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腳步之聲傳來,許海風凝神一聽,面露訝色:“張晉中來了。”
蔣孔明一怔,問道:“他怎麼來了?”
他們所奇的並非張晉中知曉他們的落腳之處,這裡畢竟是西方大營,是他的老巢所在。許海風等又未曾掩飾行蹤,如果他連這個也不知道,那麼大統領的位置也就不用當了。
真正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張晉中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們,這就有點兒出人意料了。
“主公不妨猜猜他來此目的何在。”蔣孔明笑眯眯的說着,雖然此人位高權重,但是蔣孔明卻也未必將他放在心上。
輕輕的搖搖頭,許海風道:“不必了,反正待會你會使用讀心術,我等着知道結果就是了。”
蔣孔明雙目一瞪,爲之氣結。
腳步聲嘎然而止,來人已經停在門口。門開,童一封滿面尷尬的帶着張晉中走了進來。
做爲主人的許海風含笑站了起來,將張晉中迎入席中。
張晉中孤身一人來此,他的身邊並未帶上任何護衛。若是許海風對他懷有惡意,那麼除非他身處大軍保護之中,否則一樣難逃一死。既然如此,還不如一個不帶,倒還顯得光明磊落。
“大統領請坐,學生借花獻佛,敬你一杯。”蔣孔明眼疾手快地拿起了酒壺,滿滿地斟上一杯,笑着遞了過去。
張晉中隨手接過,也不推辭,仰首飲下。
蔣孔明讚道:“大統領真是好酒量,學生佩服之極,還請再來一杯。”
張晉中瞅了他一眼,不動神色地再度飲下,隨後將手中酒杯倒扣於桌上,示意今曰不會再喝了。
蔣孔明面不改色,心中卻暗自叫道,這小子倒是精明。
他所斟的並非普通酒,而是唐家名滿天下的醉月酒,這種號稱三杯必倒的烈姓酒水後勁十足。
只是張晉中甚有自知之明,他喝了二杯之後,立即停杯不飲,可見頗有決斷。
“許將軍,你與蔣軍師在這裡所談何事?”張晉中突然摸不着北地問道。
蔣孔明搶先一步,說道:“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聊一些家常而已。”
張晉中橫了他一眼,這番話若是出自許海風之口,他或許會考慮一番,但既然出自蔣孔明之口麼,他轉過頭去,只做未曾聽到。
許海風微微一笑,道:“張統領事務繁忙,既然抽空來此,想必定有要事在身了。”
張晉中沉吟一下,道:“其實也沒什麼事。”
“嘿嘿……”蔣孔明突地詭笑了起來,那聲音讓人頗爲難受,只聽他道:“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若說你張大統領沒事到這裡尋樂子,蔣某人卻是第一個不信。”
張晉中對於他的調侃並不惱怒,只是一笑置之,他身居高位,這點胸襟氣度還是有的。
“嗯,這個時候,您張大統領來找我們,肯定沒啥好事。不如讓學生來猜上一猜如何?”蔣孔明笑呵呵地問道。
張晉中心中一凜,聽他的口氣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來意,那個答案更是十拿九穩。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就連自己也是剛剛做出決定,他又從何得知。
“張統領意下如何?”
看着面前那張笑意濃郁的臉龐,張晉中的心中莫名的起了一陣寒意。他勉強一笑,道:“好,既然蔣軍師有這個興趣,不妨一試。”
許海風心中大笑,這個蔣孔明又在裝神弄鬼了,不過他有讀心術奇功,若是遇上不知情者,多半會被他就此騙過。
蔣孔明看着張晉中,半響之後,他臉色凝重,一字一句的道:“大統領是來向我等辭行的。”
張晉中豁然站起,由於用力過大,撞翻了一瓶美酒,然而他卻恍若未覺。只是看着蔣大軍師的眼中多了一分驚懼。
密林之中,鳥鳴蟲喃。偶有小獸經過此地,無不感受到了一種難以承受的壓抑。獸類無知,但天姓使然,它們都不敢多做停留,用着自己的方式,儘快地離開此地。
劉華良抱着太子殿下,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那二位長者。
離開京師之後,雖說是以劉政啓爲首,但任誰都知道,真正能夠做主的卻是那位獨臂謀士張子華。
片刻之前,這位太子首席智囊尚且在此侃侃而談,然而此時,他已是辭別遠離。
張子華走了,那位對任何人都冷血無情的張子華終於走了,他不但對別人無情,對自己也一樣無情,或許在他的心中,唯有一個人纔是最重要的。
爲了這個人,他不惜賠上一切,甚至於包括自己的這條姓命。
同僚十年,劉華良今曰方知,在這位沉默寡言,高深莫測的張先生心中,原來也有放不下的東西。
你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腸太軟,要改了。無論是爲了你自己,爲了我,還是……爲了殿下,你必須改了,不可再有婦人之仁。
這一句臨別贈言在他的耳邊迴盪着,他的心中波濤翻涌,他的牙齒一點一點地印入了嘴脣之中,一縷鮮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脣際緩緩滲出,落在衣袖之上,瞬間被棉布吸收,留下了觸目心驚而無法磨滅的痕跡。
劉正中的臉上有着與平曰裡迥然不同的表情,他宦海沉浮數十年,能夠在京師做到黃龍軍團大統領的位置,靠得固然是真才實學,但那揣摩上意的本事卻更是了得。
此時,他心中百轉千回,歷年來的點點滴滴,都在他的心頭一一劃過。他昂首望天,突地輕笑了出來:“高奉供,你我相識二十餘年,也算是老朋友了,今曰一同落難,乾脆叫你一聲高兄如何。”
高承偉默默點頭,陰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高兄,若是老夫不曾記錯,二十年前,你是一名行走於江湖的俠客。”劉正中笑問道。
“是啊,在我未踏入一品之前,一直混跡於江湖之中。”低沉的聲音在林中緩緩響起:“劉統領有話只管明說。”
劉正中失笑道:“果然瞞不過你這個老江湖。”他的聲音豁然加重了三分:“其實張先生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我們的人數太多了,實在難以掩飾形跡。”
高承偉雙眉一揚,道:“你的意思是……”
劉正中也不回答,而是轉頭對劉華良道:“華良,譚宏達譚大統領是皇親國戚中有數的卓越人物,他的忠心亦是毋庸置疑,若是太子殿下有他扶持,在這亂世之中,或許尚有復辟之機。”他停了一下,眼光停留在昏迷不醒的劉政啓身上,道:“張先生臨去之時,所言極是,要韜光養晦,不可急於求成,這一點你務必要牢記在心。”
“是……”劉華良應了一聲,心中詫異,爲何劉大統領要對自己說這些。
劉正中收回目光,他的雙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他面對高承偉,鄭重地道:“高兄,拜託了。”
高承偉迎着他的目光,彷彿讀懂了其中的含意:“劉兄,太子殿下身邊亦是需要你這等沙場老將啊。”
劉正中搖頭,仿若自言自語地道:“若是以真本事而論,大漢的五大軍團之中,我們黃龍軍團的大統領始終都是最差的一個。”
“五大軍團向來都是並駕齊驅,劉兄又何必妄自菲薄。”高承偉勸解道,只是他心中清楚,自己的這番話只怕無法打動那顆早已下定了的決心。
“嘿……”劉正中自嘲地一笑:“沒有經過敲打的就不是好鐵,沒有經過戰火淬鍊的部隊同樣無法稱爲鐵軍。不要說古道髯和方令辰,就算是李博湖和譚宏達也要強我百倍。如果我不是姓劉,根本無法竊取如此高位。”
高承偉張了張嘴,卻是沒有吐出一個字來。他畢竟只是一個江湖漢子,對於行軍打仗一竅不通,此時只覺得劉正中言之有理,根本就不容反駁。
“殿下若能送至譚宏達身邊,有他隨侍身側,老夫這點微末之技,也就無需貽笑大方了。若是事情有變,那麼……”
說到這裡,他不自由主地停了下來。只是高承偉二人卻心知肚明,若是不能到達麒麟軍團,那麼一切都只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什麼復國大計,報仇雪恨都只是空口白話而已。
“高兄,你怎麼說?”劉正中的眼神豁然精光四濺,他緊緊地盯着高承偉問道。
高承偉的雙目看向劉正中,他的眼中坦坦蕩蕩一目瞭然,終於長嘆一口氣,道:“我這條命就算是賣與皇家了,大統領不必杞人憂天,我答應你,一定保得太子殿下到達麒麟軍團。”
劉正中滿意的點頭,他深深一揖,道:“如此多謝高兄了。”
高承偉側身,躲過了他這一禮,卻是不再說話。
劉正中如釋重負,平靜下來。從京師出發,歷經北方大營之變,直到此刻,高承偉都對劉政啓不棄不離,所爲的就是報答皇室二十年的奉供之情。
但如今幾乎已是窮途末路,縱然是他,也未免有了獨善其身的想法。只是如今,他既已答應,那就是千金一諾,再無反悔。他心中感慨,也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華良,記住張先生說的,不要再做那無謂的婦人之仁了。”
劉正中大步離去,在他的呵斥之下,騎士們動了起來,除了留下十人之外,其餘的騎士都跟在這位曾經統帥過十萬大軍的大統領身後,向着張子華的方向追去。
劉華良抱着太子殿下來到林子邊緣,他的身邊是高承偉和僅餘的十名護衛,他們無語地用自己的眼神目送戰友的離去。
正值夕陽西下,在那暈紅的落曰餘暉裡,幾十條身影漸漸消失,彷彿走進了曰暈裡,從此與這個世界不在相連,從此不用再去品嚐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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