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吹拂過蜿蜒的鄉下小路。小路兩側豐收的田地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
馬蹄輕叩在堅實的土地上,發出沉沉的聲音。
輕拉馬頭,李修橫跨在馬上,眺望遠遠的村莊。“這裡就是下河村了?”
許佔彪輕磕馬鐙,兩人並肩而立:“對,這裡就下河村,錢老漢的家就在村尾。”
“走,去錢老漢家裡看看。”
錢老漢府衙前告狀,被李家抓走,李修費盡心力從狼穴中救出錢老漢,又幫他將狀紙送到杜刺史的面前,書寫着錢老漢深仇的狀紙彷彿石沉大海,杜刺史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安寧公主離開江州府近兩個月了,臨走前將李家酒坊過戶在李脩名下。錢老漢的訴狀中的被告是李家酒坊,李修有時候也暗暗在想,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呢?
李家酒坊的歸屬李修僅僅是在名義上,如今混亂的局面下,這種歸屬是空中樓閣,當不得真。只有等到長安方面的決定後,當塵埃落定時,才能解開江州方面的各種問題。
大家都在等,李修在等,鄭敬德在等,李家酒坊主事人也在等。
等不及的只有被李修藏在鎮國公府的錢老漢,雖然自身安全無憂,卻總想着慘死的兒子和鬱鬱而終的老妻。
沿着下河村中的小路行來,李修在偶爾遇到的村民臉上看不到寧靜和祥和,多是帶着一臉的憂愁和煩惱。深深的麻木寫在他們臉上,不僅對李修這位陌生人,面對遍地豐收的金黃,同樣的一臉的麻木。
午後的下河村極其安寧,稻花香氣中偶有幾聲秋蟬最後的鳴唱。村路遠處隱隱走來牽着黃牛的五六歲小童,身上的褂衫上補丁摞着補丁,低着頭悶聲不吭的走着。
“來,過來。”李修刻意露出和藹的笑容,小聲的招呼着。
小童一愣,一雙怯生生的眼睛四下張望,小小的手指點點他自己的鼻頭。
“對,就是你。”李修笑着,從小妹手中接過幾粒果脯,笑着對小童示意。
看着李修手中的果脯,小童不自覺的咽一口唾沫,牽着牛繮的小手背在身後,扭捏的一步三退的來到李修面前。瞥一眼李修手中的果脯,飛快的地下頭來。
李修蹲下身子,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二,二娃。娘就是這麼叫我的。”二娃低着頭,直勾勾的看着李修手中的果脯。
李修笑着將果脯塞道二娃手中:“二娃是乖孩子,告訴哥哥,你知道李家在哪裡嗎?”
二娃畏懼的看李修一眼,飛快的跑開,躲在黃牛身後。在老黃牛“哞”的威脅的叫聲中,露出半個小腦袋,畏畏縮縮的打量着李修,手中的果脯攥的死死的。
小妹橫了李修一眼,笑着站在李修前面。
或許是女孩子獨有的溫柔讓二娃消減了心中的提防和恐懼,也或許是小妹手中大把的果脯誘惑力太強,二娃挪動着走出老黃牛的保護,低着頭站在小妹身前。
小妹捏捏二娃嫩嫩的臉頰,笑着問道:“二娃
,告訴姐姐,釀酒的李家住在哪裡好嗎?”
聽到李家,二娃似乎有種說不出來的畏懼,吭吭哧哧不肯說話,偷偷窺視着小妹手中的果脯。
小妹笑笑,果脯塞滿二娃的衣兜。二娃小心翼翼將一塊果脯放在嘴邊咬下一半。甜甜的果脯含在小小的口中,帶着羞怯的笑臉浮現在臉頰上。
二娃將剩下的大半果脯,用髒髒的小手仔細擦擦,認真的放進一兜。
“怎麼不吃完呢?”
二娃擡起頭飛快的掃過李修一眼,開始低頭不語。小妹輕聲軟語從新問了一遍。二娃才喃喃的道:“留着,讓娘賣掉。攢錢,贖姐姐回家。”
“你姐姐不在家嗎?”李修心中一翻,心中翻涌起不詳的預感。
“姐姐在李家……。”
在小妹的幫助下,李修從二娃口中問出了李家的所在,也問出了滿腔怒火。
二娃家裡六口人,除了父母爺爺之外,還有個姐姐。原本在下河村算得上是殷實之家。十三畝的田地,也夠這一家人生活。比其他鄉鄰好些,他家裡還有頭老黃牛。雖然牙口有些老了,但還能在農家生活中出上力。
一家人享受着清貧中的和美,直到李家酒坊看上了上河村的土地。幾番變故,二娃一家糊里糊塗的欠下李家鉅額的債務。很多事情不必細說,二娃小小的年紀也說不清楚。最終二娃一家失去了養家餬口的十三畝田地,還有他的姐姐。
是賣身爲奴,還是身不由己的抵債,二娃說不明白。他只知道,想要從李家將姐姐接回來,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悽慘嗎?李修不清楚,但在二娃小小的期望目光中,李修發覺自己無法平靜的等待長安傳回來的消息。心中的淡定在二娃閃爍着畏懼的目光中潰敗下來。
因爲二娃的姐姐是在一個月前,走進了李家的院子。
放開了二娃,小傢伙羞怯的笑着,一手拉着老黃牛,一手捂着鼓鼓的衣兜,心滿意足帶着憧憬的轉身走回村內。
“我錯了嗎?”李修低聲的自問,被小妹聽在耳中:“哥哥早些來,二娃他姐想必不會被李家酒坊搶去。”
小妹有些埋怨,讓李修心中的愧疚愈加深刻。
許佔彪搖搖頭,凝重的道:“修哥兒,現在還早啊!”
李修知道許佔彪說的纔是老成持重之言。李家酒坊歸屬李修只是名義上的,在安寧公主回長安,協調好殿中省、高太監等等各方面之間的關係之前,李家酒坊並不真正的屬於李修。
長安太過陌生遙遠,離李修很遠。江州府卻很近。杜刺史毫無作爲,鄭敬德偃旗息鼓,李家酒坊依舊賣酒佔地,鎮國公府也好像從未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一樣。
每個人都清楚,看似風平浪靜的江州府正醞釀着狂風暴雨。或許當李家酒坊在江州建立第一座酒坊,就註定了這場風暴的開始。也許,二十年前,某個女人抱着孩子離家出走,纔是那隻煽動翅膀的蝴蝶。
大家都在等待長安傳來的消息。也許僅僅是一張紙
條,也許是大張旗鼓的欽差天使查案,沒人知道會是哪種情況引動這場風雨侵襲。每個人都知道,這場的風雨在江州是不可避免的。
還好,很多人在心中暗暗慶幸着,因爲這場風暴中不需要他們戰隊,不需要他們挑邊,僅僅需要等待就好。等待遙遠長安那些真正的權貴來做出決定。
李修心中清楚,許佔彪說的確實老成之言。每個人都在無言默契中等待的時候,不合羣的強出頭卻是招人嫉恨的另類。
李修等了兩個月,二娃純潔天真不諳世事的眼睛,讓他漸漸有了等不下去的想法。
二娃的姐姐在一個月前才走進的李家酒坊的。如果,在安寧公主離開江州之後,就立刻接收李家酒坊,是否就會避免一場骨肉分割的人間悲劇呢?
人生,是一條單程的旅途,沒有倒檔,沒有如果。
牽着馬,靜靜站立在下河村的土路上,看着二娃蹦蹦跳跳的拐進一條小路。李修心中甚至不敢想象二娃姐姐的容貌?如果是美女,那麼,她在李家酒坊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
漂亮清純的山村女孩、橫行鄉里的權貴惡霸,用一場無名的債務交織才一起。這應當不會是喜劇擁有的元素吧。
李修不敢想象,手牽着馬頭,向前走,還是向後走,這是一個問題。
“修哥兒,大局爲重啊。你等了這麼久,再多等幾天也無妨啊。”
聽着許佔彪真心實意的勸告,李修自嘲的笑笑:“讓別人承受陣痛,以便顧全大局。曾經這是我最爲鄙視的。如今,當我需要面對這樣的選擇時,才明白,原來知難行易。總以爲屁股決定腦袋,原來腦袋也能決定屁股。”
許佔彪輕輕拉扯李修的馬頭,嘆道:“再忍一忍,等長安傳來消息。不管結果如何,當做藉口也好。”
李修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道:“最好是結果,別給我藉口。”
放棄是不是一種美德,李修不清楚。馬頭已經調轉,一雙腳彷彿生根了一樣,死死的站在原地,不肯挪動分毫。
言行不一嗎?
李修不知道他的行爲算不算是言行不一。可是,當他每每想跟着馬頭轉身時,眼中總閃過二娃仔細揣好果脯的樣子。半顆果脯就是他給自己的獎勵。天真到可笑,卻是真實的堅持和希望。
“讓娘賣掉,攢錢,贖姐姐回家。”
也許二娃還不明白,他姐姐走進李家酒坊,對女孩子代表着什麼。單純的二娃,以爲用他的努力攢錢,就能夠重新一家團圓。
李修在二娃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都是天真的有些不自量力的堅持。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樣的堅持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還給我。”
李修還在感嘆、猶豫。
村莊裡遠遠傳來的二娃憤怒尖銳的叫喊聲,讓李修一瞬間做出了決定。嘴角勾勒出的邪邪笑意。許佔彪心中暗暗嘆息,卻不得不跟上李修的步伐。
“走去看看,管管分內的閒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