的罪名。
入室殺人!
這不是牽強附會的羅列罪名,而是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了。
兩方還在爭吵不休,李修輕聲冷笑,道:“你們給少爺安上入室殺人的罪名,那說說看,少爺我把誰殺了?”
傅堅和葉成齊齊回頭,道:“韋家公子。”
李修心中一緊,急聲道:“你們是說韋達慨死了?”
兩人齊齊點頭。
“什麼時候死的?”
傅堅和葉成對視一眼,傅堅說道:“昨晚三更以後,被人用匕首刺死在牀上。”
李修騰然站起,星眸迸射出駭人的寒光,道:“是真的?你們懷疑是我殺死了韋達慨。”
傅堅看向葉成,示意讓他說話。
葉成無奈,天剛剛亮,韋瑾蒼就差人喊去刑部的仵作給韋達慨驗屍。現在巡刑司歸刑部管轄,只能他來回答李修的問題。
當然,他也可以不回答,可是李修的身份背景他們清楚的很。柳夫子和鎮國公都不是他們能夠得罪的。
不得以,葉成上前一步,道:“刑部仵作驗屍,韋公子死於三更和四更之間。被人用匕首在睡夢中割斷了喉嚨。天亮後奴僕才發現,人早已死的透透的了。”
“你認爲我有能力潛入韋家,在半夜裡割了韋達慨的喉嚨?”李修笑的有些不屑
。
“韋公子昨晚未曾回韋家大宅,而是住在他另買的院子裡。”
葉成深深看了李修一眼,搖頭道:“你有沒有夜半潛入民宅的能力,本官不知道。但你手下人一定是有的。”
葉成話裡有話,李修心中一驚,忽然想起半夜鬼鬼索索自稱上茅房的許石頭,心跳硬生生的快了一倍有餘。
李修強壓着心神,儘量維持着臉上無辜的表情,緩緩的坐在椅子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真是許石頭做出的糊塗事……。
想一想百年華族韋家的勢力,李修頓時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不是爲自己,而是爲許石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