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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掌心一片刺痛,待我發覺低下頭去看只見指甲劃破了皮肉,已然流了血。

這疼痛讓我清醒過來三分。

我擡頭:“這些事情應當算是曦山的絕密罷,你又如何知道?”

千畫輕笑:“你可是忘了我曾是百花閣的探子麼?”

“那又如何?”

“百花閣向來私下做些打探的生意,江湖上各家的底細我們都知道些。這些事可是我冒着危險從百花閣裡偷出來的。”千畫輕輕地摸着身側佩劍上的紋路,在燈光的印照下她的笑容越發神秘莫測,“若不是百花閣對我不利,我爲何要便宜你這小丫頭?”

這話聽得我極爲不舒服。

我微微皺眉:“爲何百花閣要對你不利?你不是他們的人麼?”

“啊呀,我只說了要回答你關於你大師兄的問題,沒說要回答你別的問題啊……”

我微愣。

於是我又問:“你和墨軒塵是什麼關係?”

她隨意擺弄配件的手停住,慢慢的眯起細長的眼睛來。

隨後她猛地跳下桌子,閃身來到我面前,伸出手指輕輕擡起我的下巴,語氣冰冷如霜:“墨軒塵!我要殺了他!”

我的身體僵住。

千畫說要殺了墨軒塵?莫非他們也有仇?

就在我愣神的當口,千畫冰冷的手已然悄悄的滑落至我的頸部。她輕嘆:“夕瑾,我們畢竟同門一場,本來我不想做的太絕。可惜……若是你死了……那麼墨軒塵的臉色畢竟好看得很吧?”

她細長的指甲頂在我的頸部,弄得我毛骨悚然。

我努力讓自己不要發抖:“你……你別這樣。你不是說我的身體裡有一半的神力麼?等我去了東海解開我身上的封印。等我有了力量……我可以幫你……”

千畫笑了:“不勞師姐費心,有了冥火珠自然沒有問題。不過光讓他死我可不甘心,若是殺了你,他肯定會更加痛苦。”

“怎麼會……”我苦笑,“你並非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心。又如何能夠痛苦?”

“無妨,待我提着你的人頭去見他,你必定能親眼看看他是否會痛苦。”

她的手上的力猛然加重。

我努力的聚力,將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出。劍刃貼着她完好的半張臉而過,留下一串細小的血珠。她的手猛然鬆開,我趁機連忙轉身就跑,順勢將一旁唯一的一盞燭燈弄滅了。

一下子,整個大堂中只剩下無盡的漆黑。

我聽到千畫尖利的聲音:“我的臉……夕瑾!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屏住呼吸,躲在一旁的桌子底下。

我知道千畫的武功如何,我絕對沒有勝算,況且她現在這般發怒。

若是用術法,必定要念咒,在如此環境下,發出一絲輕微的聲音都是我自尋死路。

現在當真是進退維谷。

我握緊手中的匕首。那還是當初風且吟送給我的,如今倒真的派上了用場。

正當我努力想辦法的時候,只覺得身側微微發燙。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見到方纔藏在衣袖中的冥火珠竟然透出淡淡的金光。

我心中一沉。連忙抓住那琥珀想掩蓋住光芒,卻沒想到它的光更加燦爛了。

我欲哭無淚,這一次……死定了!

果然,我頭頂的桌子被一腳踢開,我被千畫一把抓起。

勒的我脖子都快斷了!

千畫手一揮,一旁的燭燈再次亮起,她伸手就抓我手中的冥火珠。我死死的握緊手不讓她掰開。她一皺眉,揮手一掌。

痛的都沒知覺了。

手無力的張開,冥火珠瞬時落下,她連忙伸手去接。

她的手很快,有一隻手卻比她更快。

那隻手穩穩地脫住了下落的琥珀,然**緊。

指節修長有力,膚質如玉,卻在白衣的映襯下顯得那般蒼白。

原本發光的琥珀在接觸到那隻手的瞬間,光芒湮滅,恢復如初。

那人直起身,淡然的看着手中的珠子,轉而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怪不得今日覺得怪異,原來是你這東西在呼喚我麼。”

空氣彷彿凝滯。

我原以爲他應當已經走了!

他轉頭便看到了我。

他的眼眸平淡如水,卻看了我許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藉着昏暗的燈光,我看到墨軒塵的臉,那臉色竟然比平日更加蒼白了些,嘴脣已然沒有了血色。

看到這樣的情景,我的心下意識的疼痛。

爲何他會這樣?他不是那麼強大麼?爲何如今看起來就像個大病初癒的人?

我聽到千畫略帶顫抖的聲音:“墨……軒……塵……”

彷彿這才注意到還有第三個人,墨軒塵看向身旁的千畫,竟然露出了一絲淡笑:“千畫,好久不見。臉上的傷好得很快麼。”

千畫擡手就揮劍刺過去。

墨軒塵連手都沒有擡。

千畫那劍彷彿遇到了阻礙,停止在半空離墨軒塵還有幾寸的地方再也無法前進。

墨軒塵微微皺眉:“千畫,你可以現在自行離開,我不想傷你。”

千畫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的笑起來:“不想傷我?那又是誰把我的臉弄成這副模樣!墨軒塵,你毀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

我聽得一頭霧水,千畫明明說是百花閣的人把她的臉……

“你心術不正,大部分是因爲你自恃貌美。沒有了這些阻礙,你應當能潛心修習。”墨軒塵平靜的話音彷彿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千畫的臉已然扭曲:“笑話!我無法潛心修習和你有何干系?若是我殺了夕瑾,你還能這麼平靜的跟我說這些麼!”

墨軒塵輕哼:“做不到的事情,說來又有何用?”

千畫必定已經氣極,竟轉了劍勢朝我攻來。

可是她還未走出兩步,一柄細劍已然透胸而出。

那劍極細,卻散發着極強的涼意,隱隱的銀光在劍上流轉。

我愣住。

我從未見過墨軒塵用劍,但我知道他修行過劍法。

不用劍只是因爲他所應付的敵人全部不需要等到用劍來解決。他有足夠的資本來驕傲他的法術。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會用劍,而劍,已然是他最後一擊。

可是爲何如今……

千畫張大了眼,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裡甚至還未流血。

墨軒塵輕嘆:“千畫,我不想傷你,可是我更不能讓你傷了夕瑾。”

千畫一字一句的說話,那彷彿已經耗盡她最後的生命。

她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墨軒塵笑了,笑得溫和而友善:“我等着你。”

隨後,他極快的抽出劍,千畫倒下,可那角度一轉,兩眼卻還死死的盯着我。

我的頭皮發麻,轉過頭去不看那死人的臉。

千畫死了,這次應當是徹底的死了。

氣氛沉默而凝重,我坐在地上,都快緩不過氣來。

然後,一隻手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扶起。

他低頭看我:“可曾受傷?”

我的手已然沒了知覺,我卻還是搖搖頭。

於是他放開我,退開了三步。

我低着頭不去看他。

良久,我聽到他輕輕地嘆息:“瑾兒,冥火珠我帶走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猛然擡頭看他:“那是我娘給我的,你不能拿走。”

燭光搖曳,他的臉湮沒在黑夜中讓我無法看清。

我聽見他說:“瑾兒,恨我吧。”

然後他轉身,他的步子很緩慢,一步一步踏着平地,卻那般穩。

我記得他向來走路都喜歡用馭風之術,他喜淨,不喜歡沾染灰塵。

如今他當真有些不同了。

他走的那般慢,那般沉重。讓我彷彿有種錯覺,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我的生命,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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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了,爲何不賞臉小酌一番再走?”

那是一個帶了點戲謔的聲音,熟悉萬分。

我感到一隻手搭上我的肩頭,一股淡淡的茶香縈繞過來。

風且吟站在離我極近的地方,輕輕揉揉我的頭:“哎,這麼晚穿得這麼單薄出來,我會不放心的呀。”

我想掙開他的手,卻掙脫不開。

前方的墨軒塵回過頭來,黑髮垂落,帶了絲冷意:“風莊主,手上的傷可曾好些了?”

風且吟笑:“有瑾姑娘照顧,自然好些了。倒是墨公子,近來身體可好?冥火可沒出岔子吧?”

墨軒塵完全的轉過身來,看着風且吟。

風且吟輕笑,眼裡卻沒有絲毫溫度。

在一旁的我坐立難安,這兩個人所發出的強大氣場我可受不了。

倒是墨軒塵先放鬆下來,他一揮手,四周的燭燈全部點亮起來,然後他拉開椅子坐下:“難得今日有興致,請風莊主同飲兩杯?”

風且吟眯起眼,看着墨軒塵倒酒。

然後他放開了我,也走過去坐下。

風且吟拿起杯子,看着墨軒塵:“難得今日你我見面能夠不用大打出手,倒也不太習慣。”

墨軒塵垂眼:“不用?應該用不能比較恰當。”

他們看起來真的開始喝酒了,我一個人站在一旁頓時成了多餘的。

咬咬牙,我幾走上前去,按住風且吟的杯子。

他停下動作來看我,帶了疑惑。

我清清嗓子:“你身上有傷,不能成天喝酒,你看你早上也喝了,傷會好不了的。”

風且吟挑眉:“我從小到大喝酒就像喝水,瑾兒,你不能連這點興趣都給我剝奪了。”

我堅持:“不行,等你好了喝多少都沒關係,醉死我也不管你。但是,現在不行!”

風且吟歎口氣,想要說話。卻聽得對面的墨軒塵先開口:“那麼,便算了罷。”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他。

我聽到杯子放到桌上的聲音,椅子被拉開的聲音,衣訣破風而過的聲音。

良久我都沒有動。

直到風且吟歎口氣,用手支着頭,以無比妖孽的姿勢看着我說:“人都走遠了,再不動你都快僵硬了。”

我站直身子,拉着他:“快回去,我要睡覺,困死了。”

然後,頓時,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住。

有人將人靠在我的頸邊,說話的時候吐着溫熱的氣息,略帶了絲酒味。

他說:“瑾兒,人走了,不會回頭了。忘了他吧。”

他說:“瑾兒,以後陪着我,好不好?”

我吸吸鼻子,突然很想哭。

想到那個白色的人影,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那樣溫和的叫我的名字……

我握住他環抱住我的手,那樣溫暖的手。

我輕輕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