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院在後門附近,昭國公府人口不多,這院子也閒置了多年。
燕承到時,那裡燭火幽微,柳賢妃披着斗篷坐在燈下,旁邊站着柳熙兒。
“阿承!”看到他過來,柳賢妃急忙起身, 摘下斗篷。
“姨母。”燕承喚了聲,“有事叫人來傳話便是,何故受累跑這一趟?”
柳賢妃憐愛地看着他,柔聲道:“姨母心裡掛念,還是親眼看着放心一些。”
見她如此關切,燕承的語氣緩了些:“我很好,姨母安心。”
柳賢妃問他:“我聽說你父親已經進京了?”
燕承點點頭:“姨母今日不來, 過兩日我也會去找你。新帝已經登基,父親進封昭王, 我們一家要搬去京城了。”
柳賢妃面露喜色:“那你呢?可封了世子?”
得了肯定的回答,柳賢妃撫了撫胸口,說道:“伱父親果真重情重義。”隨後又問,“董氏呢?沒說什麼吧?”
燕承頓了頓,答道:“她沒說什麼,和娘子商量着搬家的事。”
柳賢妃沉默片刻,回道:“她若真心對你好,姨母也就認了。”
聽她這麼說,燕承舒了口氣。他雖然認了柳賢妃,但沒全信她的話。如今見她不生事,心裡甚是滿意。
想了想,他許諾道:“姨母,你們回去也收拾收拾,我會着人安排, 隨後送你們進京。”
柳賢妃神情複雜, 嘆息道:“去年好不容易逃出京城, 萬沒料到還有回去的一日,可憐我柳氏一族, 已經不剩什麼人了……”
說到這裡,她低頭拭淚。
燕承溫聲安慰:“姨母不必憂心,我先前叫人尋訪柳氏的族親,如今已有消息了。到時候我會想法子洗脫罪名,你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現……”
“不。”柳賢妃脫口而出。
燕承蹙眉:“姨母?”
柳賢妃露出一個微笑:“這件事不急,我畢竟身份尷尬……阿承,別怪姨母多心,只要一想起你母親的遭遇,我就……”
見她黯然神傷,燕承想到無緣相見的生身母親,心中一軟,應道:“好,姨母說不急就不急。”
柳賢妃這才放下心中大石。
甥姨二人說完,燕承叫人送她們回去。
“姨母放心回去,這些日子少出門走動,有些事等去了京城不遲。”
柳賢妃笑着應下:“知道了,時候不早,你也快去歇息吧。既要搬去京城, 接下來事情多着呢!”
“是。”
看着她們上了車,馬車慢慢駛離後門, 燕承吐出一口氣,轉身回去。
謝氏正在列單子,看到他回來,笑道:“夫君回來了?快來幫我看看,有沒有漏了東西。”
“這是什麼?”燕承接過單子。
“我們的行李啊!時間太趕了,只能撿要緊的帶走。”
燕承失笑:“瞧你寫的,衣裳妝奩擺件……這是要把屋子一起搬走嗎?用不着,去了京城什麼都有。”
謝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別嫌棄瑣碎,都是我的嫁妝,照理我們要用一輩子的。”
說罷,她環視四周,感嘆道:“你別說,我還真想連屋子一起搬呢!這張牀是我親手挑的料子,請的齊郡最好的師傅,都說他家的牀好,能睡到白頭偕老。”
燕承聽得心中溫軟,伸手握住她:“不管睡什麼牀,我們都會白頭偕老。”
……
黑暗中,馬車駛得飛快,一直到大名寺的山腳才停下。
柳賢妃下了車,就着燈籠昏暗的光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山間小道,進了後山一間偏僻的竹籬小院。
大名寺是和尚廟,女眷自然不能長住。待流民安頓好,她們就搬到這兒來了。
這裡沒有香客出入,平日有武僧在山道上巡邏,安全倒是安全,只是太簡陋了。
院牆是磚石徹的,屋頂鋪了茅草,傢俱也都是竹製,除了逃難的時候,柳賢妃一輩子都沒住過這樣的地方。
進了堂屋,看到鞋子沾滿了泥,她皺了皺眉,招來丫鬟洗漱。待收拾乾淨了,把人都遣走,纔跟柳熙兒說話。
“不知道董氏給阿承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句壞話都聽不得。”
柳熙兒小聲答道:“表哥畢竟在她膝下長大……”
柳賢妃豈不知道?在潼陽一年多,她想方設法地打聽,也買通了國公府裡的婆子,竟沒人說一句董氏待燕承不好。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親生的兒子,就這樣佔了嫡長的名分,董氏竟然甘心?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條路斷了,暫且只能放下,柳賢妃瞪了眼侄女:“你也是個沒用的,回回讓你去傳話,到現在阿承都沒正眼看你。”
柳熙兒委屈地說:“表哥不喜歡,我也沒法子啊……”
看她這作派,柳賢妃更加嫌棄了:“行了行了,你這樣我也不喜歡,還指望討男人喜歡?”
她原本想着,把柳熙兒送進國公府,在燕承旁邊吹吹枕頭風。哪知道燕承跟他爹一個性子,對旁的女子正眼都不瞧。
“不管怎麼說,總算能回京了。”柳賢妃吐出一口氣,感慨萬千,“當初燕氏落魄,姐姐纔想方設法嫁進東宮,沒想到……董氏可真命好,姐姐謀算了一輩子,也不過一個妃位,她卻要當國母了。”
柳熙兒不解:“姑母,她現下不就是個王妃嗎?”
柳賢妃不客氣地戳她額頭:“你是傻子嗎?燕氏這樣費勁打天下,爲的是推舉個娃娃上位?接下來自然是要禪位的。”
柳熙兒懵了一下,更加震驚了:“那表哥豈不是要當……太子了?”
“自然如此,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奇怪董氏不爭不搶?”柳賢妃真是恨鐵不成鋼,“你先前上學都上了個什麼?有天底下最好的夫子教你,竟連這個都不懂?”
柳熙兒羞愧地低下頭。姑母讓她給公主伴讀,不是爲了結識皇子麼……
柳賢妃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合常理。
“或許是先前不值得,等進了京,我倒要看看董氏爭不爭。這可不是一個爵位的事,也不是一個關中的事。這是帝位,是整個天下。我不相信,董氏會心甘情願送到別人的孩子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