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夾雜着點點雪花,緩緩飄落在江州地界上,昏暗的天空彷彿一塊巨石,壓在人們心頭。
小妹披着大氅,搓着雙手,跳進房中。髮梢烏黑,一滴水珠俏皮的滴落。
李修看着小妹臉頰上冷出的紅暈,略帶責備的道:“天寒地凍的,怎麼不多穿點?”
小妹俏皮的吐吐舌頭,嘻嘻一笑,捧起方桌上的熱茶,
距離高克爽伏法,鄭敬德認罪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魏吉安沒有押送鄭敬德一起回長安復皇命,而是將鄭敬德留在了江州。直到旬日前,江州府才接到聖旨,由江州府衙役在寒冬臘月押送鄭敬德去長安進一步審問。
這期間,李修在江州府大牢裡探視幾次鄭敬德,卻沒有進一步得到關於殺害他生母兇手的更多線索。最大的嫌疑還是在吏部尚書楊敏儀身上。
李修更多的精力還是被牽扯在李家酒坊的善後問題上。多虧了小妹王芷柔和許佔彪一家人的幫忙,他才能理清頭緒。
意外的驚喜是小妹在賬本數字上很有天賦,這不僅讓李修從中解脫出來,也讓小妹有了走出鎮國公府這座大院子的理由。清點李家酒坊的財產和發放高克爽強佔的財物佔用了小妹太多的時間,但整日裡的忙碌卻讓李修在她臉上看到了王家莊時單純的快樂。
小妹也分不清自己是是因爲能幫上哥哥的忙而高興。還是真心喜歡這些賬冊和數字,同樣她也感覺最近的日子過的快樂很多。
看着小妹興奮的神情,李修一時間有些唏噓。
李修接手李家酒坊,更多的是因爲責任以及對安寧公主的承諾。清點高克爽的財物後,李修發現他有些看低了高克爽。寬容的來說,高克爽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譬如說,李家酒坊的生意就被他經營的很好。除去高克爽揮霍的以外,還攢下不少財物。
有時候,李修就在想,高克爽如果不是去侵佔田地,僅憑着他經營李家酒坊的能力,假以時日,累計下來的財富同樣是個天文數字。
李修仔細計算過,李家酒坊名下的財物,大概是酒坊和田畝各佔一半。李修就想不明白了,高克爽爲何費盡心思的去強佔侵吞土地,有那份心思精力,不如好好的將李家酒坊經營下去。
或許這就是大唐人思想侷限性所在。他們更多的認爲土地纔是留給子孫的財富,而商賈經營不過是浮財而已。大抵是這種土地情節,葬送了高克爽這位經商上頗有才華的紈絝惡霸。
不過,李修也在慶幸,他對李家酒坊清算之後發現,即便將所有土地還給百姓,再多給些賠償,他仍然能剩下一個李家酒坊,以及數萬貫的錢財。
手捧着李家酒坊的賬本來到李修面前,小妹甜甜的一笑,道:“哥哥,李家酒坊的田地大多已經還給那些農夫了。剩下些田地,都是農夫不肯收回。”
李修輕輕爲小妹拂去鬢角的水珠,隨口問道:“怎麼還有不肯收回的。”
小妹輕皺鼻尖,道:“那些田地都是高克爽用高價買的,農夫當然不很收回
了,他們怕咱家和他們要錢。”
想來高克爽剛剛開始收購田地的時候,也是合理合法的,或許紈絝子弟的性子更可能給出高價。大抵因爲某些原因,紈絝子弟變成了惡霸,這其中詳細的緣由,就無從得知了。
李修溫和的笑笑,“隨他們去吧。只要咱們不虧心,別的都不必刻意在乎。”
“那些田地怎麼辦,幾千畝呢,值好多錢的。”
“還能怎麼辦,李家酒坊名下的,當然就是咱們自己的了。”李修笑着抓了一把小妹頭上的雙丫髻。
小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驚詫的道:“都是咱們的?”
李修訝然失笑:“安寧公主把李家酒坊送給咱們,李家酒坊名下的東西自然是咱家的了。”
“可是……。”
李修笑笑,道:“沒什麼可是的,你就安安穩穩的當管家婆吧。”
小妹乍聽之下,依舊很是不敢相信,側着腦袋瞪大了眼睛,考慮半晌,才喃喃的道:“那公主以後會不會收回去啊?”
“想什麼呢?”李修狠狠揉揉小妹的腦袋,笑道:“那是公主,豈能在乎錢財呢。”
小妹想了想,點點頭,道:“也是哦,公主哦,天下都是他們家的。”
李修沒有去糾正小妹想法中的錯誤,只是笑笑,順手爲她整理下被李修柔亂的鬢髮。
“討厭。人家剛梳好的頭髮。”小妹斜了李修一眼,翻着白眼嬌嗔着。讓過李修不停搗亂的大手,小妹黛眉間露出點點擔憂,道:“雖然咱家從沒有過這些田畝,在家中時也見過大富之家是如何打理的,可是這酒坊,咱家人可都沒處理過商賈之事啊。”
李修也皺起眉頭。小妹說的有道理。這些天在處理李家酒坊善後中,李修也有着這樣的擔憂。
無論是小妹還是許佔彪,都可以說是農家出身,打理田畝上還算勉強,假以時日不難學得圓滿。可是關於酒坊的經營,他們卻是一竅不通,更是不願意去學習。
民以食爲天,在小妹和許佔彪看來,田畝多少纔是傳家的根本。李修心中雖然不同意他們的觀點,卻也沒想着去糾正。
在李修看來,李家酒坊纔是能夠發家致富的好根本。只是他身邊實在沒有能夠爲他提供幫助的人。
目前來說,關於酒坊經營上,只有李修稍稍能夠一知半解的說上幾句,可是他將來的一段時間內,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尋找殺母兇手身上,實在是沒有時間和精力來顧及李家酒坊的經營。
“先這樣將就吧,是在沒辦法,就把酒坊賣了。想來還是有人會買的。”李修說道,言語中帶着遺憾。
小妹似乎很高興,連連點頭道:“賣了也好。換成錢,咱們多買些田地。”
“你啊……!”李修溺寵的捏了捏小妹的鼻尖,換來小妹嬌嗔的白眼。
賣與不賣李家酒坊還在兩可之間,如何賣、賣給誰都是問題。不過,這樣的問題卻不着急,李修索性等以後再說,或許會有轉機。
在小妹看來,這些
都是公事。先公後私和哥哥說完,將賬本放在一旁,反身拉着李修的袖口,擡着小臉看着李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李修略感奇怪,從小妹接受李家酒坊善後事情開始,容光煥發的小妹就很少有這樣遮遮掩掩小女兒模樣了。
小妹想想了,帶着擔憂的道:“哥哥,馬上就要到年關了,鎮國公府裡準備祭祖,你知道嗎?”
小妹的稱呼很有意思,她口中的家裡從來都指的是王家莊那兩間房子,而對江州府內的這座大院子,自始至終都稱呼的鎮國公府。這也不怪小妹,李修和小妹平時的言談中,也同樣是這樣稱呼的。
李修點點頭,道:“我知道啊,那又怎麼了?”
小妹躲過李修眼神,側着身子說道:“哥哥,我聽說沈家的祭祖開始,所有身在江州的沈家人都得到場,就連西府都不例外。”
“是啊,主家旁支的,據說有很多人。”李修隨口應和着,忽然眉頭一動,拉過小妹來,笑道:“小妹,你究竟想要說什麼?什麼時候學會和哥哥說話也要繞圈子了?”
李修臉上溫和的微笑,打消了小妹心中稍稍的顧慮,皺着鼻子小聲的問道:“哥哥,沈家祭祖時,你是不是要改回沈姓了。”
李修頓時爲之一怔,這還真是一個問題。想到已經不在人世的生母,這個“李”字是來自那個可憐的女人。血脈的延續,還是精神的寄託,已經沒人能說明白了。
李修從未考慮過改名換姓的問題,當小妹提起,李修心中一顫,他知道終於要面對這個無法迴避的問題了。
僅僅是一瞬間,李修就在心中找了答案。鎮國公府衆人的意見和想法,對堅定了內心的李修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姓李啊,現在姓李,以後也不打算換了。”
和李修朝夕相處多年,小妹瞭解李修心中的堅持,她心中的擔心就是由此而生。
“那要是鎮國公府不同意呢?”
小妹的擔心很有道理,李修將擔心埋在心裡,展眉一笑,道:“一個姓而已。不管姓李,還是姓沈,血脈終究是血脈。”
李修說的輕鬆,可是大唐風俗中對姓氏的重視程度,他心中是清楚的。沈家祭祖那天,沈家族人全數到場,那時未必如他所說的這般輕鬆。只是這般擔心是不能和小妹細說的。
小妹十分懂事的點點頭,甜甜的笑笑,“哥哥心裡有數就好,想來是難不倒哥哥的。”
李修故作輕鬆的笑笑,一點都沒透漏出心中的擔憂。
說完心中的擔心,小妹重新抱起李家酒坊的田畝賬冊,調皮的對李修做個鬼臉,邁着輕鬆的腳步撩起厚厚的棉布門簾。
門簾大開,小妹已經走出門外,只留一隻白嫩的柔荑。忽而,又回過身來,半探着身子,門簾和門框之間露出一張頑皮調笑的笑臉。
“哥哥,聽說是未來的嫂子,是大唐公主呢。”
李修一怔,小妹的面容被棉簾遮擋,留下一連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